王俊

游船早就等在岸边，唢呐响成一片，又高又急的调门儿赶集般闹腾。我猜吹的是河南梆子。

乐师都是这条旅游船上的水手，恰当的叫法应该是船员，皆为强壮的小伙子，只一位是俊俏姑娘，都穿着海员那样的乳白色制服，很气派。

黄河清，圣人出。这一段河水闪着莹莹的碧色，真清亮，同我印象里泥汤般的黄河完全不同。南北两岸都是山，一为河南的伏牛山，一为山西的中条山，均起伏着柔缓的轮廓。山峁间疏落地点缀着小麦青绿的颜色，且有金黄的油菜花和艳丽的红桃。

河道较宽，视野开阔，一派大气象。

这段黄河其实是一座水库，修三门峡大坝时，淹没不少村田古镇，蓄水成湖。道理和浙江的新安江水电站一样，那里诞生了一座千岛湖。对于黄河，人们不大惯于用“湖”这个字眼，还是叫黄河亲切。

水从头年底开始蓄起，来年夏季开闸放出，顺带将从上游冲刷下来淤在库区的泥沙排净，且有发电、灌溉、调节航运之利。如此循环，年复一年，益处自然是大得无边。

时下正值蓄水期，岸柳半淹在河水中。枝干是湿亮的黑色，叶片团团簇簇，极绿极浓，仿佛大河奔涌的波浪。船在树上走。这情景我忽然觉得眼熟，很像海南岛的红树林。

我是第一次在黄河中游览，感觉与长江相近，只是峡江两岸的山景比这里要险秀，要高峻，常需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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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极猛，迎头凉凉地吹。为看风景，我依旧在甲板上坚持，任雨丝湿颊。在长江，在乌江，在漓江，在新安江，在鸭绿江，在潇水……我都有过这番体验。

茅津古渡口在视线中缓缓移过。人影、车辆、泊船，一幅画。

风在河面织起粼粼的网，几只雨燕紧贴水波向前飞，极矫健，使人蓦然想到了无畏。

游船在低矮的柳树林中穿越。

那位俊俏姑娘换上颜色很鲜的红绸衣，胸前绣一朵银亮的牡丹，脑后发髻用丝带扎出紫色的花，横腰系一条黑丝绒掐金线的短围裙，往头里一站，光彩照人。她直把那管唢呐吹得嘹亮，高亢，白净的脸庞微微憋起一片红晕，酒涡看上去很甜。

旁边几位船员也穿上蓝色的绸衣，黑绒走金线的坎肩，扎着红腰带，吹笙拉二胡感情极投入。船长敲着枣木梆子，节奏欢快。

他们吹奏《朝阳沟》，观众集体叫好。于是又来一段笙独奏，吹的是地方曲牌《大起板》，梆子自然也敲得山响。

那姑娘又唱豫剧《花木兰》和《穆桂英挂帅》，嗓音脆亮，豫东调还是豫西调？在我听来，水平已不低。她却笑说，吹唢呐对嗓子有影响。底下的话便很明白，要不唱得会更棒!我这时才知道一点常识，豫剧要有笙，即为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会唱两口儿豫剧吗？

众人都极有兴趣地围近，来凑这热闹。

北岸的土塬与船贴得很近，慢慢滑过，很平很缓，像连绵的土台子，仿佛加进了人工的痕迹。大自然与人之力有些异同。

三门峡大坝拦河而筑，紧锁深谷，水势已失去往日的凶险。这里是我们黄河游程的终点。船员照例又吹响唢呐送我们上岸，像刚才在太阳渡登船时一样的热情。

这是一种迎送的仪式，自然掺和了地方上的种种庄严、诚朴和纯挚，让人不能不有所感动。

走在渡口的缓坡上，我听一位河南同志讲，船上那位姑娘，祖上都是吹唢呐的，所以功夫特别好。她是被“合同”到旅游船上的。

我转过目光，她还在朝我们挥着手，好像一朵红牡丹。

三门峡大坝前，紫荆和碧桃正盛开一片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