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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土进城

2018-11-20孙一栩

北方文学 2018年33期
关键词:米价范氏眼帘

孙一栩

天色高远,深秋的光景似不是一般的渺茫,并不宽阔的河面上,肥腻的菜叶,暗色的垃圾漂浮着,迎面而来的,是几艘破敞口船。

“哎,你们说今年米价怎么样?”

“我觉得,今年收成好,应该能比往年宽裕些。”

“对,看来今年交租后还能有闲钱去添补些东西,孩子的帽子,老婆的铜镜,今年过年能舒坦些了。”

“是啊是啊。”周遭一片附和声。唯有一个奇怪的人和我一样没参与这次谈话。那人低垂着眼帘,灰黄的圆脸上皱纹交错,似是被多年海风侵蚀而干枯的手执着船桨,沉默地划着。

他叫闰土。

我一路打量着他,不觉已到了码头。河岸对面,“范氏米行”四个烫金的大字似一张狞笑的脸,欢迎着我们的到来。

船还没停稳,张三哥便一跃上岸,迫不及待地问在阳光下打盹的秃头掌柜:“今年市价如何?”

掌柜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答道:“糙米一毛,谷八分。”

“什么?”震惊的话语从我们口中蹦出,“怎这么低?”

“掌柜的,你不能欺负我们庄稼人!”

“去年市价还那么高,今年怎就低了这么多!”

“那我们种啥地,连交租都不够!”

掌柜虚捻着稀疏的胡须,惬意地靠在太师椅上,也不解释,欣赏着眼前的精彩。

我用手肘推推身旁的闰土:“你怎么看?”

“啊?”他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些什么,愣愣地盯著那四个鎏金的字,有些慌乱。“我,我能怎么看,就卖给他们吧。”

“可价格这么低,忙活了一年,我们还要倒贴本!”我激动地低声说道。

“那能怎么办,范氏米行是范老爷的,他是城里唯一的举人,得罪不起,亏本就亏本吧,来年我五个孩子也都能帮忙了。”闰土有些木讷地回道。

我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前面的争吵渐渐平息,大伙脸上挂着无奈气愤的神情,而掌柜倚在阴影处,上扬的嘴角,似在讥笑。

鼓鼓囊囊的敞口船渐渐空了肚子,我望着一担担大米被米行的伙计扛走,嘴角不经一阵抽搐,一年的劳碌,白费了。

转头望向闰土,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刚到手又闪着光泽的银元,虔诚,迷茫。他把银元贴身放在衣衫的内衬里,拍拍胸口,才稍稍放下心来。

“小六。”我忽然听见闰土喊我,他嗫嚅着嘴唇,低声对我说道:“我家水生下海摸鱼时着了风寒,躺在坑上好几天了,城里你熟,能不能带我去药房买些药。麻烦你了。”

我一愣,虽然对闰土的懦弱有些不满,但大家都是庄稼人,相互帮衬是应该的。“可以,我陪你去。”

“谢谢,谢谢。”

街道上热闹起来了。

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喧闹的街市上走。嘴里还咕噜着,复算米价,咒骂黑心米行。

倏地,前方涌过来一大群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菜市口要杀革命党人了!”

“那些不要命的家伙,又有意思了。”

没多久,一辆囚车缓缓行来,身着囚衣的革命党低垂着眼帘,乱发糟糟,看不清神情。

烂菜叶,臭鸡蛋不断扔向囚车,里面的人却毫无反应。那些看客们似乎有些失望,喧嚣声似乎也变小了。转头见闰土只是愣神地望着看官差的枪,悲哀,渺小。

“我们走吧。还要买药,不然就晚了。”闰土拉拉我的衣袖。

“那走吧。”我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挤出人群。

“货真价实”,仁德堂牌匾上的字似乎散着浩然之气。

“进去吧。”我指指药房里面,示意闰土进去。他挪动着步子,小心地踏过门槛。柜台里闪着昏黄的光,只看见一双冷厉的眼睛。

“什么药?”

“治,治伤寒的。我家娃染了......”

“别废话,钱。”柜台中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昏暗中伸出一只大手。

闰土佝偻着身子,弯着腰,摸索出一块银元,那人一把抢过,似是有些满意,语气也缓和了些:“一天三副。拿去吧。”

“老爷,包好吗?”闰土捧着那袋药,似是有些怀疑。

“你是质疑我?”柜台中的人语气又冷厉起来。

“不不。”闰土似是害怕,灰黄的脸涨得通红,踱步走出药堂。

“回家吧。”我拉拉闰土。

“嗯嗯,好。”

夕阳西沉,城里的阳光洒在身上,还挺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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