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颖

据“女童保护”基金统计，2016年全年媒体公开报道的性侵儿童案件达433起，受害人778人。而心智障碍儿童由于其保护自己的能力较差，成为遭遇性侵害的高危人群。广州女孩苏艳雯大学毕业后作出了一个令家人万分吃惊的决定：义务给“心障儿童”当“性导师”！父母的强烈反对，外界的误解歧视，都未让她动摇过。她觉得自己做的不仅仅是一份“性导师”的工作，更是一份画师的工作，用画笔去填补每个心障孩子人生中关于“性”的那一笔色彩。

勇往直前做“心障儿童”的“性导师”

苏艳雯，1987年8月出生于广州市白云区，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她一直受到父母最多的疼爱，当然，爸妈对她的要求也是最多的。父母的条条框框，让苏艳雯一直过得很压抑。上了大学后，远离了父母的桎梏，苏艳雯就像飞出笼子的鸟，过得无拘无束。

大三上学期，苏艳雯所在的广州工业大学邀请了美国知名心理咨询师格兰·昆特来校教授性教育课程。格兰直言不讳地科普性教育知识，让苏艳雯的内心受到不小震动。

课后，格兰告诉她，在所有儿童性侵案中，至少有一半是心智障碍儿童（简称心障儿童）性侵案，“心障儿童”由于智力和语言能力的不足，很多时候没有办法表达自己所受的伤害。所以相比正常儿童，“心障儿童”的性教育更为迫切和重要。格兰的话在苏艳雯心里掀起了阵阵波澜。大学毕业后，她毅然决然地去了国内唯一一家为心智障碍儿童提供性教育的公益组织——广州“爱·成长”综合教育课堂当老师，专门为“心障儿童”提供性教育服务。

而这一切，苏艳雯都是瞒着父母的，她只告诉父母自己在当老师。母亲听后很是开心。

2010年9月，苏艳雯真正开始了她的性教育生涯，服务的对象大多是“心障儿童”和他们的父母。刚开始，苏艳雯只觉得难以启齿。一个月后，她终于过了自己的心理关，在课堂上幽默而认真地跟大家侃侃而谈。

2010年年底的一天，苏艳雯接触到了一名11岁的自闭症男孩非非，他经常会在家脱裤子，摸自己的生殖器。父母觉得丢脸，打骂不仅没能改掉非非的毛病，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他不仅在家脱裤子，在外面也脱。被逼无奈，父母才带着他来到了“爱·成长”。

看到非非时，苏艳雯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她把非非带到一间温馨的小房间里，一点一点地跟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体，通过一些小卡片和小游戏，让他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冲动。几堂课之后，苏艳雯开始给他教导一些正确的性教育知识，并告诉非非，作为男孩子，把身体暴露给别人看，是不礼貌的，而且会让坏人有机可乘。同时，苏艳雯也传授给非非父母一些小办法，让孩子学画画，或者带他出去散心，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等孩子改掉毛病后，再一点点地帮助他度过青春期。坚持了半年，非非脱裤子的毛病终于改掉了。

就在苏艳雯做得正起劲时，父母无意中知道了她的工作性质。当晚，双方爆发激烈冲突，第一次“对谈”就这样不欢而散。

告诉你爱情的味道不让人生缺了色彩

心智障碍儿童的性教育课程大致分为几类：认识自己的身体，保护自己的身体，如何拒绝别人同时不要侵犯别人，甚至还有自慰的课程。内容虽不多，但难度却很大。

2011年7月的一天，课堂上来了一位名叫星星的女孩，和其他孩子不同，她已经19岁，因为患有唐氏综合症。在特殊教育学校，她和一位男同学走得很近，这让父母大为紧张。

苏艳雯轻轻抚摸星星的头发，开始跟她聊天：“星星，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星星摇摇头：“爸爸说，等我到了很大很大的岁数，才可以谈恋爱，我现在还小不能谈。”“那你能和我说说你班上的那个男孩吗？”提起那个男孩，星星一脸羞涩：“他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是我妈妈不许我和他说话，我现在见不到他，我很不开心。”对于唐氏患儿来说，因为免疫功能低下，他们患白血病的几率比一般孩子增高10-30倍，30岁后出现老年性痴呆症状更是常见，这也就意味着，等星星所谓“长大”后，她也许就再也没法体会爱情的滋味。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这是不是一种遗憾？

苏艳雯告诉星星，她对男孩的好感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是美好的，不该被排斥的。她能做的就是教星星充分认识自己的身体，并在适当的时候保护自己。可星星父母似乎不能接受苏艳雯的观点，在他们看来，女儿是个病人，她的身体一丝一毫不能受到侵害，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苏艳雯颇感无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告诉他们一点，多跟他们说一点。

回到家，母亲又在唠叨她工作的事。气急之下，苏艳雯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我很爱我的工作，也没打算去换，如果你们再这样，我就搬出去，等你们接受了我再回来。”母亲气得眼泪直掉，嘴唇发抖地说：“你以为我们是在害你，等你碰了一鼻子灰，你才能明白做父母的苦心。”看着父母如此难受，苏艳雯也心疼，可如果放弃这份工作，她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2013年8月，苏艳雯办公室里来了一名9岁的女孩小敏，因为被人猥亵，先天性脑瘫的小敏变得更加自卑、内向，之前还愿意跟父母交流，现在几乎一言不发。虽然坏人被判刑，但父母依然十分焦虑，不管去哪都看着她，只要发现有男生靠近小敏，就紧张害怕。沟通前，苏艳雯做了一个简单的小测试，她问小敏：“我能摸摸你的手吗？”小敏不说话。当苏艳雯擅自做主去摸她的手时，她也不拒绝。“我能摸摸的脸吗？”小敏还是不拒绝。“天很热，我能脱掉你的外套吗？”小敏把双手举起来，让苏艳雯去脱衣服。“那么我能亲你吗？”小敏看着苏艳雯，把双手放下来，眼里茫然无措。“那你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有哪些地方不能被人碰吗？”小敏摇摇头。经过初步的测试，苏艳雯得出小敏在性教育这块几乎全无，而他父母对她也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教育，所以当别人脱掉她衣服，对她进行猥亵时，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是错误的，是犯法的。

苏艳雯找来一张女孩裸体图，一点点地去启发小敏：“如果我们穿成这样在大街上走，会不会很丑？”小敏点点头。她递给小敏一只画笔：“我现在给你一只笔，让你能把身体重要的部分遮挡住，你会怎么做？”小敏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拿着笔纹丝不动。苏艳雯换了一种方式：“女孩子身上有几个秘密的小地方，是不能被人看到的。”她握着小敏的手，一点点地把身体里重要的地方涂上了颜色。“现在涂了颜色，是不是不那么难为情了？如果有人碰这些地方，就是在伤害我们，我们要告诉父母和老师，惩罚这些坏人。”就这样，苏艳雯一遍又一遍地去加深小敏的印象，告诉她身体的构造，以及女孩子的小秘密。一次，小敏妈妈给苏艳雯反馈说，她给小敏洗澡时，小敏竟然第一次告诉她，她的身体有些地方外人不能看，这让她感到欣慰和惊喜。

做一个“画师”帮助每个孩子补上“性”的颜色

像小敏这样的心障孩子，懂得了保护自己，对苏艳雯来说是最开心的事，也是她工作的全部意义。在她教授的所有孩子中，14岁的洛洛是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因为一般的心障孩子，他们大多容易被食物或者好看的玩具诱惑，但洛洛不同，她是一名“追星族”，对食物不感冒，对男神林峰却毫无抵抗力。父母担心她会因为追星身体受到伤害，所以把她送了过来。

课程一开始，苏艳雯用糖果诱惑洛洛，洛洛很干脆地拒绝了。苏艳雯又拿出十块钱，对她说：“洛洛，这个钱给你，你让我摸摸你的屁股好吗？”洛洛摇头，并用手去推苏艳雯，让她走开。苏艳雯脑筋一转，接着说道：“这个钱可以买林峰的海报哦。”洛洛立刻两眼放光，她盯着苏艳雯手里的钱，态度开始犹豫。苏艳雯知道洛洛心动了，便故意激她，“你要不愿意就算了，我给别人了。”苏艳雯抖了抖纸币假装要收回。“那你给我一百块，我给你摸屁股。”洛洛居然还会讨价还价。“好，给你一百块。”苏艳雯递给洛洛一百块钱。洛洛兴奋地接过钱，然后麻利地撅起屁股，说：“来摸吧。”那一刻，苏艳雯心里难受极了，这些孩子真的太天真，纯真得让她心疼也让她担忧。

找到洛洛的弱点，苏艳雯便着重强化这类训练。一段时间后，在洛洛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如果别人以“林峰”引诱她去某个隐蔽的地方，或者要触碰她的身体，肯定是坏人。苏艳雯不放心，决定对洛洛进行一场考核。考核的地点在一个超市，学校提前在超市的出入口和各个位置安排好眼线。苏艳雯告诉洛洛今天的任务是独立采购。洛洛接到任务后，推着购物车兴冲冲的进了超市。在冷饮区，洛洛正在仔细地挑选饮料，一个30来岁的志愿者凑了上来，“小姑娘，你家里人呢？”洛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着收银处的苏艳雯，说：“在那里。”志愿者又靠近了一些，说：“我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洛洛有点不高兴，转过身没理他。志愿者不甘心，又提议道：“你不喜欢吃冰淇淋啊，那我给你买件漂亮裙子吧？”洛洛还是拒绝了。

这时，志愿者使出了杀手锏，“你喜欢哪个明星？”洛洛顿了顿，说：“我喜欢林峰。”“那我带你去买他的专辑吧？”志愿者热情招呼洛洛。洛洛迟疑了一下，很快摇头。志愿者有些急了，他一边揽着洛洛的肩膀，一边把洛洛往前推，“走吧，走吧，不远就在前面，林峰可帅了，你再不去就卖光了哦。”洛洛像是一下回过神来，转身就向收银处跑。志愿者伸手拉了洛洛一把，洛洛立刻大叫：“你走开！”志愿者确信没办法引诱洛洛。于是，果断退场。

洛洛一边跑一边喊。这时，苏艳雯赶紧迎了上来。“老师，那边有个人好奇怪，他一直在跟我谈林峰，让我跟他走，我没答应。”洛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苏艳雯故作吃惊地说：“那肯定是坏人，洛洛做得非常好。”看着洛洛开心的笑容，苏艳雯顿时感觉成就感爆棚。

从2010年到现在，苏艳雯帮助的孩子不计其数。可同样，父母让她换工作的心思也从未停止。因为这，她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僵持着。

2017年11月，《每日人物》对苏艳雯进行了采访。一时间，关于苏艳雯的报道覆盖了各大新闻网站，很多人都觉得她的工作十分有意义，母亲也终于不再反对。

2018年春节，苏艳雯过了个最不一样的春节。往年催恋爱催结婚的亲戚今年出奇的安静。偶有一两个发声的，也会被旁人打断。苏艳雯庆幸自己总算被家人理解，也庆幸“心障儿童”因为性教育导师的存在，终于能走出那间封闭的小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文中未成年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