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春奎

1

你爸爸像燕子一样从楼上飞到地上的。

爸爸的工友打电话告诉小菊。他们在县城的拆迁工地上帮废品贩子抡大锤敲钢筋。他说是我打的急救车，我打娘肚里出世起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骗人是猪是狗。他说，我当时吓得差点打不开眼睛。

这对才上初三的小菊来说，简直是一桩比天还大的事。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读初中的镇上来到县人民医院的。看着眼前“抢救室”三个大字，她觉得这只是个恶作剧。在学校里，她被人恶搞惯了。

小菊必须离开这个不祥之地，但脚还没来得及抬起，抢救室的门就“吱嘎”的一声开了，一群白大褂推着一个人出来了。小菊冲上去看了一眼。尽管那人已经变了形，但她还是看见了他脸上那块地垄沟一样的疤。这疤小菊认识，是她亲自给爸爸安上去的。小时候，她老让一把柴刀乱飞，有时飞到墙上，有时飞到桌子上，有时鸡鸭狗牛鹅来不及躲闪，也会飞到它們身上。终于有一次，小菊以十环的技术让她的兵器潇洒地飞上了爸爸的脸。当时小菊吓懵了。爸爸却笑了，他一手捂着滴血的伤口，一手把凶器若无其事地还给了小菊。

小菊跪在医生面前，说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医生说，喊你家大人来。小菊说，我家就我跟爸爸两个人。医生从头到脚看了小菊一眼，摇摇头，把她爸爸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小菊被挡在门外。她呜呜地哭着，嘴里不停地念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啊！

瘦得跟猴子一样的废品贩子每交一次钱脾气就会加大一倍，就会像猴子一样对着小菊手舞足蹈，说被你爸爸害死了。一个月后的一次，贩子交完款后突发羊角风似的跑了，再也没来过。小菊给他打电话不是不接就是关机，她只得满县城去找。小菊找他时心跳得厉害，像是去讹他的钱。找到他，小菊还没开口，他就捶胸顿足，说世上哪有这样倒霉的事，才做三天啊，三天，他伸出三根指头说，坑掉了我十多万啊，他又伸出另一只手的一根指头。小菊战战兢兢地说，叔叔，你救救我爸爸好么？我会记住你大恩大德的。贩子说，你放过我好么？我也会记住你大恩大德的，你爸爸都成植物人了，就是搬国库来也不够啊，天啦，可怜我也是个农民啊，只是个挣点蝇头小利的废品贩子啊。小菊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小菊爸爸也做过废钢筋贩子，碰到钢材跌价人工费都要亏进去，还不如在人家手下做日工稳妥。但小菊还是说，你要出钱给我爸爸治病，人家都说你应该出。贩子说，人家都说你可以要我的命，你拿去算了。说着他就从废墟上捡起一根钢筋送到小菊面前，指着自己的头说，敲啊，敲啊，敲死算了，一了百了。小菊连连退了好几步，说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然后小菊头也没回就跑了。

小菊爸爸是医院免费派车送回村里的，走时屁股后面还竖起了一根大尾巴，像是在宣告他们甩脱了一个大包袱。

2

小菊把屋里能变钱的都卖了。她爸爸不能吃硬食，她要钱买牛奶，买瘦肉煮粥，要钱帮爸爸注射营养液。小菊爸爸现在跟纸扎的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心惊肉跳地跑去邻村找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矮小精瘦，像根瘦竹棍，下巴上还长了个硕大的毛痣。小时候，爸爸经常驮她去赤脚医生屋里看病。小菊每次都不肯去，说看到他那颗毛痣就吃不下饭。

第一次赤脚医生来小菊屋里问小菊，你爸爸成这个样子了，赔了不少钱吧？小菊说，十几万，都在医院用光了。赤脚医生摇摇头，说你要是找到我就好了，我一个亲戚是法院的，肯定能帮你多赔到钱。小菊说，贩子也没钱。赤脚医生说，你木啊，他难道没有房子？法院可以拍卖啊。小菊说，卖了房子他一家住哪啊？小菊说，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赤脚医生说，不过话又说回来，碰上你爸爸这个大窟窿，搬国库来都填不满。赤脚医生又摇摇头跟小菊说，看你细伢子可怜，以后收你成本价，算行善积德。小菊连说谢谢医生大伯。小菊想起曾经因为一颗痣而嫌弃人家，马上就深深自责起来。

赤脚医生果然是个好人，不但医药费收得便宜，还常送些蔬菜瓜果来。有一次他还送来了鱼肉。小菊开始不肯要。赤脚医生说，我屋里日子过得好，不在乎这点。小菊拗不过，说真不知道怎样感谢医生大伯。赤脚医生笑了，说只要你晓得好歹就行了。小菊说，大伯，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赤脚医生满意地点了头，然后盯着小菊说，勤给你爸爸抹澡擦身，特别是胯里，怄久了会生疮。小菊低头“嗯”了一声，一脸通红。赤脚医生突然捉住了小菊的手，说真难为你了，都大姑娘了。小菊惊恐地把手缩回来，推开他，跑了。

小菊过了好久才回来的。她害怕极了，心想有个妈妈该多好啊。小菊曾经问过爸爸，我妈妈呢？爸爸总是岔开话题。有次小菊发火了，人家都说我是马路上捡来的，到底是不是？爸爸终于点了头。爸爸说，莫哭，捡来的又怎样？爸爸就是你亲爸爸。他又说，爸爸既是爸爸，也是妈妈，你就当屋里有三个人过日子。小菊使劲地摇摇头，搂着爸爸说不要三个人，就要爸爸和小菊。爸爸曾经跟小菊开过玩笑，说爸爸帮你娶个妈妈回来好么？小菊红着眼眶嘟起嘴巴，说不要妈妈，死也不要妈妈。

而今夜，小菊竟第一次梦见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好漂亮的女人，原来是她妈妈。小菊高兴极了，她喊着妈妈，扑了过去。

3

村里果然来了一个陌生人，但不是小菊的妈妈。那人打小菊门前经过时，还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小菊赶紧关上大门，心脏咚咚地跳着。这人佝偻着身子，面黄肌瘦，头发披到了肩上，胡子像长在地坎上的茅草。小菊打墙缝里看见他在隔壁停下了脚步，像截树桩一样。

隔壁的土砖屋是香贵太婆的，一前一后两间。香贵太婆死了好几年，土屋荒废了，杂草长得肆无忌惮。小菊记得太婆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还知道她有个孙子叫康宝，可惜那年出去打工后就失踪了，据说已近二十年。香贵太婆老站在村口望康宝回来，她不相信康宝会平白无故就死了。香贵太婆死时眼睛都没闭拢。

爸爸老跟小菊提起康宝的，说他们是从小玩大的好兄弟，别看他是个拐子，人却聪明得很。小菊爸爸说，康宝生下来一只脚就是拐的。康宝爸爸怪康宝娘，说是她头世作了恶，这世遭报应生个怪胎。康宝还未满月，村里就他一家的鸡得了瘟病。康宝满月时，屋里的母猪也得病死了。康宝周岁时，屋里的牛才跳一米高的田坎就摔折了颈椎，死了。康宝爸爸说康宝是个祸害，说不定哪天还要把人克死。康宝娘慌了，说把他送走。康宝爸爸说，要送你去送，是你造的孽。康宝是他奶奶半路上截下来的，说一条命活活丢了，更作孽。从此康宝爸爸跟康宝奶奶断绝了母子关系。康宝爸爸的理由是不断绝关系他还会受到牵连。康宝奶奶也爽快，断绝就断绝。康宝勉强读了几年书，十几岁就跟剃头师傅学剃头，出师后就拐着一只脚，提个剃头箱子跑村窜户。后来农村人口越来越少了，剃头糊不了口，康宝就出去打工了。说是出去打工，可村里谁都不信，一个拐子鬼要。

小菊突然想到了康宝，莫非是他的魂魄回来了？小菊顿时竖起了汗毛，她跑到爸爸床边大气不敢出。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笃，笃，笃。

他说话了。他说：莫怕，我晓得你怕。他说，你是水根的女吧？

小菊失魂失魄地应着：你怎么晓得我爸爸的名字？

他说：我是康宝，你一定听你爸爸说过。

笃， 笃， 笃。

小菊还是不敢开门。等小菊再次从墙缝里打探时，门外已没了人影。又过了一会儿，小菊就听到外面出了动静。先是有人说，天啦，一个疯子。又有人惊讶起来，说这不是康宝么？接着有人说，脚是拐的，真是康宝。已是大家齐声说，康宝啊，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奶奶望你把眼睛都望瞎了，到死都没瞑目呢。小菊听得出，是村里几个老人，村里现在只有老人，或者细伢子。但康宝自始至终没吭一声。

第二天早上小菊开门出来壓水。她发现康宝就坐在门前的禾场上盯着自己屋里看。小菊想起昨日的事，就壮着胆子说，你真是康宝么？小菊又说，我是水根的女，我爸爸就在屋里。小菊的话刚说完，康宝就疯了一样冲进了小菊的屋里。

小菊跟进去时，康宝正跪在地上，抓着小菊爸爸的手哽咽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后，康宝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搁在小菊爸爸床头。他跟小菊说，里面是三千块钱。小菊说，我不要你的钱。康宝说，你不要我就抛到井里去。小菊说，那我以后还你。康宝这才出门了，一瘸一瘸的。

康宝在那栋破土砖屋里住下来，还老伴在小菊爸爸身旁，也不说话。

4

小菊爸爸又发烧了。他一发烧小菊就如临大敌，就手慌脚乱得什么都不记得。她又跑去邻村喊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板着脸说，你先去，我随后就来。小菊回去左等右等，天都黑了，赤脚医生还没来。康宝说，我去喊。小菊看看乌黑的屋外，又看看康宝，咬咬牙说还是我自己去。

赤脚医生刚放下饭碗。一个胖女人见小菊，说怎么又来了，跟催命一样。赤脚医生说，烦死了，看来不去她是不会罢休的。胖女人瞪着小菊说，夜里乌漆抹黑的，摔断了脚手你负责啊？小菊说，我负责。胖女人马上又说，负责个屁，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赤脚医生背上医药箱，打起手电筒出了门。

连接两村的是一条唯一的小路，还见缝插针地盘在阴森森的坟堆里。但小菊不怕，她只顾脚下生风，越快越好。赤脚医生说，赶死啊？累死老子了。手电筒一黑，他一屁股坐在坟头上不走了，还点起了一支烟。停下来的小菊才害怕了，他的烟火闪得像鬼火。手电突然又亮了，一根光柱照在小菊脸上让她睁不开眼睛。赤脚医生说，坐下来歇歇吧？小菊把脸扭到一边，说不歇。赤脚医生起身来拉小菊，说我又不会吃了你。小菊说，放尊重点。赤脚医生喘着粗气说老子不信邪，还治不了你，他捡起手电筒往回走了，说老子不去你屋里。小菊说，你是医生，治病救人是你的职责。赤脚医生说，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就不去，你能怎么的？小菊终于蔫了，她跑过去跪在他跟前说，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爸爸好么？赤脚医生嘿嘿地笑了，他又扑上来，说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小菊关了一天一夜的门。康宝敲了无数次。小菊叫康宝滚出去。她说她不要他帮助。她说世上没有好人。

日后，康宝开始酗酒了，往死里喝的那种，喝一次醉一次，醉一次就跟在阎王面前打了一回转一样。还爱上了唱歌，唱：打转转，运车车，挑河水，印菊花，印得菊花茶盅大……

康宝跟小菊屋里共用一方土墙，墙上大大小小的窟窿不计其数，只要他一张嘴，这边就万箭穿心。小菊听得恶心，听得身上起鸡皮疙瘩。小菊恶心他歌里出现“菊花”二字，其实她就叫“菊花”，是爸爸疼她才喊她“小菊”的。她更加警觉起来，心想该死的康宝，多年不跟我爸爸联系了，就你一副寒碜相，还给我三千块钱？小菊恨恨地骂道，都是一路货，都是畜生。小菊趴在爸爸床头问，爸爸，世上还有好人么？

小菊终于拿根木棍在土墙上狠狠地敲了起来，边敲边骂，王八蛋，叫你唱，王八蛋，叫你唱。

那边的康宝照旧唱：打转转，运车车，挑河水，印菊花，印得菊花茶盅大……

土墙被小菊敲得尘土飞扬。她恨不得过去把康宝杀了，恨不得把他打成爸爸一样的植物人。

赤脚医生来得更勤了，不请自来。村里的老年人说，你真是菩萨心肠。赤脚医生说，治病救人是应该的，何况乡里乡亲。老年人又说，该死的康宝拐子日夜大呼小叫，吵得人不得安生，你能给他打一针不吵的针么？赤脚医生说，他是疯子，无药可救。老年人失望地看着赤脚医生说，他这一疯，村里的人起码要少活好几年。

5

节气变了，寒风开始潇潇。

那些老年人都发现了情况不对，小菊人瘦得皮包骨，肚子却大了好多，他们便聚在太阳底下议论，说不会是大了肚子吧？有的说，打乱话，怎么可能呢？一日，他们经过讨论后便五五六六往小菊屋里跑，说小菊啊，身子哪里不舒服啊？小菊懒懒地应付说没事。她们说，去医院看看吧，耽误不得，为了你爸爸，要去。小菊不作声。他们说，没钱吧？小菊低下了头。他们便我五十，你三十，她六十，把钱给了小菊。

想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小菊安顿好爸爸，真搭班车去了县城。

小菊是夜里悄悄回来的。一回来就把门关得死死的，然后像山一样倒在床上。她胸口喘不过气，她跟自己说，小菊啊，你还有脸活在世上么？小菊脑子里跟演电影一样，把她人生中的苦难都演了一遍。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拉着灯，去灶屋里煮了粥，然后喂爸爸吃。她说爸爸啊，我对不起你，我也没办法，不要怪我。小菊的身子虚幻得像空气。喂饱爸爸后，小菊放下碗，一手扶着床栏杆，一手帮爸爸理了理头发，然后咬着嘴唇说，爸爸啊，我先走了，我在地下等着您，为您尽孝。灯光昏暗，冰冷。小菊从堂屋找来一根麻绳，用力一抛，一道弧线就准确地绕过了低矮的房梁。小菊站在爸爸的床沿上，打了个套，然后闭上眼睛把脖子伸了进去。她说，爸爸，我到那边去报答您。

迷迷糊糊的，小菊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了另一个世界。这时，她觉得有无数根钢针扎在她的脸上。她疼得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她正被他抱在怀里。小菊终于看清了，是该死的康宝。她尖叫着猛地推了他一把。她说我到阴间你也不肯放过我么？康宝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头往后一仰，重重地倒下了。一个半夜起来赶牛的老妈子正巧路过，听到动静就进来了。这时康宝躺在地上一手捂着头，一手胡乱地寻找出去的方向。血正从他手指缝里渗出。老妈子咬牙切齿地指着康宝说，康宝啊，你这个畜生啊，真是变人没变全啊，你都可以当小菊的爸爸啊。这时小菊已经消失了。老妈子顾不得康宝，转身就出去寻小菊。康宝在地上爬着，向门外一点一点地爬去。

小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坟堆里来的。她坐在坟堆上朝黑洞洞天空喊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她突然发现，她坐的位置正是她第一次被赤脚医生糟蹋的地方。她咬牙切齿，顿时恶从胆边生了。

黑暗中，小菊健步如飞，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胆气。

小菊敲开了赤脚医生的门。

开门的是胖女人。她瞪着小眼问小菊，三更半夜的，不会又是你死了半截的爸爸发高烧吧？胖女人马上就动手关门。小菊是拼了命挤进去的。小菊冲进了他们的卧室。他们的卧室很气派，跟城里人家一样，但小菊没心思领略。赤脚医生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睁开眼睛看到小菊跟见了鬼一样，惊恐不已，那颗痣上的毛都竖了起来。胖女人追了进来，恶狠狠地指着小菊说，你怎么变成土匪了，乱跑到别人屋里来，我可以报警把你抓起来的。小菊说，你报警吧，报警把你男人抓起来。赤脚医生指着小菊说，你这个乳牙都没换全的黄毛丫头莫胡说八道。胖女人说，就是，还怕你敲诈勒索不成？你爸爸又不是我们搞成植物人的。小菊“嘿嘿”一笑，把上衣一掀，指着自己鼓起的肚皮说，这就是你男人做的缺德事……

小菊从赤脚医生屋里回来时已是凌晨。她迫不及待地跟爸爸说，爸爸，我们有钱了，真的有钱了，爸爸，我真糊涂，我不能死，我要活在世上照顾您一辈子。小菊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二千用作打胎，还能剩下八千。

这时，隔壁又唱了：打转转，运车车，挑河水，印菊花，印得菊花茶盅大……

小菊暗暗说，该死的康宝，我迟早会收拾你的，看你还能唱多久。小菊从灶屋里拿来一大捆稻草，然后揉成一个个小团团，又一個个塞进墙洞里。可是塞完后，歌声反而在自己这边也唱响了。小菊顿时呆住了，莫非有鬼么？不得了，她看见爸爸坐了起来，嘴巴还在动，原来歌声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爸爸，您醒啦，爸爸，您真的醒了么？小菊惊恐万分。爸爸这才不唱了，他说，小菊啊，你没去读书啊？小菊说，放假了。爸爸一手摸着小菊的头，一手摸着自己的头说，爸爸真是老糊涂了，放假都不记得了。小菊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天啦，爸爸真的醒了。

小菊爸爸从床上爬下来，说要去隔壁看香贵太婆。小菊说，太婆死好多年了。爸爸说，瞎说，我明明听到她老人家就在隔壁唱《印菊花》呢。他说我和康宝就是听着她唱这首歌长大的。

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在黑夜里响起。

小菊爸爸很快就回来了，极其失望，他说香贵太婆一定是睡熟了，她老人家不可能不理我的。

小菊给爸爸冲了一碗蛋花，然后用衣裳捂住肚子说累了，想休息。爸爸说，你睡吧。小菊爬上床，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爸爸的手马上在她身上拍了起来，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像小时候那样。小菊爬起来喊爸爸。爸爸说，累了就睡吧，睡吧。小菊又睡下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出了一种许久未有过的踏实。

第二日小菊是被吵醒的。她听到爸爸在隔壁撕心裂肺地喊道，康宝老弟啊，康宝老弟啊。小菊赶过去时，康宝正软在爸爸怀里，颈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横梁上一根麻绳还在晃晃悠悠。

小菊爸爸放下康宝，拉着小菊跪下了。小菊爸爸哭道，康宝啊康宝，没良心的康宝，我辛辛苦苦帮你养大了女儿，你还不知足，还要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