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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

2018-11-14

青春 2018年8期
关键词:小白李老师

在云端,是另一个世界……

《朗城日报》

本报讯(记者 XXX):今日上午10时许,我市某重点中学高一学生尹楷奇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为保护一名四岁女童,不幸身亡。

据目击者称,事件的起因是一名货车驾驶员因操作失误导致方向盘失控,车子冲出马路边,撞向人行道上毫无知觉正在玩耍的女孩。在危急的瞬间,这名十六岁的少年冲上前去,将女孩推向一旁,自己却被车撞上,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消息传出后,尹楷奇的母校高度表彰了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并号召全校师生向这名少年学习……

十二年后。

清晨,阳光洒落下来,照耀着校门前的林荫道。透过临街的铁栏杆,可以看见里面鲜红的塑胶跑道和保养良好的草坪。在操场的入口处,屹立着一座雕塑:一只雄鹰高昂着头,嘴里叼着书卷,背后是一望无垠的蓝天与金光万道的朝阳。

这座雕塑的轮廓,同样印在所有进出校门的学生的校服上,成为这座城市最引人注目的标志之一。一个学生穿着胸口印有这样校徽图案的校服,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到同龄人羡慕的眼光。

“哎呀,你家小孩真不简单哪,考进实验一中……”

“哪里,只不过他自己爱看书而已……”

诸如此类的对话,每天都在这座城市里重复上演。

校门口的林荫道上走来几个女孩,校服胸口印着引人注目的标志,目光略带新鲜地打量着四周。

“房楠,多亏了这张假条,我们才出得来啊。”

当中走着的一个短发的女孩听了,只是淡淡地撅了撅嘴,没有说话。

“是啊,真羡慕你开个假条这么简单。我们这些寄宿的,平时想出来买个饭,老班都不同意!”

她们走过一条伫立着红绿灯的斑马线。马路对面,有一间“OK”便利店。店员姐姐是她们的熟人。

“又来充交通卡吗?”走进店门,一个熟悉的微笑的声音传来。

“不,这次我们是课间临时出来买东西。”房楠说。

“我说呢,怎么上课时间遇到你们。为什么不多带几个男孩子来帮你们拎水啊?”店员姐姐微笑地从她手里接过清单,浏览了一眼。

“学校本来有发矿泉水,可今天体锻课的预选赛上,跳高队的那些人非要喝什么‘宝矿力’!后来我们告诉老班,老班就写了条子,让我们出来买了。”

旁边几个女孩咯咯笑起来。“就是啊,人家小白本来是想偷偷跟来的,都是房楠把他告发了啦。”

“是啊,他被老班抓走的那个样子,连我都觉得好同情哦……”

“记得开发票啊,我们要抓紧时间,迟到又不给进校门了……”另一个女孩急着催促。

“哦,我差点忘了,发票本不知被他们拿到哪里去了……”店员姐姐走进里间,端出一个敞口的大抽屉,倒出里面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开了铺底的报纸,露出一张经年累月泛黄的纸张。它轻轻地飘落在地上,边沿隐约透出红色的印迹。

心突然像是漏跳了一拍,房楠小心地蹲下身,轻轻地将它捡起来。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纸,上面是几行模糊的圆珠笔字迹,右下角有一行隐约的签名:“尹楷奇”。

内心“突”地颤了一下,这三个字映入眼帘,令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如一道光,照亮了久远以前记忆的黑暗。

“好漂亮的字。”几个女孩也把头凑过来看。

“大概是比你们大几届的学生写的吧。”店员姐姐说,“这张单子看起来可有好些年头了。”这时,电话铃声响起,趁她转身去接时,房楠飞快地从桌上摸走那张收据,塞进口袋,然后便装作若无其事,与其他人一起走出了店门。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校运会。房楠却有点心不在焉,虽然平常也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今天却变得格外沉默。身旁,刚才催促她们的那个女孩注意到了。

“你怎么不说话?”

“在想东西而已。”

“他们说小白要参加五项全能哦,你喜欢看哪个比赛?”

“都一样啦。”

“我想去看跳高,他们说跳高的男生很多都又高又帅呢!——对了,你有‘易初莲花’的卡吗?我纸巾有点不够,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什么嘛!房楠微微地白了她一点,不过还是点点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房楠躺在宿舍床上,打着手电筒,照着那张发黄的纸。

“尹楷奇”,听起来像是她曾经遇到过的什么人。可是,回顾过往的岁月,她根本记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纸上,那行整齐的签名,仿佛是一个谜,来自时光深处的密码。她总觉得它们在呼唤她,用细小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带给她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种陌生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似乎是本应该存在她脑海里的一段特别的记忆,却被遗失了很久很久。

在暖黄的光线下,她凝视着那行签名,字体俊秀而又飞扬洒脱。不知为什么,她的心竟然微微地痛了起来……

睡梦中,仿佛又回到小时候,眼前一片明亮而朦胧的白光。似乎有人在呼唤着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在身边,也是这样轻柔地唤着……“你是谁?”她在梦里大声问,“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房楠,房楠,起床了!”耳旁传来妈妈不耐烦的催促,“每次从学校回来都这么懒!”

房楠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日。

事实证明,昌乐蓝宝石不仅是当今世界上少有的优质蓝宝石,而且还伴生多种宝玉石矿物,昌乐方山蓝宝石原生矿是世界唯一的宝石原生矿床,是世界宝石矿的圣地。

“还有,昨天你们老师打电话来说你们最近测验了!"

“什么?”房楠心里一跳,猛然间想起那张被她藏起来的考卷。

晚上爸爸回来时,家里的气氛果然阴云密布。房楠硬着头皮,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养你算是白养了!”尽管如此,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也不给我和你妈妈争口气!你看廖部长家的千金,参加全省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了金奖!她爸爸那天还在我面前讲这件事,那个语气啊,得意得不得了!养这么个女儿,多给家里争光。你倒好,连考个及格都难于登天,在人前丢尽了你父母的脸!”

房楠起初一直听着,这时却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当初谁要你们把我生下来!”

“你!”爸爸气得“霍”地从皮沙发上站起来,扬手要打。房楠却机灵地侧身一躲,溜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初中毕业时,她的成绩本来刚够上一所普通高中,但父母动用关系让她进了这所全省最有名的老牌重点中学。在学校里,她时常感到自己跟周围格格不入,学习成绩在班里也总是垫底。老师的脸自然是铁青的,尤其是成绩单下来之后。虽然表面不说,房楠总觉得同学们看她的目光里藏有一丝掩盖不住的轻视,也听过“她是靠关系的”“买进来的”之类的窃窃私语。

在很多人眼里,她就像个怪人。不过自己也够奇怪了,好端端地,偏要上课时间在校园里闲晃,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如果勉强要说的话,马曦悦可以算一个吧。房楠有时会怀疑,马曦悦为什么要这么热衷地和她做朋友。因为马曦悦家境不怎么好,在一起时往往都是房楠买单。虽然房楠偶尔也会故作大方地让她用用自己的超市购物卡,心里却很鄙视这种行为。但如果没有她,自己岂不更加形单影只?

但平日里,她更喜欢一个人呆着。进校后,许多节自修课,房楠都没有回教室,而是在校园僻静的角落,像孤儿一样漫无目的地游逛。反复教育了多次后,老师们也拿她毫无办法,因为她有关系,又不能随意处置她,也只有任凭她随心所欲。

“管他的!反正我本来就是个‘问题少女’——专门问问题的,美少女……”

偶尔也会这么自嘲。只是,每当徘徊在校园僻静的草地上,听见上课铃声响过之后,远处的教室传来书声琅琅,这声音总会在心里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也许连自己也不愿承认吧。那时,抬起头,湛蓝的天空,寂寥而空旷,就像她十几岁单薄的青春,空荡荡一无所有。

“大家好,我姓李,你们可以叫我李老师……”

实验一中长达一个星期的校运会终于拉开帷幕。开幕第一天,他们见到了新来的代课老师,扎着马尾辫,鹅蛋脸上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当她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时,下面一片鸦雀无声,几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男生都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努力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

放学后,老师说自愿留下来的同学可以和她一起去学校的体育器材室打扫卫生。平时根本没什么人愿意做的事情,这次全班竟然一反常态地反响热烈。放学后,一堆人蜂拥而入小小的器材室,把里面挤得水泄不通。房楠虽然对劳动之类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但也忍不住跟进去凑热闹。

体育器材室是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不知多久没有清理了。靠墙有一排玻璃柜,陈列着过期的奖杯、证书之类的。房楠,大概是什么都不会干的缘故,只能坐在一堆还没搬走的垫子上发呆。刚好体委带了几个男生来搬装杂物的纸箱,要她让道。房楠匆忙间被人挤到墙边,身体贴着玻璃橱站着。抬眼望去,里面摆放着一座陈年的奖杯,边上似乎还有一个相框。

她忽然瞪大了眼。眼前的奖杯上,赫然印着那三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尹楷奇”,旁边还有一行工整的小字“参加市中学生运动会男子跳高比赛获高中组冠军”,下方是获奖日期,似乎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相框里的照片,边缘已经微微发黄。画面中是一个大男孩,站在田径场上,头顶着灿烂的阳光,笑容粲然而富有朝气。似乎有风从照片上透出来,微微抚摸着他的发梢。她伸手出去,隔着玻璃,似乎仍然能触摸到许多年前的这段记忆。照片里的人,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见过,却又隐约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正在出神,却猛然被人拍了一下后背。回头看去,是刚才搬纸箱的几个男生,他们要她让开,好清理这个柜子。一个男生伸手进去,取出几个奖杯和奖牌,全都扔到旁边装杂物的空箱子里。

房楠站在箱子旁,看着所有的陈列品都从玻璃橱里清理出来。箱子很快堆满了,最顶上搁着那个奖杯和相框。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相框,这时李老师正好经过,朝这边看了一眼。

“这些都是清理出来的?”房楠看到她的目光注意到了上面那个奖杯,脚步忽然停住了。

李老师来到箱子跟前,俯下身去,手指轻轻地触摸奖杯,对着上面的字迹凝视了许久。房楠看到她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这个不能扔掉,我要去找校长……”房楠听见她仿若自言自语地说,然后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房楠拿起那个相框,仔细端详着,忽然发现相框背面夹相片的地方有一道很宽的缝,里面好像塞了什么东西。固定的金属片很紧,她使劲弄了半天都揭不开。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忽然传来外边走廊上几个男生的议论声:

“你听说了吗?那个奖杯原来是我们学校一个人打破了全市中学生跳高纪录!”

“听说那个人是李老师读高一的同学,他创下的市纪录我们学校至今还没有人能超越。”

“校长是新来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原来李老师也是我们学校毕业出去啊……”

手指猛一用力,金属片突然服帖地挪向一旁,手里相架的夹层整个松脱开来。她小心地摘下固定的背板,看见背板和照片之间果然夹着一张叠起来的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展开来,似乎是某年某月校刊中撕下来的一页,上面还影印了《朗城日报》的一则消息。脑子里“轰”地一响,她猛然回忆起,似乎家中的某个角落也藏有一张同样的剪报。刊头赫然印着黑色的大字:“尹楷奇,舍己救人”,其间还有大大小小的标题:“记者采访班主任老师和同学”,“尹楷奇同学送别活动定于X月X日举行”……

手指渐渐变得僵硬,不知什么时候呼吸也慢慢停滞了,周围似乎变得一片寂静,大脑的空白中,不远处的说话声音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

“听说那个叫尹楷奇的,在很多年前的一场车祸里,为救一个小女孩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觉得,家中的某个角落,藏着父母向她隐瞒的一些事情。

小时候,她在乱翻杂物间里一个抽屉的时候,曾经看到一个笔记本里夹着一张剪报。只是那时候她还不识字,便好奇地问妈妈,可是却遭来一顿训斥。隔日,那个笔记本就不在原处了。这件原本逐渐淡忘了的旧事,却因为那个惊人的发现而从记忆的底端再度浮上水面,逐渐清晰起来。

房楠深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底的不安,在杂物间的柜子之间翻找着。那张剪报也许依然还在,她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对,就是这个!触到淡蓝色的纸盒,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本能地感到自己正在揭开一个遗忘多年的秘密。纸盒边缘有点开裂,里面是成叠的信封。她在其中一个信封里找到了那张发黄的剪报,上面清晰地记载了十二年前发生的一场车祸。那时她才四岁,四岁的孩子能对这一切存留印象吗?她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住过一回市中心的医院,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入院,也许,这就是那场车祸留给她的全部记忆。

可是,他呢?高一学生尹楷奇……她在记忆深处寻找他的影子,却害怕自己一无所获。那场车祸在过往岁月里似乎只有短短的几秒就结束了。在那一闪而逝的瞬间,她是否来得及一瞥他的面容?他伸手推开她的时候,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在真正看到剪报的这一刻,她依然不知道。

夜里,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悬挂着黯淡无星的夜空,脑海中仍在反复地回想。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似乎从来没在父母口中提起过,他们似乎也总在避免让她知道。可是,多年之后他们竟然把她送去和尹楷奇读同一所学校,这又怎么解释呢?

也许他们自己忘记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点气愤,这么多年,他们竟然把她蒙在鼓里,让她连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都不知道!

也许父母是怕她心里内疚才不告诉她吧,毕竟,她这条命是尹楷奇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尹楷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房楠、房楠,老师叫你……”课堂上,马曦悦在旁边小声地推了推她。

“啊?什么?”房楠如梦初醒地回过神。

“房楠同学,请你站起来朗读一下这段英文。”英语老师尖锐的目光从眼镜背后射来。

“这个……呃……”房楠敷衍着,拖拖拉拉地站起来,目光偷偷瞥向身后坐着的男生,见他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她只好结结巴巴地扯开嗓子。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

“好了好了,别读了,坐下!”英语老师显然也听不下去了,“真不知你到底在学什么,刚才讲过的单词还念成这个样子!”

“她最近啊,肯定在跟周公学‘英国历史’啦!”下面不知谁插上这么一句,全班哄堂大笑。

下课后,马曦悦对房楠说:“最近你好像有点反常哦。”

“是吗?”

“总像是在想心事。”

“哦,对了,李老师呢?”房楠突然岔开话题。

“啊?李老师,这时好像在看隔壁班的体育课吧。”

房楠朝窗外望去,果然是这样,便又无精打采地趴回课桌上。

近来,睡梦里她也仿佛能看到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扇精致的玻璃门,只是上了锁。在门的另一端,是陈列的架子,上面放着那座奖杯。自从李老师去找了校长之后,

尹楷奇的相框和奖杯都被转移到了这个地方。

在校史陈列馆里,这也算是不低的待遇。可是,不知是因为陈列荣誉的地方忌讳黑色的大字标题,还是这件事太过陈年已经无人再愿记起,自从那天传到她耳朵里的几点小声议论之后,就仿佛全都烟消火灭。尹楷奇的照片衬着四周金色和红色的布景,下面的文字简短地列出他的事迹,包括创下全市的跳高纪录,获全国物理竞赛第二名,成绩名列前茅,还曾经担任班长,品学兼优乐于助人云云。

每次,她趁中午空无一人的时候,总是在那扇门前徘徊。隔着玻璃,望着那奖杯,又不时左右张望,生怕有人路过看见她。在这扇并不大的门前,她总感到自己的渺小,这种感觉并没有随着时日流逝而淡化,而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鲜明。

那段时间她变得更加沉默,因睡不着而翻来覆去的日子也增多了。她总是害怕会做梦,害怕在梦里听到尖啸,看见鲜血,听见车轮戛然而止的声音。但内心又渴望在梦里回到过去,哪怕只是一次,看一眼那发生过的事情。这两种思绪一直在她脑海里交战,而做的梦无一例外都是死气沉沉。

那天下午,高中男子组跳高预赛,马曦悦邀她去看。房楠知道她是想去看小白跳。小白就是坐在她们后面的男生,虽然外号“小白”,却是皮肤黝黑,长着一张狭长的脸。小白学习成绩一般却挺机灵,时常在课堂上给她俩从背后传小纸条救急。马曦悦似乎挺喜欢跟他说话,房楠却时常懒得搭理。

她们来到操场,那里已经堆起了高高的垫子,竖起了横杆,几名选手在旁边做准备运动。刚到时,只看见一个身影冲了出来,一个鲤鱼打挺越过横杆,轻捷地落在垫子上,旁边响起一阵掌声与喝彩声。

“快看,那是小白,小白!”马曦悦抓着她的手,激动地喊。“他还告诉我要破‘校记录’呢!”

“你看你,要做他的粉丝就快去吧……”房楠刚想鄙视一下马曦悦,却听到背后传来喊声。一回头,看见小白穿着运动衣和钉鞋朝她们跑来。

“看见我刚才那一跳吗?”他有些得意地说,“差一点就平了去年的记录!”

“反正是预赛,跳得再好也没多大用处吧。”房楠又开始损他,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喜欢用这样一种语气跟他说话。

“呃……这个……你们等着吧,我下一跳绝对能傲视全场!”小白似乎想解释什么,但中途又好像换了主意。

“嗯,我和房楠会在一边给你加油的!”马曦悦在旁边好不容易插上话。房楠白了她一眼,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她拉着,来到赛场周围。

起跳开始,一连好几个都没有轮上小白。场上的气氛,四周加油的声音,忽然都令她恍若隔世。房楠独自站着,仿佛多年前的风,正从周围的人声中透出来。那增高的横杆,垫子上扬起的灰尘,报数的喊声……都成了喧嚣的背景,成为一个人活过的见证。曾经,那个人也像这样地奔跑,像这样纵身飞跃,然后拿下全校甚至全市的记录……如果不是她……思绪戛然而止,耳边似乎传来车辆刹车时尖锐的声响——

“房楠——!”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原来是马曦悦。她紧紧地捉住房楠的手臂。

“快到小白了,我好紧张哦!”

“又不是你跳,你紧张个啥啊——?”房楠在心里嘀咕。但,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秒的光景,她眼前产生错觉:起跑线上似乎站着一个多年前的,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不久,一声哨响,她看见小白出现在起跑线上。一阵助跑之后,他一个挺身,朝杆上跃去,脊背的高度超出横杆一截。不料正当下落时,脚碰到了杆子。周围传来一片惋惜声。马曦悦捂上眼睛不敢看,房楠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

“房楠,你怎么了?再陪我看一会儿嘛。”马曦悦见状,央求她说。

“我要找李老师补课,跟她约好了的。”

“你都没有跟我说过——!”

马曦悦显得有些不满,但房楠已经不打算再耽搁了,她转身就走,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房楠!”

她一回头,发现是小白,正站在起跑线上望着她。

“房楠——”他又喊了一声,不知为什么,话音里竟似乎有着和马曦悦一样的味道。房楠不禁站住脚,直愣愣地回头望着他,但随即又后悔自己心软。她刚一转身,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嗳,别走呀——!”

她不禁又回头,刚好看见他起跳,只是这次姿势似乎有点走了形。只见他有些仓促地跃起,下落时屁股触碰了横杆,与杆子一同掉落下去,狠狠地砸在垫子上,整个人陷在里面爬不起来。四周都传来哄笑,有人过去帮小白,有人在指指点点,还有人在旁边拿着手机拍照。

房楠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便不顾身后的兵荒马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运动场。

“这么说你们都去看跳高了,为小白加油了吗?”李老师温和地问道。

房楠点了点头。

“老师,你也喜欢看跳高吗?”她问道。

李老师点点头,不过神情变得有点奇怪。房楠见了也觉得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她又开始埋头看那些数学题了,虽然没有几题是她觉得自己看明白了的。自从上了高中房楠的数学成绩就已经跌到谷底,有几次分数甚至以“1”字打头,连她自己都快要放弃了。但李老师仍不依不饶地过问她的分数,牺牲自己的时间来给她补课,这令房楠很感动。因此,虽然补的是她最头痛的数学,房楠还是来了。

只不过,做不了几道题,房楠又开始犯困。趁李老师离开的一会儿功夫,她悄悄地凑近办公桌,想看看某道题的答案,却忽然看到数学书下压着一本行事历,露出的页面上写着几行字:

“4:15——5:00:补课,补课后:去见楷奇的父母。”

看着这行字迹,房楠不觉惊呆了。

放学后,她悄悄地尾随着李老师,见她走进学校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便急忙跟了上去。

巷子两旁都是矮旧的房屋,有的挂上了布帘子,有的门前种着丝瓜,停放着生锈的自行车。

李老师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房楠赶紧追上去,生怕跟丢了。

转过一道墙垣,眼前出现一座整洁的平房,青砖灰瓦。门敞开着,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她猜想李老师一定进去了。房楠看看四周没人,便不禁朝里面望了一眼。只见墙上有一张黑白照片。她忽然变得很紧张,心在胸口砰砰地跳着,鼓足勇气,踏进门去。抬起头时,刹那间便觉得被什么击中了:

那是一张少年的面容。俊朗的一张脸,微侧着头,双眉英挺,眼神清亮,面容显得纯净而富有生气。经过这么多年时光,照片依然栩栩如生。虽是一张遗照,但那阳光般明朗的笑容,冲淡了死亡的肃穆,而成为静美。有一刻,她眼前产生错觉,仿佛尹楷奇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她的生命里……鼻子里有些酸酸的东西在发酵,眼角竟然有了泪光……

她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生怕打破那片刻光阴的宁静。可是,里间忽然传来了人声和脚步声。房楠呆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是站在人家客厅里。脚步声更近了,她赶紧心虚般地跑了出去,一直跑出很远,心脏仍然砰砰地跳着,来到巷口才想起那张照片,她竟然忘了拿手机拍下来。

夜里,宿舍的灯光下,一行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那张陈年的校刊页面已经不知道被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多少次了,但如今看着就会有一种心酸的痛苦,往昔的内疚之中却又杂有一丝说不清的甜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既快乐又痛苦的愁绪,无法言说的心情,比以往更加强烈了。

“房楠,你听说了吗?——大新闻哦!”

几天后的课间,马曦悦眉飞色舞地跑过来对她说。

房楠对她这种大惊小怪的行为早已见惯不怪。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心里那个熟悉的名字,竟然从他人口中再度从入耳。

“李老师,她是尹楷奇当年的女朋友!”

房楠装作一脸无事的样子问:“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也只是听说,他们说体育科都在传。”马曦悦告诉她,“正确来说应该是绯闻女友,因为她和尹楷奇师兄是青梅竹马呢!他们从高中起就被人家说成是一对。对了,还一起在那间‘OK’便利店做过兼职呢。”

“尹楷奇……师兄……?”

“对啊,上次体育室里有个奖杯,那就是尹楷奇师兄拿市里的跳高记录的,本来差点给扔掉了,后来是李老师跟校长说了才保管的。1米96,相当于国家级运动员水平了。”

听她这番话的口气,房楠也能猜得到这消息源自何方了。

即使没有马曦悦,她也一早就在暗自揣测,李老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探望尹楷奇的父母?她和尹楷奇是什么关系?有好几次,她都想把尹楷奇的事情告诉马曦悦,但每次那些话如同水涨船高一般快要溢到嘴边,又很快地给咽了回去。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已经习惯性地在校园内寻找十二年前的那个身影。尹楷奇仿佛成了一个伴随她生活的秘密,只属于她一个人。有时,她会不动声色地望着李老师,心里想,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就是尹楷奇当年救下的小女孩,她会有什么反应?

后来,几次三番地,她终于下了决心,独自去了学校附近的那条巷子。虽然她去了几次,但屋里经常没有人。倒是听街坊邻居说,这里住的人家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原先还有一个独生子,但在很多年前去世了。儿子死后,做父母的也没有搬走,就靠着做些小买卖艰难度日。

有几次,她还看到李老师(幸好她那时躲得快),似乎都是来探望的。而且旁人的议论也随之多了起来。“太难得了呀!”他们说,“这么多年了,多亏她还记得!”

“这孩子算是从这里飞出去成了凤凰呀……”

“是呀,听说是找了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准备结婚了。”

“但人家还是不忘本,经常过来探望两位老人。”

“哎呀,人家是‘青梅竹马’嘛——”说到这里,传来了笑声,听得房楠差点落泪。

李老师的事情是马曦悦偷偷告诉她的。放学时分,她们也曾偷偷躲在学校门口,看见有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停在路边,李老师走过去拉开车门,那辆车就把李老师接走了。那时,漫天的光阴都徐徐降下来,如同雪一般覆盖了所有的风景。房楠感觉冥冥中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呼吸,在凝望……

——死者是否一直在窥视生者的世界?

尹楷奇,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六岁,在那舍己救人的光环背后,他的离世又留下了什么呢?穷困的父母无人赡养,青梅竹马的女孩许嫁他人,连存在过的印记都差一点儿被抹去,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而如今,也只有她来怀念他了。

幼时的她也许早已记不起他的面容,他却俨然成为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没有他,也就没有她。

“房楠,怎么了?又在看天上的云?”体育课的时候,马曦悦问她,“你最近有心事,你不会是恋爱了吧?”

“什么啊?”房楠急了,才想起要分辩几句——

“你的神情就像在犯单相思一样,整天发呆。”

“我这是在思念吗?思念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房楠不觉怔了。

“房楠……”马曦悦又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房楠边做准备运动边叹了口气。

“不如毕业两年就结婚啦!”马曦悦突发奇想地说,“反正你那么漂亮,家境又好,你父母肯定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结婚!想起尹楷奇,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涩。他一定会跟李老师结婚吧,毕竟他们青梅竹马又很相配。而自己呢?有时候一个人会望着水池子里天空的倒影发呆:如果不是那场车祸,自己是绝对不会与他这样的人产生交集吧。

“马曦悦——”房楠忽然说,“你以为我没努力过吗?我试过了,但没有用。我这么笨,怎么都学不好,实现不了他们对我的期望。”

“你父母对你的期望是什么……?”

“考清华。”

“啊?”马曦悦不由得惊讶起来。

“你看,没希望了吧。”房楠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可以考上吧……

夜里,灯光照着那行签名,她想起那张照片,这个想法不由得又冒出头来。心中的那点思绪,在黑夜深处若隐若现: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肯定会觉得尹楷奇活着比她更有意义吧……他品学兼优,体育出众;而她“不学无术,百无一用”——用爸爸经常的话讲。他那么地出色,却救了资质平平的她。如果早知道这一切,她拼了命也要好好读书。而现在……她看不见希望在哪里……

过去每当回家,父母因为她的成绩和在校表现责骂她时,她总是愤愤不平,好像有天大的委屈。现在却在旁一声不吭,不再像过去一样反抗顶嘴,只是无声地想念尹楷奇。这种想念,带着一种微醺的感觉,温柔地将她包围,而又怀有深深的渴望。既痛苦,又欣慰,支撑着她的内心。这么多年来,谁也没真正地对她好过。从老师到同学,不是巴结她就是轻视他。爸爸和妈妈虽然一直照顾她,但是也经常责骂她,所以她觉得他们的爱是有瑕疵的。她无论如何也要寻找一份完整的爱。而尹楷奇却给了,他用生命成就了一种完整,完整得来不及迟疑和离去。

在她心里,尹楷奇是特地为她而死的。他用死亡留住了她……虽然这听起来有些自私,但她为什么不能任性一次呢?一生就只这一次!她真的渴望能回到过去,再看他一眼,听听他的声音,看他打球跳高的样子……她在等待什么呢?这注定得不到回应的爱。她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马曦悦知道了,会怎样想她呢?

她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无端的恐惧,害怕自己年岁渐长,有一天终将超过尹楷奇,那更会提醒她一个事实,尹楷奇的时钟永远停留在十六岁。如果她有一天老去,而尹楷奇依然是当初的少年,再次见到那张照片,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那天中午,房楠像往常一样拿着老师开的放行条走出校门,朝平日常去的一家快餐店走去。路边却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出了那么大的洋相,跳高还能拿第二,你也挺有两下子嘛。”看清来人,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房楠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对方严肃地问道。

接下来的几天,房楠总觉得马曦悦有点慌慌张张,有一次还特地跑到她面前问:

“房楠,你见过小白吗?在校外——听老师说,小白这几天每天中午都不见人影!”

“他是怎么出去的?”

“他对老师说父母出差了,他要回去照顾生病的奶奶。”

房楠听着,继续装得若无其事。这几天中午,都是小白来找她,陪在她身边,好像专门来做“护花使者”一般。因为他来得殷勤而又执着,房楠也就不置可否,但也不多跟他接近。两人就这么走着,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段距离。虽然不算招摇,看着还是有一点显眼,尤其是他们还穿着印有校徽的校服。回想起来,小白这个举动还真有些大胆。

尽管如此,她总是想,是他自己要来的,如果被发现了,别指望她会帮他什么。

几天之后,就是房楠的生日。家里已经开始准备生日宴。周五晚上,妈妈订了蛋糕,做了房楠最爱吃的一餐饭。爸爸的脾气看起来不错,也许是最近房楠没有老是顶撞他的缘故。吃饭时,他偶尔过问一下功课,都被妈妈拿眼神顶回去了。房楠所以斗胆去看那些想看已久的电视频道,里面放着动画片。

吹完蜡烛后,房楠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跟妈妈商量明天去“海洋公园”玩的事情。忽然间电话铃响了,妈妈在厨房忙碌不得空,房楠又懒得动弹,于是,爸爸去接了电话,一边听着,面色逐渐阴沉下来,房楠却完全未曾注意到。直到爸爸突然间关了电视,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才如梦初醒。

“刚才你老师打电话来,说你又在外面乱跑,还跟男同学纠缠不清!”

房楠一听,立刻傻眼,吓得什么都忘了,只在那里瞠目结舌,忐忑不安。

“他们说经常看见你和一个男生往学校旁边的小巷子走,不知去做什么!”

房楠忽然安静下来,低头一言不发。

“说,你自己说!为什么和那男生跑到校外那种地方去?”爸爸的声音虽然不大,却瞬间带有一种压迫感。“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现眼?”

房楠突然间有了主意,这次决定豁出去了。

“我到那里,是去看尹楷奇的家人。”她抬起头,冷静而又郑重其事地说。

听见这个名字,爸爸和妈妈的脸上都有些不安。

“你怎么会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我自己知道的!”房楠说着,跑进房间,翻出那个信封和里面的剪报,扔在桌上。

“看,你们瞒着我的!尹楷奇牺牲自己的生命救了我,那么多年,你们都不告诉我!”

“哼,我当初就说不要让她来这里上学,你偏坚持让她来!你看现在好了,这下子,你说怎么办?”爸爸冷笑一声,对妈妈说道。

“楠楠,当时你还小,我们不告诉你,是害怕你背包袱。我们本来想等长大以后再告诉你,没想到……”妈妈有些急切地说。

“尹楷奇家里,你们知不知道!尹楷奇的爸爸前不久生病了,没钱付住院费,只能躺在家里吃药!……”

“楠楠,当年我们是要谢他们的,你爸爸和我准备给他们一笔钱,谁知那家人却怎么都不肯要。他们说如果他们死去的儿子得知,必然不会让他们要这钱。既然这是死者的意愿,我们怎么好违背呀?”妈妈连忙抱住她说。

“虽然尹楷奇是救了你,我们也应当有点表示。但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可怎么办!而且他父母上了年纪,我们帮衬了一次两次,难道还能天天照顾他父亲十年八年的?这种事情应该交给社会来做。”爸爸的声音盖过了她的思绪。

“可是……可是……”房楠说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现在看你是越来越过分了,嗯?当初因为看着实验一中很好,我们才费尽心思让你来读,现在那个男同学已经让你无心向学,这书也要白读了。等明天我就跟学校说,让你转学!”爸爸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不要,我才不要呢——!”房楠哭闹起来,挣脱了妈妈。“我再也不要回家了!”

说着,她便抢过自己的书包,夺门而逃。

十一

夜晚,她独自一人回到空落落的宿舍,室友们都已经回家。

她打开灯,将写有尹楷奇签名的那张单据拿出来,放在灯光下看着。那时她和小白在那条巷子里听见尹楷奇父亲生病的消息,对她几乎是晴天霹雳。她想见他啊,那么地想。这些日子以来,她都默默地承受这种煎熬。想起这场搞得一塌糊涂的生日,心里有些难过,可终究是把长久以来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她又想到这个生日还约了马曦悦回来一同庆祝,便给马曦悦发了一条消息。只是还有一个人,她拿不准要不要发。

第二天一早,马曦悦便提前一天回来了。房楠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跟父母吵架跑出来的,对于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回校,马曦悦也没有多问。她们逛了一天的街,都只吃了点零食小吃,就等着晚上那顿“大开食戒”。傍晚,房楠和马曦悦走到“自由天堂”餐厅门口。马曦悦看见门口竖立着一个柜台,便过去看菜单。

正在这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不好意思,看来我迟到了!”

她转过头,发现说话的人是——小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愕地问。

“你问房楠啦,她刚好也请了我。”小白若无其事地说。

“你们怎么会那么好的?难道——”马曦悦脸上出现困惑的神情,而又突然间似乎醒悟过来:“哦,原来你们一直在一起!房楠你骗我,我问你中午有没有见到小白,你说没有!原来是和小白背地里有‘奸情’!”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餐厅里有些人朝这里张望。

“马曦悦你说话声音小点行不行?”小白眉头一皱,“为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

“难道你还不知道!”马曦悦大声地说,“老班早就盯住你了,那时我还经常听她说你在哪里,后来就不说了,只说要找时间见你家长!你难道也不害怕?房楠家里有背景可以没事,你有吗!”

“马曦悦,你说什么啊!我家哪有背景啊,什么叫‘没事’?我爸骂我的时候你见过吗!”房楠听着听着,终于忍无可忍起来。“还有,谁和他有‘奸情’啊,是他自己赖着不走才成这样的!”

“你看,她就是这样说你的,你还像那样天天跟着她!”马曦悦说话间望望小白,话音里流露出冷嘲热讽。

“哼!”房楠冷笑一声,“不知是谁这么厚脸皮自己厕纸不够了就跟着别人天天蹭‘易初莲花’,还好意思说别人!”

“你怎么这样说啊,谁稀罕你的什么购物卡啊!”马曦悦急了,脸上泛起一抹潮红,“有点钱就瞧不起人,谁要再和你这种人做朋友啊!”

“说得好像我愿意跟你似的,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别来找我!”房楠大声说着,心里却好像有什么在坍塌,眼角也急速地湿润起来。

“房楠,你怎么了?”小白在旁边关切地问。

房楠的目光转向他,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她看了小白一眼,然后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房楠,房楠——!”小白在身后追了出来。

房楠跑得很急,几次差点撞到人,最后还是撞到了,她也顾不得停下来道歉,仍是慌慌张张地向前跑去。

人群开始拥挤,风吹走了眼里的泪水。慌不择路之下,她跑向马路边,回头似乎还能听见小白喊她的声音。她一脚跨了出去,完全没留意前面就是马路中心,耳边遽然传来车辆的轰鸣——

“房楠——!小心!”“房楠,有车啊!”

她听到前后两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她亲眼看到小白从马路那边跑过来,嘴里似乎喊着什么,朝她伸出手……

刹那间,眼前浮现出多年前记忆深处的一幅影像:一个身影,从马路上跑来,伸出手,要将她从路边推开……

两幅画面反复出现了几秒后,逐渐重叠起来。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眼前顿时陷入黑暗,那看不见底的深渊……

十二

“房楠——”“房楠——”

耳旁,又响起那轻柔的呼唤,仿若是明净温柔的嗓音。眼前出现一片朦胧的白光。等她稍稍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团软绵绵的云上。天空是一种纹丝不动的纯净的蓝,太阳高挂当空。目之所及,都成为白茫茫的一片,到处浮着蓝色的光泽,是那种宛如极地般的苍蓝,远处看,犹如一片漂满浮冰的海面。

她记起来,自己小时候和妈妈乘飞机时,从窗口望去也是这样的景象。难道,这里就是云层之上?

白云在脚下厚积松软,她小心翼翼地用脚探下去试了试,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变得像小孩子那么短,她似乎变回了孩提时期的身高。她迈开小腿,小心地在云上走了起来。

密密层层的云絮,宛如深浅不一的沼泽。身旁有无数连绵起伏的小丘,她爬上其中一座,然后看见在那云的远处,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她觉得好奇,于是便走下丘陵,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近时,她看见这里是一幢房子,上层的阳台种满了花,下面搭了遮阳棚,上面是一个“OK”便利店的标志。房顶上,还放有一只风筝,飞在很高的地方。

便利店里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穿着店员的服装站在那儿,旁边热气腾腾地煮着什么。

“你好,这里是云端平原。”房楠走进店里,就听见他说话,“——想要点什么?”

这声音不知为何,就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嗯……我要热狗、豆腐,还有鱼丸。”她说。这些都是往常“OK”便利店里她最喜欢的东西,可是她忽然记起自己没带钱。

“没关系。”店员哥哥说,“我们这里的东西都不收钱的。”

房楠听了,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这里好安静啊……。”过了一会儿,她说。

“是的,因为这里是平流层,隔离了下界的一切喧嚣,所以才显得那么宁静。”

“那里是什么?我刚刚来还好好的。”她指着附近一片变成灰色的云问。

“那下面在下雨,但这里是不会下雨的。”店员哥哥说,“这里的大气里几乎不含水汽,所以天气也是终年晴朗。”

“这里就你一个吗?”房楠问道。

“是啊,不过有时也会有不同的人前来,然后再离开。”店员哥哥说着,抬起头,朝外边望了一眼。

“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寂寞吗?”房楠心里一动。忽然间,她发现了一件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这柜台,这货架,跟学校对面的那家“OK”便利店那么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么……这个人……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恍然明白似地喃喃自语:

“尹……楷……奇……”

“奇怪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店员哥哥转过头来,微笑地望着她。

那眉毛,那眼睛……俊逸的脸,明朗的笑容……就是照片上的,不,活在她内心深处的——尹楷奇!

房楠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眼里有什么溢满了,无法抑止……

“怎么了?”店员哥哥从柜台旁边走过来,低下头,温柔而关切地问。

“对不起——!”她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她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单据上的签名、奖杯、他的父亲、还有李老师……一件一件,全都堵在胸口,不知从哪一件说起……她想,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她哭得更伤心了,两只手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店员哥哥看见了,微微一笑,拿起纸巾,半蹲下来,用手一点点擦她去脸上的泪水。

“自从来到这里,”他低头认真地望着她,说:“我已经忘记过去的事情了。——但是,小妹妹,你一定要幸福快乐啊!”

……

要幸福快乐啊……

房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一间陌生的病房里。床旁边是一扇窗户,从那里可以看见蓝天白云。醒来之后,她曾经望着窗外的天空,愣了许久许久……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还没等她说话,两个人影推开门进来。

两人看到她,都是一阵惊喜。

“太好了,房楠醒了!”

“房楠你终于醒了!”马曦悦跑过来说,“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我们大伙好担心你哦。”

“你爸爸妈妈已经去看尹楷奇的父亲了,他们听到你醒来了,很快就会过来。”小白告诉她。

“我怎么会在这里?”房楠抬头环顾四周,不解地问道。

“你忘记了吗?那天真的好险哦,你在马路中间晕了过去,小白去救你,差一点也被车撞了,幸好那辆车及时刹住了。他还被表扬了呢,我们都在笑。”马曦悦告诉她。

“马曦悦也是,那时候,多亏了她跑到路旁去找交警,拦住了其他车辆,否则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小白补充道。

房楠觉得他们的话中,多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默契。她起初还有些在意,但很快便释怀了。

“我回来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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