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汝晶

(长春建筑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亚历克斯·嘉兰执导的科幻电影《湮灭》根据杰夫·范德米尔的科幻小说《遗落的南境·湮灭》改编，原著小说分为三部曲，所描述的内容、包含的相关知识极为丰富而广泛。电影虽然只改编了第一部，但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依旧无法将小说内容完整呈现，于是导演亚历克斯·嘉兰利用丰富的电影语言，将视觉纳入叙事范畴，用视觉完整地还原了小说的叙事语境及情感氛围，诗意而含蓄地再现了小说中描绘的遗落的南境。科幻电影本身就是一类异于常态的奇观艺术，发散想象力塑造未来景观是科幻电影的创作主旨之一。将电影《湮灭》对于小说的视觉化改编，更多体现的是科幻电影遵照自身创作规律进行的视觉创造，该片用视觉呈现了许多传统电影叙事应当承载的内容，无论是从美学抑或是叙事学角度来说，电影《湮灭》都具备相当大的研究价值。

一、电影视觉与叙事的辩证关系

科幻电影的发展本就是一场技术革命的外在表征，1902年法国拍摄了世界上第一部科幻电影《月球旅行记》还只能以黑白画面无声呈现，到了21世纪的《阿凡达》和《盗梦空间》等电影作品就已开始用顶尖CG和3D模式拍摄。对于幻想内容的视觉构建，始终是科幻电影的主要创作目标，而支撑电影视觉形态创作的技术，则是引导电影视觉美学发展的主要工具。对于数字技术，抑或是视觉呈现方式的执着，是科幻电影对于幻想层面的执着。唯有如此，才能不断接近科幻电影创作最本质的部分，即为观众创造视觉奇观，震撼心灵，引发思考。

在数字技术愈加先进的当下，科幻电影对于视觉奇观的呈现已经成为常态，尺寸越来越大的银幕，令视觉呈现越来越广泛，在20世纪第一部科幻电影诞生的时候无法想象的内容，至今已经能够简单通过数字技术呈现出来，这既是电影制作技术的变革，同时也是视觉美学演进的表现。随着导演习惯性地创作奇观化的巨幅影像，科幻电影的视觉早已不是简单的银幕呈现，而是越加消解传统叙事方式，将叙事内容融入视觉形式当中，让视觉参与到整个叙事进程当中。于是，视觉形态已不再单纯是科幻电影的外在表现形式，在深入创作视觉形式的同时，甚至视觉超越了传统的叙事形式，完全用视觉形式向观众传递信息。

1948年托马斯·卡尔执导的第一部《超人》，几乎用当时最先进的技术创作了超人在空中飞行的令人振奋的画面，即便是在现在看来无比粗糙，但是依然体现出视觉特效呈现对于科幻电影的重要意义，人们无法想象在《超人》电影中看不到如同漫画中飞行在空中的超人。所以，在科幻电影中视觉呈现的意义要远高于传统的电影叙事方式。但同时，视觉与叙事又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视觉不可能完全地将传统叙事消解，传统叙事更加不可能替代视觉的存在，电影艺术本身就是关于视觉的艺术，所以更多的时候，视觉与叙事是一对相辅相成的关系。

虽然，从21世纪开始，各国商业电影纷纷展开奇观化商业大片创作，视觉上的银幕呈现也精彩异常，但是电影人逐渐感受到了观众在不断提高的审美能力与不断变化的审美趣味背景下，一味地追求视觉奇观势必是行不通的，不是一个长久的创作方式。于是，电影导演和制片将希望寄托在热门文学或经典文学上，寻求成功的、可靠的、扎实的文学叙事框架支撑，这样在文学文本支撑下的视觉大片才会扎实丰满，让观众能够获得多重感官的刺激与体验。

二、从文字到视觉的文本重建

杰夫·范德米尔创作的科幻小说三部曲《遗落南境》分为《湮灭》《当权者》《接纳》，叙事结构庞大，虽然中心叙事对象只有一个，即神秘的X区域，但是小说包含的叙事内容相当广泛，对于人类存在的状态与方式提出了质疑，在描述神秘的X区域时，更是提出了生态、生命的状态与形式问题。并且，《遗落南境》三部曲的人物设定与故事内容都与电影改编剧本大相径庭。例如，小说中的女主角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名字，只有她的丈夫对她的昵称“幽灵鸟”，人物的兴趣爱好和个性特征也与电影中截然不同，书中描绘的女主角热衷于自然生态，喜欢长时间地、仔细地观察生态环境变化。她的丈夫也并非军人职业，而是在进入X区域侦测的队伍担任医生。小说原著利用三部曲建构关于这个神秘的X区域的所有信息，生物在其中是如何消失，如何被吞噬，如何被复制重组，如何存在的。作家杰夫·范德米尔超越常人的想象力，完整而全面地建构了这个神秘的X区域，并且在其中建构了庞大的世界观。

但是，电影的时间长度有限，小说中如此丰盛的内容无法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呈现完整，电影需要针对小说的故事内容做出删改处理，让故事框架与内容更加适合电影放映的几十分钟时间。同时，电影的改编还需要遵照好莱坞商业电影的创作规则，确保影片是从一个商业科幻片能够卖座的角度去改编和呈现电影。于是，电影《湮灭》对一系列人物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赋予了影片以绝对的女性主义色彩，女主角莉娜被塑造成为一个符合观众审美趣味以及符合好莱坞科幻电影女性角色的独立女性，比如电影较多地设置了莉娜与丈夫之间的互动，甚至安排了莉娜在丈夫离开期间，与已婚同事出轨的情节，甚至表明莉娜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表现出与已婚同事之间的高度契合。这些虽然与小说原著是极其不符的，但无论是从观众对独立女性的审美方面而言，还是观众对于性爱场景等表现人类欲望的情节的审美需求而言，影片做出的都是非常商业化的选择。

于是，莉娜与已婚同事的出轨成为弥补电影肉体欲望感官消费的视觉内容，那段莉娜的性爱场景更多地是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表现莉娜知道自己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和谐需求，以及满足观众对商业电影中性爱场景的审美心理才改写而成的。

因此，电影《湮灭》从商业电影的角度出发，用视觉弥补和缝合对于小说改编无法表述的内容空白，以此共同组成该片的商业电影内容版图。小说中描绘的X区域中的惊悚诡异的场景，影片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视觉重现，例如X区域的透明的、不断扩大的、可穿透的外墙，X区域内生长诡异的多样性生物，还有先遣部队士兵的尸体在墙上突变的惊悚场面，都被影片无一例外地全部视觉化呈现。电影《湮灭》在改编时，视觉元素基本是将小说中的异化的恐怖元素具象化，在一一呈现的同时实现视觉奇观的视觉表述。

三、叙事氛围与主题的视觉表述

由于杰夫·范德米尔的小说原著内容庞大，三部曲对于X区域的描写是连贯且丰富的，电影想要完整改编呈现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于是，电影《湮灭》作为小说《遗落的南境：湮灭》的改编文本，更多地是从视觉的“他者性”角度出发，为观众制造奇观视觉。当影片《湮灭》的女主角莉娜的失踪很久的丈夫突然出现家中，并突然出现吐血等骇人的症状时，影片在几乎灰蓝色的画面色调中拉开了充满神秘感与未知感以及恐怖感的惊悚叙事氛围。展现X区域的镜头画面与展现女主角莉娜家中或学校的个人生活画面而言，前者画面更为明亮，反而她个人生活画面一片灰暗。在不同内容镜头画面的色调呈现上，影片极为注重叙事氛围的营造，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语言，就已经能够传递出当时主人公的心情，以及事情发展的走向等。

进一步就电影《湮灭》的主题而言，也许小说原著的主题更加丰富，但是电影的主题则显得简单得多，莉娜作为女权主义的代表，她为了心灵与肉体的结合与已婚同事出轨，她在婚姻道德与情感角度出发选择义无反顾地深入危险的X区域研究丈夫的疾病以及其他士兵死亡的原因，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该片都是存在将女主角莉娜塑造成为科幻电影中常见的女性英雄形象。所以，对莉娜的人物形象的视觉塑造更倾向于男性人物，家中房间内出现的侧打光，凸显莉娜坚毅的面部轮廓；深入X区域的莉娜也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勇气，解救同伴于危难之中。在这样一个人物形象的主题表述中，影片反复切换镜头场景，表现莉娜私生活痛苦疲惫的一面，同时也表现她与其他女性同伴深入X区域腹地勇敢刚毅的一面，莉娜的生活循规蹈矩，色调相对灰暗，而到了X区域，色调和色彩都变得明亮起来。

同时，为了还原小说中所描述的X区域的神秘、惊悚，影片并没有用快速剪切镜头的方式制造视觉冲突，在一些尸体突变或者突变植物的画面中，镜头几乎是跟随人物的第一视角缓慢地将这些恐怖事物收入镜头中的。于是，缓慢的镜头运动为视觉呈现制造了一种更加诡异和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更贴近人物的心境，观众甚至能够跟随着主人公莉娜共同呼吸，共同面对突发事件。也正因为如此，在突变的巨狼向众人发起攻击时，镜头呈现的镜头语言几乎是饱满而真实的，这种视觉效果更倾向于大银幕所需要的银幕效果。

与此同时，小说和电影最终都传递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这也是在当代科幻电影中不常见的主题表述。当女主角莉娜最终孤身一人深入灯塔，亲眼见证了自己从来不曾想象的场景——与另外一个基因复制的自己共处一室，内心恐惧被无限放大。这里影片选择用一种双人现代舞的方式进行视觉呈现，如此一来，既表现出小说中略带哲学意味的思辨，同时也增加了电影视觉表现的戏剧张力，一出双人现代舞丰满了影片的视觉表现形式。

四、结 语

新世纪的科幻电影在数字技术发展的大力推动下进入了全新的发展阶段，科幻电影以高速蜕变的方式不断推陈出新，沃卓斯基姐妹的《黑客帝国》系列，詹姆斯·卡梅隆的《阿凡达》，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盗梦空间》和《星际穿越》《蝙蝠侠：黑暗骑士》等作品都见证了新世纪随着技术发展而不断变化发展的科幻电影。为了避免观众对于深入表现视觉效果的科幻电影产生审美疲劳，电影导演纷纷将目光投向畅销小说或经典小说，企图在经得起考验的叙事文本之上建构视觉形象，剧情叙事能够经得起推敲的同时，也能够借助小说家的过人想象力构建崭新的科幻世界。

电影《湮灭》的改编是一次基于商业化角度的选择，也是原著小说改编电影难度较大使然，电影无法完全在短时间内还原完整的小说故事，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提取小说中的叙事氛围，在一个完全尊重原著小说叙事氛围的基础上，表现出作家杰夫·范德米尔想要表达的一部分主题。人类究竟是与生态有着怎样的互动、共生关系，人类的生存状态是否就是事物唯一存在的方式，人类如何面对未知的生存前景与命运发展，这些都是小说中企图表述的部分。经过三部曲的表述后，小说总结表达出了一个更加惊悚和诡异的结论，这与电影《湮灭》想要表达的基本一致。于是，在电影相对简单的故事情节，相对复杂的故事背景下，导演杰夫·范德米尔塑造了无数充满吸引力和惊悚意味的视觉影像，直接用视觉说话，用视觉支撑影片的叙事结构，填充所有空白的部分，不知不觉间，影片用视觉叙事的诗意性也得到了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