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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

2018-11-14■丁

长江丛刊 2018年36期
关键词:栀子干部孩子

■丁 冲

这一年的冬天虽然冷得要命,可直到腊月过去一半,也只下过一场不大的雪。田野和塆子四周的山上,到处是一片枯黄的景象。干冷的风吹得我们的脸上和双手都皲裂了,渗出的丝丝血迹在冬天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鲜艳。

就是在这样一个冬天里,栀子和德武结婚了。

整个冬天,我们都在谈论这件轰动一时的大事。

栀子是我们这一带最漂亮的姑娘。最令人惊异的是,她的皮肤特别特别的白。这是很奇怪的。我们这山里的姑娘,裁秧割谷上水利,差不多个个都锻炼得黑里透红。唯独栀子,虽然也和其它姑娘一样日晒雨淋,却就是不变颜色。不光这样,栀子姑娘的身材也苗条头发也黑,无论见到谁,她都轻轻地抿嘴一笑,动人极了。

只是,栀子姑娘二十岁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婆家。要是别家的姑娘,介绍人早就挤破了门。也曾有人去过她家,向她父母提过亲。但她的父母说,栀子必须找一个能够换亲的人家。我们都明白了,栀子和她的弟弟道贤的亲事要一起定下来。因为栀子的父母害怕将来儿子找不到媳妇,要用自己的姑娘来换个媳妇来。

事实上我们都猜到了这一点。栀子家是富农,成分太高了,不光是她的弟弟难找媳妇,就是她本人,要不是人长得漂亮,心肠又好,也是很难的到婆家的。

栀子比她弟弟道贤整整大七岁。栀子二十三岁的时候,她的弟弟还只有十六岁。也就在这一年,栀子的父母终于为他们姐弟俩找到了一个能换亲的家庭。那是一个离我们这个弯四十多里地的地方,听说那家成份也是很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快三十了,女儿十五岁。

很快,两家就将自己子女的婚事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们这里规定的结婚年龄是男二十八,女二十五岁。栀子的弟弟要到十年后才能结婚,而栀子呢,就得到三十三岁,而那时,她的那个男人就已经四十了。起先,对方那个家曾提出要儿子和栀子先结婚再说,但是栀子的父母不肯,坚持要两个孩子的婚事一起办。那家看这家的态度坚决,也就不再提这事。

在这以后,我们对栀子的亲事就说得少了。而栀子仍然象过去那样,见了人,无声地抿嘴一笑。不过,她从此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想着心事。我们都说,栀子找了婆家,变成大人了。有时候也取笑她,说:

“想对象了吧?耐心点,还要等十年呢。不要想狠了,把人想疯了。”

栀子听了这话,脸色由红到白,用很凶的眼光狠狠地瞪着我们。这之后,我们就轰地大笑起来。

栀子以后就很少理我们了。

到了这年的九月,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风一样地传开了:栀子和上塆的德武在谈恋爱。

开始我们都不信,后来看来,这传闻的确是真的。有人亲眼看见,在那个开夜工割谷的晚上,栀子和德武两个人坐在一个高高的田坎下,紧紧地抱着亲嘴儿。于是,有一次我们趁德武和栀子都在场时,逼着问德武,是不是在和谁谈恋爱?德武笑着对栀子看了眼,栀子低下了头,于是德武说,是的,我和栀子在谈恋爱。

这样一来,事情就确凿无疑了。很快,栀子的父母也知道了这件事。在一个夜晚,他们逼着栀子要她立即断绝与德武的往来。

你已经有婆家了,不能干伤风败俗的事,母亲说。

他们家成分低,我们攀不上,到时候你会吃亏的。去了他家,他们会欺负你的。父亲说。

你要替你弟弟想想,如果不换亲,我们这样的家,谁敢来做媳妇?母亲说。

栀子不停地摇头。

“我不愿到那个家去受同样的罪。我要去德武家。”栀子最后说。

于是,父亲狠狠地打了她,打得她口鼻出血。

“只要老子活着,就不准你去他家。”

但是,当天晚上栀子就去了德武家,向德武诉说了遭父母打骂的事。

“走,我们找干部去。”德武拉着栀子的手说。

德武的这着棋走对了。大队和公社里的干部都知道了这件事。栀子本来过去表现就很好,是作为可教育好的子女对待的。这次,她又冲破剥削阶级家庭的束缚,勇敢地和贫下中农的子女恋爱,应该给出路,应该予以支持。公社的干部指示,要把栀子树为典型,要坚决支持她自由恋爱。大队干部也说,这是弃暗投明。

栀子的父母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也不敢对栀子进行阻拦了。要和栀子姐弟俩换亲的那一家,很快就听到了风声,什么也不敢说,立即就托媒人来退了亲。

于是,就在这个干冷的冬天里,栀子和德武结婚了。

结婚那天,天仍然是灰蒙蒙的,仿佛有一场大雪要下,但终于还是没有下。

这天我们都起得很早,一大早就到了德武家帮忙筹办婚事。

德武家是一个大家,有九口人,父母之外便是兄弟姐妹,德武是老大,今年二十九岁了。长子结婚,德武的父母都高兴得屁颠颠的。说实话,还亏得栀子看上了德武。德武本人虽长得虎背熊腰,男人味十足,可是他的家境也实在是太差了。除了土改时分得的一栋大瓦房外,家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就是今天德武结婚,弟妹们的穿戴也是破烂不堪。新房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破旧的被子蚊帐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德武婚礼却有公社、大队的干部参加,而且听说县广播站的记者还要来采访,上面要把他们的婚事作为典型来宣传。在我们这里,这可是了不得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是谁也比不上他俩的。

午后,栀子家就发亲了。栀子的父亲一大早就到山上砍柴去了。她的母亲在房里哭得死去活来。这景象使栀子感到心里有些发酸,睛眶里的泪也盈了出来。

不过,栀子还是毅然走出了家门,走在德武家迎亲的队伍里。前面,两个孩子扛着鲜艳的红旗,北风把旗帜刮得呼啦啦直响。戴着红头巾、穿着棉袄的栀子和迎亲的女孩子们有说有笑地走在田埂上。后面,是抬着简朴嫁妆的男人们。没有锁呐。大队规定了,任何人结婚都不准请锁呐,但可以放鞭炮。

迎亲的队伍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在冬天没有庄稼的田野上,显得格外耀眼。人们都远远近近地观看,对新娘品头论足。栀子也不害羞,路上遇着熟人,都还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公社果真来了干部,县广播站的记者也来了,大队干部则是全体出动。德武家热闹非凡。德武的父母殷勤地招待着干部们,干部们很有气度地嗯哼着,塆里的人都极尊崇地注视他们。

“……新娘一到鞭炮齐鸣。在刘德武同志家前的禾场上,扬溢着热烈欢快的气氛。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曾本高同志亲自为这对新人主持了婚礼,并赠送毛选两套,勉励他们沿着无产阶级革命道路胜利前进。大队和小队的干部也分别给这对新人赠送了毛选。”当天晚上,我们就从有线广播匣子里听到了记者对这次婚礼的报道。

第二天,栀子和德武就上了水利工地。栀子加入了铁姑娘班。这是一个由贫农和下中农家庭出身的未婚或婚后尚无孩子女青年组织的突击班。栀子终于荣幸地成了这个班的成员。

半年之后,栀子和德武的婚姻在我们中间激起的热议才慢慢平静下来。

也怪,好像我们的注意力总是要被栀子吸引过去似的。不久,我们又从栀子身上找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栀子,什么时候吃红蛋呵?”我们盯着栀子的腹部开起了玩笑。

栀子显得有些消瘦和微微发黑的脸上马上就现出红云来,说声:“早着呢。”就不作声了。

后来我们又问德武。

“德武,你这小子怎么搞的,这么没用?要我们帮忙吗?……哈哈哈哈。”

德武立即就追着打我们。

秋天的时候,栀子的肚子还没有鼓起来。慢慢地,我们也就不再开德武和栀子的玩笑了。德武的脸变得阴沉起来,而栀子呢,也变得整天忧忧的,那使我们着迷的笑也没有了。

德武的父母对栀子的态度也变了。特别是德武的母亲,栀子在家时总是骂骂咧咧的。对栀子是横竖看不顺眼。有时栀子争辩几句,德武的母亲就会闹得天翻地覆,骂一句使栀子最伤心的话:

“是不是你们家派你来给我们断后的?给我滚,滚回你家里去。养只鸡还能下蛋。”有几次,栀子听了这话就气得晕了过去。

早已有人把话传到了栀子父母耳里。他们心里伤心得不得了,但嘴上还是说:“活该!”这话又传到栀子耳里,栀子又差点闭了气。

后来,德武也开始动手打栀子了。德武本来脾气就很暴的,打起人来很凶。栀子常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不仅这样,德武天天晚上都要折磨她。牛高马大的他把她折磨得疼痛难忍。但他不准她有些许的不顺从,否则就拳脚相加。有一天晚上,栀子实在忍受不住了,就想推开他。德武就从旁边的裤子上抽下皮带,把她按在床上狠命地抽她的胸部和大腿根部,还用被子压住她的头不准叫喊,直到栀子奄奄一息之后,他又把她双手绑起来,对她肆意发泄。

我们经常在晚上听到从德武家发出的栀子的惨叫声,心里都沉甸甸的。白天看到栀子双眼无神、面容憔悴。想到她晚上的遭遇,都很想和她说说话,安慰她几句,但总是欲言即止。

这几年里,我们都是按劳动力分口粮,德武家只有他父母和他们两口子四个劳动力,而吃饭却有十二个人,所以他家总是闹粮荒。栀子呢,经常吃不上饭,而活路又重,加上又经常遭到德武的折磨,身体很快就垮了。过去漂亮的栀子,变成了一个又瘦又黄、面容苍老的人了。

可是不久栀子突然怀孕了。

这消息使我们都为栀子松了口气。

德武也不打她了。德武的父母对她也好多了。由于可以吃饱饭,栀子的脸色渐渐地好看起来。像是又恢复了原来的漂亮。

又是冬天了。栀子在痛苦的叫喊中生下了一个男孩,德武的父母当时就在自家的禾场上放了一挂万响的鞭炮。

可是,随后不久,塆子里就有了些传闻,说这孩子不像德武,也不像栀子,恐怕不是德武的孩子。德武的父母听到了些风声,就和德武一起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已经五个多月了的孩子。这一查看不要紧,突然发现这孩子的两脚内翻很严重。其实开始他们也看到过,以为是小毛毛都有一点,就没有注意,几个月下来,这内翻却越来越严重了,德武和父母便产生了疑虑。

德武凶着脸就来问栀子:“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看他的脚。”德武想了一下说。

“脚?”栀子一看,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和谁搞过?”德武一把揪住栀子胸前的衣服。

“你胡说。”栀子拚命地想摆脱。

啪。德武打了栀子一巴掌,“他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是谁的?”栀子大声叫道。

“别人都这样说。”德武有些气短。

“别人说的你就信?我问你,我和别人能生孩子,为什么和你不能生?如果是这样,那不是你有问题吗?”

德武听了,悻悻地松开了手。他想了一下,感到有些难受,但又说不清为什么。

孩子双脚的内翻越来越严重了,到后来,脚背成了脚底。将来孩子走路,只能用脚背着地。

德武的心里烦透了。他和父母商量,想把这孩子处理掉。一是这孩子有残疾,将来是一个不能劳动的废人,二是,德武始终感到这孩子不是他自己的。

德武的父亲是同意的,德武的母亲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趁孩子还小马上动手,方法当然是塞进便桶。自然,动手之前不能让栀子知道。

这天晚上睡觉前,德武阴着脸对栀子说:“把孩子给我,叫我姆妈带着睡。不要老以孩子为名不让我干。”说着,从栀子怀里抢过孩子就抱出了房门。

栀子坐在那里,知道他又要开始折磨自己了,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顿饭功夫后德武才回来。看到他脱衣解裤,栀子心里就开始发颤。“老子好久没有好好地干了。今天你得忍着点,别大呼小叫的。”德武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用手捂着栀子的嘴说。于是,她充溢着奶水的发胀的双乳开始被他揉捏得生痛。随后是尖利的刺痛,那是他在狠命地咬,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双手向后,紧紧地抓住床的靠背,任他恣意发泄。当他猛烈地进入她的身体的那一刻,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倒塌了似的。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手便扭住她的嘴狠狠地撕扯。

似乎永远没有终结,栀子感到自己全身都疼得麻木了,骨头也碎了,意识也渐渐地模糊起来。

……她又见到了那个男人。他们原本就认识的。那是在水利工地上,他俩碰在了一起。他看了她一眼,看到她完全变了样,已完全不是过去的她了。一瞬间,他的眼里闪现出幸灾乐祸的光,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把脸转向一边,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她呢,就在他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恶念。这是她从来没有的。她想报复德武,她没有其它办法,只有用这个。她转过身去用很柔很柔的声音喊了他一声。他站了一下,又向前走去。她又喊了声,他才转边身来,疑惑地看着她风情万种的脸。“晚上,你到水渠边那片松树林里来。”她说完,嫣然一笑,转身走了。夜晚,她来到松树林里等着他。他来了。他们站在那儿,谁也没有说话。很快,两人就抱成一团,软软地倒在长满茅草的地下。她替他解开衣服,在他的惊疑中,她又解开自己的衣服,伏在他身上,对他说:“我要把一切都给你。”

这时,风从松林越过,卷起一阵涛声……

栀子突然感到下身尖利地疼痛。她的意识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德武趴在身上,正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身体……

令栀子魂散的一夜过去了。第二天,栀子疲惫万分地起了床,准备去奶孩子。

“孩子昨晚起急病死了。”德武妈说。

栀子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等她明白发生什么事后就倒在了地上。

德武的妈掐了栀子的人中,又给她灌冷水。弄了好半天,栀子才醒过来,但很快又晕过去了。

德武叫人喊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打了一针,给了药,说没事,只是受了点刺激,过两天就好了。

下午,栀子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了。我们都认为没事,就从德武家慢慢散去。德武妈把我们一个一个送到门口,说:“孩子起急病死了,她受不了。”我们都点头称是。

这天半夜,我们全塆的人都听到塆后山上的坟地里传来一阵阵嚎叫声。惊醒的我们一开始以为是鬼的哭声,仔细一听,觉得那声音有些像栀子。后来我们就起来了。大家都来到德武家门前,德武家的门也开着,德武已经起来,他母亲端着油灯。“是栀子吗?”我们之中有人问。

“是她。”德武声音混浊地应了一声。

于是我们一些人找来竹枝和稻草扎成火把,点燃后一起上了后山的坟地。

远远的,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白乎乎的人影,那是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她一边嘶叫一边拨开灌木丛漫无目标地向前奔着。可能是听到了喊声和看到了火光,她奔跑得更快了。一会儿,她就跑到山那边去了。等我们赶到山那边时,已经没有看到她了。

山下,是一个小水库。

第二天,小水库里浮起了一具裸体的女尸。

我们都没有去看。

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是谁。

早上,我们有人看到,德武家屋子的旁边的竹林里,几株栀子树开花了,花儿惨白惨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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