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虹

今夜无云，一盘硕大泛银的月亮悬挂在头顶，花园里的那株玉兰在月下犹如一位白衣女子，越发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栀子花也是眼含净水，仿佛是等待远走他乡的情人在月下匆匆赶回。家里用来防范盗贼的那条名唤馒头的白毛土狗此时也收敛了平时张牙舞爪的凶狠样，乖乖地趴伏在一丛月季花下，与隔壁窜过来的小花窃窃私语。下午，馒头神勇无比，勇敢地咬死了一条企图越过窗棂的毒蛇，此刻，它正把我作为犒赏它的几块肉骨头给了小花，边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神勇事迹，小花听得两眼迷离，暗开心扉。

后花园的一切植物和动物在月光下都显得那么曼妙和温馨，这样的美景，缩在家里岂不可惜？夫君躲在书房，在捣弄他几天前去抚仙湖拍回来的照片，沉迷其中，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叹，一脸痴迷的样子。知道拽不动他，我只好一人独自走出房外，漫步在皎洁如水的月光下。

楚风苑小区在月光下有着别样的韵味，一排排绿化树披着乳白色的透明风衣，那些樱花、梅花和海棠都扬着一张张粉嘟嘟的小脸，将或馥郁或清淡的芬芳肆意倾泻，我不禁深吸一口，一股馨香涌入心底，微闭着眼，想起20多年前，与青涩慌乱的他在校园月下棠梨花旁相约的情景，微微一笑，又轻叹一声。如今，他在何处？可安好？正当神游八极之时，一声狗吠将我的思绪拉回眼前，顺着小区车道由西向东，一路的花影、树影以及每一幢楼房的屋顶和花园里的楼台亭榭都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下，朦朦胧胧的，神秘而娇嫩，伸手一摸，月光如水，从手心上流淌过，湿淋淋的，还有些粘稠，伸舌一舔，如蜜。

每一种月光下的事物，都有了自己的光明，犹如展露了纯净的内心，这是多么美好啊！

而且，在月光底下，自己也觉得心里有了月亮、有了光明，清凉的月华，让世间躁动的灵魂得以安抚和沉静。

小区大门的左侧，有一个约10多立方的小水塘，约2米深，塘里的水是缓慢流动的，源流来自不远处山间的清泉。由于一旁栽上了一块牌子，明令禁止洗车、洗宠物等，保护得尚好，水一直都是清清亮亮的。月下的水面泛起一片片如粼的波光，一闪一闪，很是诱人。我禁不住走过去，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静静端详开来。清澈的水面倒映着一轮圆润如玉的月亮，那么清澈，那么光洁，摄人心魄！而更让我惊叹的是这汪泉水，它没有一丝浑浊、清可见底，因而，这轮圆月也就没有一丝犹疑，坦坦然然地映在了它的心中。

我在想，倘若这是一塘死水，浑浊不堪，春风都吹不起半点涟漪，明月还会一见钟情、倾心投怀吗？

这多像人心啊，阴暗浑浊的心，是永远都映照不了一切光亮美好的事物的；你的心清澈，才会有纯洁的回响；你的心有多干净，接纳的事物就有多干净；你的心明亮，世界就明亮了！

美好只对美好微笑，禅语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大概说的就是这个理吧！

忽然，咕咚一声，一只小青蛙从旁边的草丛中跃进水中，打破了寂静，月亮碎成几瓣分散开去，涌进有些幽暗的池边草丛，顿时，棵棵草茎像是挂上了一片片细碎的银光，令人炫目，美不胜收。是啊，美好，是需要赠与、散射和分享的，这样，才会获得长久的生命力。

看着这一汪清泉，我又想起了初生婴儿的眼睛。

儿子小时候刚刚二三个月的时候，我最喜欢看他小小的黑亮亮的眼睛，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在他的瞳眸中，清晰透彻地映现出我的面孔和笑容，甚至蚊帐顶上悬挂着的几只彩色气球也清清楚楚地映现其中。我很惊讶，看着看着，泪水不禁噙满眼眶，纯洁可心的小人儿啊，你是我的生命，是上帝赐予我的无与伦比的宝藏啊！

初生的婴儿，降临人间，不带一丝凡尘，那么圣洁和纯净！因此，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是如此天真无邪，能映照出蓝天、白云、青松、明月。

我们的心，就像镜子，若无尘染，方能尽显万象，才能十方投影。

很喜欢雨后散步， “空山新雨后”那是一个堪比人间天堂的美景，万物沉静，树叶滴着晶亮的水珠，如一串串清越明澈铃声飘曳在天际；浴后的花瓣如婴儿的肌肤，娇嫩如雪，她们浅笑着，争先恐后地亮着自己的色彩，散发的芬芳让蚂蚁也找不到回家的路。雨后的山谷，空旷、明亮、洁净，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景致和容颜，甜润清新的空气，猛吸一口，让它们缓缓地流进肺腑，不想再呼出去，暗自希望能将平时吸进去的汽车尾气、无法看见的灰尘一一给荡涤出来。哲人穿过诗经、穿过唐诗宋词、穿过老子庄子的天空，将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返璞归真、无私无欲的种籽撒落在山谷、河畔，春风春雨中，寂然抽芽、开花，就像 “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般散发出无限的静谧和清淡，丰盈我们枯竭的心灵。

现在，街上遇到个朋友，三言两语间就要谈到理财产品、股市涨跌和谁家的孩子找了个高大上等等；公交车上、街边和公园里，看到的大多是低头玩微信的人，相互的沟通、交流、关注、关切是越来越少了。

感动，现在是个稀有词。

我们的心空，有多久没有被感动的泪水冲洗过了？就像雨后的山谷，只有冲洗过，才会呈现出清新洁净、光艳亮丽的容颜，才不辜负一切自然生灵的馈赠。

感动的泪、自省的泪、悔悟的泪，我们还有吗？如何让纷乱迷离的念头不偏离人的正道？但凡有一丝邪念，心空就被黑云遮蔽了，只有超越时空的障碍和欲望的羁绊，才会身轻如燕，并散发出透明洁净的光。

以泪洗心，心空皎如琉璃，自性光明，即使身处闹市，也能在烟火中持有一份清净水月，一种拈花一笑的大彻大悟、大割大舍，笑看云卷云舒，江湖拼杀，我自守常不动。

有舍才有得，心腔里的欲望与邪念装得满满的，还能装得下真善美吗？还能有那散溢着清光的一轮满月吗？

禅偈如是说：净土不必远，就在你心中。

许多人的心空如镜，已布满灰尘，无法观照自己，也无法把它置放在野外，置放在山河大地中，映照如此美丽的江山，那些美好的事物已渐渐远离，无法欣赏，更无法持之前行。

一轮满月悬挂在天空，也悬挂在我们的精神心空，让我们学会了沉静，可以用一种淡泊的心情看待世间的是非坎坷，达到自己生命的一种真正的逍遥。同时，在人生孤寂的旅程，给我们力量，温润着我们的内心，辉耀着我们在暗夜跨过幽深的裂缝与洞穴，并时常用纤细的白皙的手指，抚慰我们滴血的伤口。

尘世里的羁绊一定很多，只有放下和舍弃，才能轻装前行；只有静心悟道，拒绝一切喧嚣与狂野，拒绝一切偏离生命本初的诱惑，参透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本质，才能御风飞扬、飞扬在云之上、星之上，才能反观内心的莲花。

星月下，心湖上盛开的莲花，摇曳生姿，清香怡人，凌波而来的姑娘，摇响一串清凌凌的铃铛，也醉倒了满面尘土的旅人。

其实，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月，只是有时被浓云遮挡住了，别人看不见，你自己也没有发现，或是你没有经常擦洗心镜，让镜子慢慢生了锈，失去了观照月亮、观照自己的机会。

人心之月与天边之月是相应的，所以才说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一个人如果内心非常清净的话，就能和宇宙万物沟通感知，开悟明了，睿智通达，没有任何障碍，一切风景都一览无余。千江映现千月，必须江水洁净无染，清澈明亮，若我们内心的尘垢都能尽除，也就能映现空中的那一轮朗月，照见最初的本来面目。

弥勒菩萨曾说过 “手把青苗栽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我们如能把真善美的青苗，栽满心田，当你反观内在时，你便可看见心田上映照着无尽的蓝天白云，蓝天无染，白云舒卷，自有和雅美音如潺潺流水自山泉中飞溅，穿越和轻抚你周身，流淌你心、耳，涤荡一切污浊。

此时，我们的心湖便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花，而且是最美丽、最清香、最怡人的——莲花。

天空中的一轮朗月，谁不欢喜呢？

天上的月也是心中的月，清心才能水现月，让我们清扫庭院、擦洗镜子，清除一切内心潜藏的恶念和阴谋，让黑暗远遁，光亮照进，把心里埋藏的月亮、光洁朗朗的月亮还给自己，让发自内心的光芒耀亮生命，也照亮世界万物。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轮明月，当你的心清水净如秋夜晴空时，你心底明月，不仅能照亮自己，也能照亮别人。

向往山林

在嘈杂的城市呆久了，总会有一种无法排遣的郁闷和厌倦，便想远离城市，走进大山，走进那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渴望纯净的山风荡涤和安抚布满尘埃的肺腑及满脸焦灼的灵魂，让疲倦的身心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缓缓松弛和休憩。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愿望愈发强烈。于是，便利用春节的几天假期，和几位文友相邀，一同踏上了行程，迫不及待地走进了那绵延起伏、绿波涌动的山林。

走进山林，吮吸着一口口清心润肺的空气，听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啼，掬一捧清冽的山泉洗去旅尘，顿觉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仿佛被世俗与怨尤牢牢捆绑的四肢和心灵得以慢慢松弛和涤荡平息。

登临山顶，极目远眺，任凭山风鼓荡起长发和衣袂，顿感轻盈明快。展臂放飞，以往的一切烦恼一切哀愁仿佛都随山风远遁，被绿色的树枝摇晃着撕碎。心灵张开翅膀，神游八极。微微闭着眼，想象着，人类的祖先从树上爬下、蹒跚着踏上这块土地上的情景；想象着阳光与月亮肆意在每片树叶上流过的痕迹以及在露水和星宇下滋生嬗变的故事。文友眉和冰像孩子一般在铺满树叶的草皮上嬉戏打滚，时而站在岩石上，对着满眼绿色、一望无际的山林大声呼唤；时而被山间溪水中的小鱼和停歇在树枝上的翠鸟以及不知名的虫鸟所惊喜，指指点点，大声惊呼，忘情地追逐着，畅快的笑声回荡在空阔的山野。是啊，在寂静的大山里,你尽可以放下一切面具,摆脱一切羁绊,你可以难得的放纵一回,任性一次,你可童心萌发，在铺满松叶的坡地上打几个滚，也可舞之蹈之，大吼大叫，放声歌唱，而不担心声音跑调惹人笑。或者对着空旷的山谷和葱郁滴翠的松林喊出心上人的名字，让山风传递爱的心声，而不必躲躲藏藏。你尽可放心，没有人翻着白眼捂嘴嗤笑、指指点点，只有那无言的生灵在每片树叶上、枝桠间带着怜悯、善良和知遇的神情，默默注视。

曾几何时，人们只顾在城市钢筋水泥的缝隙间低首疾行，忙于生存、忙于竞争，精疲于许多繁琐杂事，为哪天能挤掉同事、整垮同僚、进而成功上位而每晚绞尽脑计、辗转反侧。不知不觉间，明媚的心园憔悴、荒芜，忘记了大山、忘记了森林，忘了走进奇妙、广阔的自然，让疲倦的灵魂安恬、休憩，遗落了许多闲适的心情，失去了许多观泉对花、凝眸玄想的乐趣，失去了许多颦眉深思后的顿悟和惊喜，那真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损失。

人们总说忙，每天总是行色匆匆，忙于应酬，忙于在聚光灯下演讲和展露雄才。当你从甲地去到乙地的时候，更多的是在车上闭目遐思，或在构思着另一场演说或角逐。很多时候，已缺乏用脚丈量土地的勇气和心境，因此，路途一旁盛开的小花、野草以及风与树的咬耳扯袖、窃窃私语，你就无缘看到、听到了。

人在欲望充斥、阴谋喧嚣的年代，要学会独处，孤独的时候，精神才能独立，才能获得心灵的自由，也才会回归本真，悟到人生中的自性和光明，而不至于彷徨、迷途。人，是群居动物，有着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和人情往来，因此，大多时候喜欢热闹和被关注。但要让自己人格独立、精神自由，必须要放逐自己，走向寂寞、走向孤独，走向那条清冷、泛着月光、开着小花的那条山径。让自己身躯独处、精神和人格独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独立，有时候不是一种争取，而是一种放手，甚至有时候表现为一种舍弃。如果你不舍弃一些诱惑，你就会被诱惑紧紧绑住，无法晃动和伸张。当你可以舍弃和放下的时候，料想不到的美景就会涌入眼底，因为，有舍必有得，那一刻人的朴拙就换回了守得住的一方田园，云水禅心下，自有青莲映碧天，无一丝尘染，才能看到魏晋陶渊明归去来兮的青衣翩翩，是如何的潇洒自如！

今天我们拥有了高楼大厦，拥有了更多的铺着木地板或者瓷砖的地方，却失去了泥土、失去了植物；我们有了吃饭、喝茶、或躺或卧的地方；聚会的宴厅、沙龙也越来越豪华高端。但是，我们失去了闲庭散步，失去了走向山林、走向自然的闲情和雅致，无法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也就不再能够去看“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无法体悟古人恬淡旷远的心襟和淳厚清雅的人生况味。有时候想，古人虽然身处于一个社会发展和交通滞后的年代，但凭着一双足、一头驴、一叶舟也能兴致勃勃指点江山、遍游华夏神州，寄情于山水间，观览自然美景，因此，他们写得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日出江花红胜火” “落霞与孤鹜齐飞，江水共长天一色”和 “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树”等等一大批脍炙人口的诗词，让我们至今读来仍觉舌底生津、齿颊留香，不得不感念古人给我们留下的这一大笔文化遗产，让今人也能透过他们的诗词观赏到现今我们已无法看到的美景、领略到彼时彼境。

人的心胸，有很多时候被欲望塞得满满的，无法空出地方来装进清风明月、山川河流，甚至一花一叶一鸟一虫，因此，离自然也就越来越远了。

躺在阳光透过树叶洒落铺满松软草叶的山坡上，风轻轻刮过，吹下一片绿叶，放在嘴里一咬，有股青涩清香的味道。看着湛蓝宽广的天和表情舒缓的云，听着山风呼呼掠过耳畔的声音，会觉得自然太博大、精彩、美妙了；而作为个体的人类太渺小了，人生也太短暂了。那作为个人的患得患失、怨尤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呢？在自然面前，还有什么不能丢开呢？融入天空的每一丝云吧，让它带走，化入山林的每一粒石、每一茎脉络吧，让水流去。于是，阴暗的心空慢慢明朗，许多无可释放的幽怨、苦闷和失意、惆怅，也都在此时淡了、远了、松释了，心情变得轻松、宁静和高远、淡泊。难怪古人云 “近山者仁，近水者智”，丹青妙手下，山水入画，画便有了山的骨韵、硬朗、超迈与洒脱，也有了水的柔韧、谦和、飘逸和灵动。

大山虽贫穷，但大山里的人都淳厚朴实、勤恳善良、热情待人，那份诚挚、那份不掺虚假的真情，常在夜深人静时，蓦然袭上我心头。同时，也深深感到一种忧患和失落。随着经济的腾飞，城市越来越发达，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优渥，思想意识也越来越工业化、现代化；但也逐渐失落了人性中一些善良美好的东西；新闻里时不时播发的救人反遭讹诈、老人倒地几小时无一人上前搀扶等等一连串新闻，令人心寒又嘘唏！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喧嚣声中，常常走失的灵魂一脸茫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星星点着灯，希望引领迷失的人群。

无论何时，都不能丢弃了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善良、友爱、正义、救助，那些温暖的词语和闪亮的元素，依然是我们骨骼中最不或缺的成分，它们使我们成为动物界里直立行走的人；人，理应扬着高贵的头，散发出圣洁的光！

向往山林，大山虽阻隔了交通和经济的发展，但也阻隔了从商品经济发达城市蔓延过来的污浊气流。保持了大山独有的坚实、宽厚、豁达、淳朴和清新；保持了山里人特有的勤劳、朴实、善良和真诚，以及热心助人与默默耕耘奉献的情怀。

走进山林，在尘嚣中找一方净土，吮吸着滋润生命的清风和野草花叶混合的潮湿芬芳气息，让灵魂与肉体行动一致、自在、轻松和愉悦，让狭隘闭锁的胸襟随着漫长的山径开拓，让混沌的思想在明净的山泉中淘洗、滤过而变得清澈透明，让少年时候纯洁爽朗的特质再次降临，让现实的丑陋与冷漠远远逃遁。

向往山林，向往那一份未被污染的空气、那伟岸的山峰、藏于苍郁的森林。

站在山岗，将写满心愿的纸鹤轻轻折叠起，让风吹向浩渺的天空，让纯洁的阳光渗入，让轻盈明快的心抒写绿色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