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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诗词江湖
——农民诗人李世明与其诗词江湖

2018-11-14

心潮诗词评论 2018年10期

世明先生熊腰虎背,面目黝黑,行状与传统的所谓文人迥异。当然,他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渔夫,一直蜗居在乡野里躬耕和渔牧。许是长期在烈日与酷寒中历练,纳天地之滋养,蓄自然之雅量,故眉宇间有一股勃勃英气,让人未可小觑。而世明先生毫不在意其渔夫身份,坦荡其怀,落拓其状。闲暇之余长期寄情于诗书,苦吟不歇,写下了数以千计的近体诗词,实属难能可贵。这让我想起了唐人王绩所描绘的那种景象:“策杖寻隐士,行行路渐赊。石梁横涧断,土室映山斜。……新垂滋水钓,旧结茂陵罝。岁岁长如此,方知轻世华。”人虽无贵贱,品却有高下,有些人举止粗鄙,虽峨冠博带不掩其俗;有些人胸怀珠璧,虽衣衫褴褛不蔽其雅。世明先生在精神上绝对是丰足的,他追求的是一种纯粹,一种挚爱,一种理想,既不为名利所羁,又不为闻达所累,这种胸襟和境界,才值得钦敬和尊重。

下面,谨从如下几个方面谈一下我对世明先生诗词的一些管见。

一、寄情山水,乡愁为魂

东坡居士曰:“光黄之间多异人。”光黄者,春秋时期古光国与黄国也,在今河南光山与湖北黄州之间,自古就藏龙卧虎。是故晚唐诗人杜牧、北宋文豪苏轼、词人辛弃疾皆曾在此流连忘返。世明先生系麻城人氏,而麻城则属古黄国之地。世明先生生于斯,长于斯,养于斯,潜移默化之余,更得以揽乡土之英物,承古贤之遗风,对故园便有了更深切的眷恋。他虽然以渔为业,饱受风霜劳顿之累,但胸襟豁达,未肯随波逐流,自怨自艾。而是寄情山水,快意人生。让我们先来欣赏世明先生的田园诗词:

一剪梅·春耕

细雨初收绿满川。村又炊烟,柳又吹绵。一溪碧水绕门前。荷叶圆圆,紫燕翩翩。 暖日和风正种田,忙也成欢,累也成欢。太平歌罢醉流年,不是桃源,胜似桃源。

春捕

青山默默看东流,一棹春光意态悠。

今作渔人摇细浪,五湖烟色网中收。

忆江南·步韵苏东坡《忆江南》之《春未老》

春正好,窗外日斜斜。时雨曾浇三鼓梦,和风还送一庭花。溪畔是吾家。 居有乐,岁岁种桑麻。心底情怀难替代,静中生息足堪夸。无复此年华。

无题

五鼓捞鱼卖,凌晨售栗回。

归来呼隔壁,酣睡尚如雷。

从以上诗词可以看出,世明先生的田园诗词语言清丽,风格恬淡,洋溢着一股浓烈的乡野情怀,田园风韵,读之让人如品甘霖,如沐清风。再如《乡村晚照》:

树上蝉歌密,檐前燕欲归。

云霞穿落日,山色暗柴扉。

牧返铃声脆,舟停月影稀。

晚风才拂拂,莲韵透单衣。

整首诗远近相济,疏密相间,动静结合,如一帧赏心悦目的画卷。

又如《雨日垂钓》:“日暮思垂钓,湖光晦复明。蓑衣微雨湿,小棹一人轻。岫远云烟合,心闲画卷行。逍遥随白鹭,山水共余生。”《夜宿水库》:“夏夜卧溪亭,心怡若九瀛。月斜依野树,波涌泛琼瑛。千鸟五更闹,孤身一梦酲。蜗居远城郭,喧闹自然声。”这两首诗描绘的是诗人雨日垂钓及夜宿水库护渔的情景,既是状景,也是寓怀,阐发了作者陶醉山水,舒放性灵之意趣。诗中完全没有为生计而披星戴月的颓废或伤感,反而情绪饱满,情致盎然,让我们在唯美环境里,看到作者那颗唯美的心,隐然有王摩诘与孟浩然之风。

当然,世明先生之田园诗除了语言淡雅、音韵和谐以外,足堪让人击节的,还是他对桑梓的那一颗拳拳之心。他久居僻壤,日夜劳于生计,与寂寥为邻,共沧桑为朋,自我放逐于自然之间。却依然未损其心志,折其筋骨,他的诗于乡土,于家园总是充满眷恋,充满挚爱。如《泛舟水库》:“淡淡秋风湖上棹,悠悠红叶白云天。他年我若归尘土,定枕清波听鹤眠。”整首诗以水库的秋色为表,抒发的则是诗人泛舟江湖,纵老死林泉犹未悔的思绪,充斥着一股淡定而超然的情致。又如《雪夜得句》:“一觉红尘梦,何曾出世津。寻梅钦玉骨,访竹听仙邻。雨雪催人老,年轮转日新。神安书絮语,留与子孙论。”则为我们描绘了诗人在雪夜里神思的情景。诗人在红尘中走了一遭,虽然未能入世而显扬,却得以梅为伴,以竹为友,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纵使流年易逝,但岁月依然可以轮替,没有尽头,作者依然可以“神安”。白乐天曰:“心安是归处”,世明先生此意,当与白翁神会也。

二、诗以载道,沉雄为骨

一个好的诗人,断然不会仅囿于花前月下的低吟浅唱,也不仅仅只是苟且偏安,无所作为,而必定会具仁人之心,抱鸿鹄之志,心忧国是,情系黎民,惟其如是,方可称志士者也。当然,世明先生虽不能誉之为高人韵士,但亦是目往神追,得其法也。他外敛锋芒,内养正气,咏物则必有所寄,咏志则必有所思,写下了不少志存高远的诗章。

在这些方面,世明先生的诗风又颇得老杜意趣,写得沉郁顿挫,有所谓“浮声切响之异矣”(《四库全书·王士祯提要》)。何谓沉郁顿挫?“沉郁者,意也,顿挫者,法也。”(清·吴瞻泰《杜诗提要》)而诗为心声,是前人早就有了的定论。世民先生长期生活在农村,饱尝生计艰辛,又怀着一颗入世之心,其意其法皆开合有致。且看其《依韵无题》:“一从诗海起风帆,路入青云志自衔。炼骨莫忘存正气,行文当畏惜儒衫。元知弄玉情尤重,岂可雕虫德不咸。闻道杞人多似我,今朝何事又呢喃?”整首诗立意高远,法度严谨,加上化典无痕,较为准确地阐发了一个诗人放眼青云,涵养正气的襟怀,于沉郁中显豪迈。又如《雨日骊山游》:“车出长安路几重,骊山烟雨正迷濛。登楼似见旌旗动,抚石元知世事空。水暖何时还汉韵,碑残那个哭秦风。可怜玉塑披衣处,国色依然乱眼瞳。”诗中格调虽然比较低沉,但忧而不伤,充斥着一股追秦慕汉的情绪,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和沧桑感。这类诗章,还有很多,在此就不一一枚举。我认为,他的这些诗好就好在言之有物,以诗言志、明理、抒怀,而非专事工巧,耽于虚华,作无病呻吟之状,体现出较为严谨的创作趋向。

如前所述,世明先生家居村野,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却并没有妨碍他对诗词的热爱,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他胸怀豁达,翩然有隐士之风。《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世明先生的诗则较好地为之作了诠释。他的诗或旷达高远,或平和中正,中庸而辩证。这似乎也是他的处世态度,即寄情山水,道法自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且看他的《寄怀》:“自诩苍茫一脚僧,不辞寒暑护心灯。犁翻岁月波澜阔,家在云台气象升。竹节修来当有悟,松风纳罢岂无凭?而今独拥濂溪水,自刻兰舟自在乘。”就较好地体现了他的这种情绪。全诗笔墨洗练,立意悠远,既未见轻狂,又不失疏放。首联即自诩为追求大德而行访不止的僧人,任寒来暑往,心灯不灭。颔联则笔锋一转,描绘的是作者的具体生活,用犁耙来耕耘岁月,居住在白云之中看气象飞升,联中的“翻”字和“升”字用得活灵活现,准确生动,尤见功力。颈联既是写物,又是写心,更发人深省。竹者,虚心之物也,作者当是以竹自喻,他经年不废地虚心学习,必定会有所悟;松者,高洁之相也,既然有松风的洗礼,也必定会有所获。尾联作结,作者坐拥一溪清澈的河水,刻一叶兰舟,在里面自由自在地划行。这里的濂溪当然是一语双关,其本义是指宋理学家周敦颐先生,因为其世居濂溪,故被人称为濂溪先生。周敦颐公以品行高洁传名千古,作者在这里借用此典,当是慕周敦颐公之风范,令其悠然神往,化典而不隔,用得恰到好处。又如《舟中拾趣》:“但得归心融夜色,不因生计逐浮尘。”则寄托了作者泛舟江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理念;《赴西安列车上》:“一怀沧海阔,孤枕梦魂香。”则抒发了作者心怀沧海,夙愿得酬的喜悦;《夏夜扳罾》:“几回收得湖心月,唯把清辉载满船。”又写出了他揽月湖心、怡然自得的心境。似这类清新脱俗的诗句,在他的诗中俯拾即是,都写得妙趣横生,入口生香,其炼字之工,立意之妙,都臻上乘。而我认为这些诗除技法以外,最重要的,则是体现了世明先生的那种立世精神,那就是虽然身处江湖,却决不自悲,遁迹山林,亦不坠青云之志。生活中的他也是如此,其为人敦厚朴实,仗义疏财,颇有些江湖豪士的气象,在朋友中很有口碑。每逢有诗友来访,必倾其所有,盛情相待,故访客不绝于途。一有闲遐,世明先生必定会约一众诗友聚于舍下,把盏言欢,交流切磋,酬唱应和,这等胸怀和器量,直逼古之贤者。

三、清丽圆润,细腻为怀

相较于诗之沉雄来说,世明先生的词则偏于婉约,使我得以从他粗犷的外表下,体味到他细腻多感的情怀。他的词大多“结构深细缜密,音律婉转和谐,语言圆润清丽,有一种柔婉之美”。亦每有佳构。请看其《临江仙》:

坐看湖山真似鉴,无边芳草茵茵。轻舟一叶往来频。画中垂钓客,或是武陵人。 占得桃源多少载?身如莲碧生根。清风明月结为邻。荆衣含暮雨,赤足踏朝云。

词的上片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幅湖山垂钓图的景象,在如茵绿草的环抱下,一湖如镜,轻舟泛波,钓客如云,这难道是那个武陵仙境吗?下片则抒怀,作者居住在这画图难描的桃花源里,如青莲一般高洁,又得以清风明月为邻,这又该是何等的惬意?能够以荆衣而纳暮雨,用赤足而踏朝云,更是何等的超然脱俗?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垂纶、读书、吟唱,作者满心欢喜,悠然自得。整首词动静相济,虚实结合,情景交融,让人叹赏。又如他的《浣溪沙》:

曾把流光指上环。藤萝架下送秋千。花衣花裤正韶颜。 额上风霜疑似刻,掌中儿女已成年。教人能不忆从前?

这首词是作者回忆年少时在藤萝架下荡秋千的光景,那时的他们都花衣花裤,青春年少。而今却被岁月的风霜催老了,韶华已逝,芳华不再,让人生出无限感慨。词中的“流光指上环”“额上风霜”“掌中儿女”等语想象新奇,炼字精妙,写得非常传神。

诚然,世明先生的诗词虽然比较精妙,没有太大的纰漏,但笔者认为,他诗词美中不足的是过于自我,沉湎于一个人的江湖里低吟浅唱,缺乏一种淋漓酣畅的奔放,缺乏一种宏大的气势。而一个优秀的文人,必须有承载,有担当,充满家国情怀,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是也。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孔之见,也希望能与世明先生共勉。更盼望世明先生在以后的创作里能够更加直面人生,心系民生,多写“大我”,以笔写豪情,以诗歌为载体,写出无愧于时代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