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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妻可餐

2018-11-13叶尖尖

桃之夭夭A 2018年8期
关键词:秦淮司令

叶尖尖

简介:大清亡了,身为格格的飞扬过得江河日下,沦落为交际花不说,还被洋鬼子的狗腿子关进宅邸里当文物修复师!她本想借机完成阿玛的遗愿,却发现自己竟认贼作夫,落入一场惊天阴谋……

楔子

民国十八年的冬天,地处淮南的丰城格外寒冷,城里流感蔓延开来,医院专门开辟了一片“流感患者区”。

苗渺从患者区走出来,迎着削骨的冷风吸了吸鼻涕,她刚花三十大洋喝了一管治感冒的磺胺药,晚饭钱都没了,只好在路边啃着烤红薯等电车。

街边卖报小弟正卖力吆喝着她月初开设的专栏内容:“流感来袭不可怕,自制洋餐甘和茶!美食家防流感菜谱推荐!瞧一瞧看一看啊!”

苗渺心里冷笑,什么美食家推荐,不过是她为了赚稿费随便胡诌的,谁信谁是冤大头!电车来了,苗渺正要上车,肩膀却猛地被人一拍。回头一看,是个眉清目秀的军官。

军官向她出示了证件——秦淮声,丰城秦司令的参谋。男人声音清醇:“秦司令身患流感,看了苗渺先生在报纸上的撰文便想试试疗效,邀先生过府一叙!”

苗渺登时一口红薯卡在喉间,咽不下去了。

1 祖坟冒烟遇上你

“秦司令病情恶化。”

一大早,苗渺睡眼曚昽看着邮筒里这份重量级电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完了完了,司令病危,她这个每天去司令府里指导膳食的假西洋美食家死定了!

苗渺越想越害怕,一害怕就想脚底抹油……说溜就溜!简单收拾了细软,苗渺战战兢兢从城南路11号的小公寓里走出来,刚出里弄就撞了一堵人墙。

来人裹着厚厚的棉衣,一张脸被军帽和围巾遮去大半,显得神神秘秘的,但这并不妨碍苗渺认出他就是那位秦参谋。

秦淮声把她从胸前拨开,盯着她上下打量,第一句话竟然是:“怎么不穿鞋?这么冷。”

苗渺低头一瞧,可不是!自己刚才光想着逃跑,脚上竟然只套了一双棉袜!她缩了缩脚,看见他的军大衣就有不好的预感:“秦参谋要带我去司令府?”

男人微微点头:“昨晚司令吃了你的柳橙牛排后病重了……”

苗渺闻言顿时腿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栽,正好栽进了他怀里!

男人圈住吓软的小女人,仅露出的一双丹凤眼似有笑意:“今早又好起来了。”

……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吗!苗渺好不容易松口气,却见男人高大的形象忽然矮了下去,身下也传来一道温柔男声:“抬脚,穿上这个。”

苗渺乖乖抬起左脚,顿觉脚边一暖。低头一看,原来男人把原本套在他袖子上的貂皮套袖堆到了她脚边!两只脚都被暖绒绒的貂皮袖子裹着,的确抵挡了刺骨的冰冷,但……

“这个很贵吧?”这半年淮北激战导致物资匮乏,听说现在就苏联人的商船能走河运,丰城棉衣涨价翻番,更何况貂皮!

“给你的话,不用钱。”男人淡淡回道。

他不说明来意,她就只好跟他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见前面有家新开的店,门前排着鱼尾般的长队。男人这时候转过身,苗渺见他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一块大列巴,登时看得眼直。

”给你,不要钱。“男人的笑如春风,发出的音节轻轻抚过她全身,让她顿时浑身通畅。

“那谢谢啦!”苗渺乐呵呵地转身要走,肩膀却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不要钱,但要你!”男人的声调陡然低沉下去,让苗渺心里一惊。

她拔腿正要跑,后脖领就被人一揪,她就像条上钩的鱼儿,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只是要你站在这里排队,跑什么?”男人拎着她往前走,苗渺抬头一看,牌匾上赫然写着“淮声西餐厅”五个大字。

“有顾客来问就说能预防流感,这不是你的长项吗!”

苗渺登时明白了:“所以你给我吃的,给我鞋子,是为了让我在这里排队当托儿?”

男人颇具美人风情的眼梢一挑,勾唇笑道:“不然呢?”

苗渺气得狠狠一咬手中的大列巴,却连一口都没嚼完,就忍不住要吐了——面包里夾着蟹黄肉馅儿是什么鬼!

“你!你骗人!哪有面包夹肉馅儿的!”苗渺正气凛然地指责他。

“我是骗子,你就不是?”男人挑着眉冲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苗渺顿时觉得后背冒冷汗。

“什么意思?”苗渺强装镇定道。

“找你合作的意思。丰城要评最佳国际餐厅,可如今丰城闹流感,食客恨不得都窝在家中不出门,我是读了你的专栏才起了开西餐厅的想法。”男人说着忽然上前一步,抬手圈住了苗渺的肩膀。

“来,笑一个!”苗渺被他扳着肩膀侧过头,口中面包还没吞,就见眼前闪过好大一道白光,竟是有人在拍照!

摄影师还是他们报社的老张!

“麻烦张师傅。登报配词就写‘淮声餐厅,治病救人,好吃不贵,圆满姻亲!”

“你的餐厅跟这三组词有关系?”苗渺怒了,这家伙比自己还能骗!

男人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口面包,用冷飕飕的目光盯着她逼她咽了下去,才笑得暖洋洋道:“有你在治病救人,有我在好吃不贵,有你有我便是圆满姻亲!”

苗渺震惊道:“谁、谁跟你结姻亲了!”

男人轻哼道:“你若不从我,我这就向司令禀明实情!”

苗渺又惊出一身冷汗,颤颤道:“秦参谋多才多艺,耍得来刀枪玩得转刀叉,能跟您成亲小女子真是祖坟冒烟了啊!”

“很好。”秦淮声缓缓笑道,“正好你收拾了细软,跟我回司令府!”

2 不爱战场爱厨房

苗渺环视这家西餐厅的厨房,啧啧称奇的同时看着头顶厨师帽的秦淮声也好奇:“你身为参谋擅自离岗,秦司令不管?”

“司令如今偏安一隅,参谋便是闲职!”提及司令,秦淮声脸色阴沉如墨。

苗渺不懂时局,只好尴尬笑着回应:“头一次听说男人不爱战场爱厨房的。”

秦淮声卷着豆皮淡笑:“我是爱厨房里的人。”

苗渺一愣,自己这是被他调戏了?

“我年初才从苏联战场下来,战斗民族都是一手拿枪一手拿糖,所以我很拿手苏式西点。”秦淮声把豆皮卷好,直接扔到了熱油中。

苗渺看他身手熟练地炸好豆卷,却还是嘴硬道:“苏联地寒,食材硬而糙,丰城湿暖,美食讲究入口鲜嫩爽滑。你做的料理再好,也是橘生淮北的下场!”

“所以我才要你帮忙。我的大列巴夹蟹肉失败了,你有没有好主意?”秦淮声随手抓过一块萝卜头,旋着水果刀开始雕刻。

苗渺思忖了一会儿,还没想好,他手上已经停工了。苗渺低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一身旗袍梳马尾,斜跨布包,这不是自己吗?

比这好的刀工前清宫里不少,可这是唯一一份为她而舞的刀工。她心下觉得暖意融融,嘴上却问:“我过会还要给报纸的西餐专栏写稿,你这道料理要做多久?”

男人手上一顿,忽然皱眉:“少了一道食材,红菜,得去租界买,你跟我一起去。”

苗渺压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跟着他去了餐厅后面的停车坪。她看见停在那里的黑亮的福特轿车就眼光发亮,却听身旁男人不冷不热道:“喜欢这个?”

苗渺小鸡啄米般点头,她还没坐过轿车呢!

“喜欢就多看两眼。”男人轻哼一声,果断走到轿车后面……拖出一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

苗渺扯着嘴角笑得尴尬,看男人叉开大长腿上车,自己主动走到车后座,却听他提醒自己:“坐前面。”

她乖乖坐上了车前梁,男人宽广的怀抱也随之拥了上来:“看你在报纸上写,你最向往的生活就是有人早上骑车载你去菜场买菜,是这样?”

男人的话音响在耳边,吹出的热气像是呼走了整个寒冬。听他居然细细看过自己写的美食文,她顿时兴奋起来:“对啊,我好想天天这样!”

“哦。”男人紧屏着呼吸,平静道,“那你多享受一会儿,毕竟你还要回去写稿。”

“不急不急,我今天不写了,你载我多逛一逛吧!”她正在兴头上,也就不想着赶紧溜了。

骑车赶到租界的时候已近晌午,秦淮声找的是一家干货店,苗渺抬头一看,巧了,这家店的门牌号也叫城南路11号,只不过还挂着租界的标志!

秦淮声和大胡子老板用她听不懂的俄语交谈着,她就在店里随便看看。眼前忽地闪过一个烟色瘦高身影,衣袖鼓胀,细看还露出了一角人参。

“小偷!站住!”苗渺反应过来立马大喝一声,伸手一把揪住小偷脖领。那小贼慌忙挣脱,她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正要往前再扑,却见一道身影鹞鹰般冲了上去,闪电般几拳砸过去,小贼哀号几声便跪倒在地。正好有一队士兵从这里路过,小贼竟然自己趴在地上大喊起救命。

为首的军官牵着一条半人高的大狼狗匆匆赶了过来,见到脚踩小贼的秦淮声先是一愣,随后便抬手行了个平级军礼,笑道:“秦参谋,今日是荣某巡逻,司令可还好?”

“荣哥放心,司令还在休养,丰城维稳还要靠荣哥。这小贼……”

“大爷饶命啊!小的是看报纸上的苗渺先生说洋人吃的东西能治流感,才想给家里患流感的老母偷几口治病啊!”小贼哭得涕泗横流拼命博取同情。

这话却激怒了苗渺:“你胡说!谁告诉你吃这东西能治病?感冒就去医院啊!”

“医院里磺胺药一瓶涨到五十大洋,谁买得起!”小贼干黄的脸上忽然目露凶光,瞪着苗渺恶狠狠道,“贱女人,等老子出来干死你!”

苗渺吓得一抖,几个士兵拉着小贼正要走人,秦淮声却上前拍了拍荣哥的肩膀,面无表情打了个招呼:“他借我用一下。”

苗渺只见他突地把人按在地上,手上不知做了什么,就只听一声杀猪般的号叫声从小贼嘴里迸发出来。

“还给你。”秦淮声起身将那几乎废掉的小贼一脚踹给警察,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边擦手边走向神情呆滞的苗渺。

“吓到了?”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脸,语气轻柔。

苗渺傻傻地问:“你把他怎么了?”

“销毁作案工具。”秦淮声轻描淡写。

苗渺眼睁睁看着那贼双臂下垂毫无生机地被警察拖着走,双腿死死夹住某个部位,顿时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

3 开门,送温暖

苗渺被秦淮声凶残的一面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回去后一连三天缩在司令府的客房里,以天冷不想动为由对他避而不见。

但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这天一大早房门就被人敲响了,门口站的人便是大厨模样的秦淮声,一张白白净净的俊脸,身上穿着同样白白净净的厨师服,那日的狠戾气息早就一扫而光。

“我给你带了衣服。”男人说这话时诡异地笑了一下,等他把衣服拿出来,苗渺就知道他为什么笑了。

“你、你让我穿大棉袄?”苗渺双手死命揪住自己那凸显小蛮腰开衩到大腿根的时髦旗袍,说什么也不肯换上这身花花绿绿的棉袄棉裤!

“你不是嫌天冷?我来给你送温暖。”男人勾唇眯眼一笑,威胁的意味满满。

自己挖坑自己跳的苗渺苦着一张脸,进店之前特地在门口的大镜子里扫了一眼,差点晕过去——眼前臃肿如水桶的肥婆绝不是她!

餐厅今日似有活动,门口放了留声机,咿咿呀呀唱着曲子,一开业便有服务生举着大喇叭开始吆喝:“今天圣诞节,来店用餐一律送姜饼娃娃!”

原来是洋人的圣诞节!苗渺有些心虚地想着,幸亏跟他来了店里,否则她如果今天发了稿子没聊圣诞美食,肯定要被人拆穿著名西洋美食家的壳子!

她嫌自己穿得丑,正想往后厨躲,却见厨房的墙不知何时让人拆了,整个后厨变成了展台,秦淮声此时正站在最前面,一个又一个压着饼干模子。

苗渺恨不得钻进地缝般踟蹰着往前走,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声:“咦?这不是老板娘嘛!”

苗渺一抬眼,就看一身学生装的小姑娘正举着印有她和秦淮声合影的报纸。她很想否认,然而秦淮声率先开口:“是她,《丰城故事报》美食专栏的苗渺先生。”

“原来报纸上高贵典雅的前清御厨之女是这副模样。”女学生的语调愈发尖酸。

“是,正好长成了我喜欢的模样。”秦淮声四两拨千斤地回了过去,餐厅里立马有好事者开始叫好。

女学生涨红脸不服气道:“她哪点值得秦参谋喜欢?”

秦淮声按模子的手顿了顿,斜了一眼坐等看戏的苗渺,缓缓笑道:“夫人,你说呢?”

苗渺登时一愣,他这是把烫手山芋扔到了自己手里?她侧头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女学生,也有点火大。她优点多着呢!

“我从小在前清宫里长大,陪格格拍过洋片儿,跟阿哥玩过火铳,民国初年还被选去北京大学校,毕业时写的一篇美食文被蔡校长盛赞为时下新女性才华之标杆……”

“这些照本宣科的说来没什么意思。”苗渺显摆得正起劲,秦淮声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苗渺顿时更不服气,又厚着脸皮自夸道:“我既能三从四德,又能妙笔生花,会做饭会唱歌会跳舞……”

“秦某身边缺老妈子?还是缺交际花?”秦淮声又毫不客气地怼了她一句。

苗渺深吸一口气,忍了忍,忽然眼珠一转,面上勾出一丝媚笑,拿捏着酸倒牙的腔调道:“我深深迷恋秦郎那伟岸的身躯,那洒脱的气质,和那多情的嘴唇。哦!你是天边的一片云,恰好倒映在我的波心,我是这世间最爱你的渺渺!”

一串肉麻情話说完,苗渺自己都浑身掉鸡皮疙瘩。高岭之花秦淮声这次却暖暖一笑:“哦,知道了。”

苗渺一口唾沫卡在喉间,狠狠咽了回去!

服务生给客人派发起姜饼娃娃,苗渺随手拿了一个,眼前一亮:“这不是你上次照着我的样子雕的那个?”

“嗯。”他冲她眨眨眼,“我的表白比你含蓄。”

4 我有特殊还债方式

苗渺最近食欲不振,在店里吃着甜腻腻的西点甚至干呕了。服务员眼尖,兴奋地叫喊起来:“老板娘有喜啦!”

“噗!”苗渺喷出一口茶,没敢说她是因为太怀念水煎包、小馄饨这些街头小吃!毕竟她对外要时刻保持住自己前清贵族美食家的形象。

刚巧来了店里的秦淮声什么也没说,直接拽住她的大花袄领上了黄包车,到了一家招牌都倒了的菜馆门口。

“这里的老板是北平人。豆腐脑是咸的,粽子是蜜枣的,米粥是放糖的。”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笑,“还可以把油条泡在豆腐脑里吃。”

苗渺听得口水直流,坐下后乖乖等上菜,果然如他所讲,这里连煎饼果子都是羊骨汤和着绿豆面摊出的煎饼,夹着又软又脆的果子馃箅儿不要太好吃!

“你为什么不开一家这样的店?”苗渺边吃边愤愤然。

却被秦淮声反问:“你为什么不写中国美食?”

苗渺顿了顿,低下头有些羞赧道:“写中国的,没人看,赚不到稿费。我长这么大,最大的本事便是食材见多,食味识广,格格们吃的我全吃过!后来大清没了,我爹抽大烟抽死了,死前欠了很多高利贷……”

秦淮声无奈道:“欠了多少?”

苗渺怔忡一瞬,颤颤问道:“你要替我还?”

“我可以带兵平了高利贷。”秦淮声四平八稳道。

“……”

苗渺想起那个被他“销毁作案工具”的小偷,不觉又是一阵寒栗。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凶巴巴的狼狗叫,她不明所以往外看去,秦淮声却想到了什么似的,一阵风般冲了出去。苗渺连忙跟过去,才发现是一群戴口罩的人正愤怒地叫喊着包围了隔壁的药店。

小吃店老板缩在门边叹着气:“这群兵油子又装流感病人来抢药店了!抢完了磺胺药就囤积居奇,看丰城这药价都涨成什么鬼样了!”

视野里猛地飞过一道黑影,正是那天巡逻的狼狗!牵狗的壮汉一抬手,得到指令的大狗吐着舌头便往前蹿,苗渺来不及提醒秦淮声什么,自己的本能催使她离弦之箭般飞扑了过去。

“嗷——”,“嘶啦——”。接连两道异声响在身后,自己的腰又被一双手臂紧紧圈住,秦淮声微一回头,便见一张熟悉的小脸正勉强扯着嘴角冲自己笑。

秦淮声只觉脑子立刻一片空白,看到在她背上撕咬的狼狗后竟是连枪都忘了拔,直接赤手空拳砸了过去。他在苏联受训的时候连狗熊都直接肉搏,现在一条狼狗的扑杀根本不算什么。

一手死死捏住狗嘴,一手出拳招招都捶着狗鞭和肚子上,十几拳下去大狗就只剩呜呜的叫声了。秦淮声杀红了眼,扔了狗再站起来时,周围原本还在叫嚣的大汉霎时噤声。

“回去告诉荣哥,别叫软趴趴的畜生来惹我,我阻止你们抢药并非和他为敌,他别太过分!”秦淮声骂得一语双关,一群乌合之众吓得不敢上前,顷刻间都作鸟兽散。

“痛不痛?我马上带你去医院。”秦淮声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这辈子子弹擦着太阳穴划过的时候都没这么怕过。

苗渺脑袋整个都是蒙的,被他抱上轿车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问:“我会死吗?”

“不会,有我在。”声音无比笃定。

苗渺笑起来,缓缓闭上眼睛:“小轿车真舒服,但我还是喜欢你骑车载我去买菜。”

秦淮声一低头发现她已然陷入昏迷,心中更是悲痛。然而到了医院,医生给的检查结果出乎他的预料:“病人棉袄够厚,所以只是后背被抓破了层皮。”

秦淮声不敢置信:“那她为什么昏了?”

医生见怪不怪:“吓得呗!”

5 给你娶母猪

“今天是冬至,我在给你包饺子。”醒后的苗渺为了让秦淮声忘记自己丢人现眼的吓晕,一大早便来了后厨忙前忙后只为讨好他,“我以后改邪归正,再也不去拿洋餐骗人了!”

秦淮声脱下自己的军绿色大氅,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她便加快手上捏皮的动作,无奈旗袍袖子总滑到手腕上,扑乱了面粉。一双大手忽然捏住了她的袖口,指腹上的薄茧擦过她的手腕,带动她的肌肤共振起微小的颤动。他的手指灵活翻飞,几下便帮她挽好袖子,手指却如老中医号脉般搭在她腕上不动了,这让她一时怔住。

“在医院帮你体检的时候,见你小腿上有齿痕,是被狗咬的吧。”

他轻柔的声线穿针引线般帮她回忆起了恍若隔世的往事,她微微颔首,叹声笑道:“以前伺候的格格养过小狮子狗,可凶了,现在想想都害怕。”

“害怕还去挡大狼狗?”

他紧追而来的问题显得咄咄逼人,让她猝不及防只能支吾出声:“还、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

“因为你……带我吃了煎饼果子!”苗渺说完便想抽自己大嘴巴,这回答还能再蠢点吗!

“哦,下次骑车载你去吃。”秦淮声忽然低头凑近她,鼻尖几乎擦上她的鼻头,声音也透着一股低哑,“这饺子是韭菜鸡蛋馅儿?那有些事,可要在吃饺子之前办完。”

“什么……嗯!”他的唇毫无征兆地攻击过来,苗渺的呼吸一瞬间都被打乱,只能任由他的火热闯入自己口中攻城略地。辗转许久的缠斗终于接受,苗渺呼吸着他喷洒给自己的气息,甚至看到了他的薄唇边沾染着一抹银丝。

“就是这件事,一定要提前亲饱。”秦淮声心情大好,映着她的眼底融入细碎的光,“还有,我的唇可不多情,这是第一次。”

苗渺想起那首自己临时瞎编的酸情诗,顿时更加脸红。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轻问道:“这个算告白吗?”

“这个是奖励。”秦淮声直起身,挺拔修长的身姿映在窗外的夕阳下,投下的影子刚好将苗渺包围住,“是你对我爱得奋不顾身的奖励。你对我都‘死生契阔了,我怎能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苗渺脸一红,我不是,我没有!

冬至是个小团圆的日子,苗渺本就没了家人,本以为和秦淮声吃饺子便算团圆了,没想到司令府上的团圆饭,竟也邀请了她。

秦司令因病并未出席,司令府一干将领却团团围了一桌,苗渺也跟着秦淮声坐在圆桌旁,呆呆地看着这群人推杯换盏。

嘴边送来一片软滑的松鼠鳜鱼,苗渺侧头一看,见秦淮声正笑得温润如玉:“尝尝,我的最爱。”

苗渺吸溜一声含进嘴里,咕哝道:“我的最爱是那道桂花藕,香甜清脆,一口咬开桂花香气融进口中……”

“真笨。”她还没品完,就被秦淮声出口打断了。苗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没解释什么,反而又给她嘴里送了一片藕。

秦淮声连酒量都学了苏联人的千杯不醉,而她刚好相反,喝了几口女儿红就栽倒在他身上,什么记忆都模糊起来,唯一有印象的一幕是,好像有个男人说了句:“身板这么小,不好生养啊!秦参谋还年轻,抓紧时间再娶一房吧!”

酒壮怂人胆,她立马跳起来怒怼道:“母猪倒是珠圆玉润,不如改天我从养猪场挑几头送去他房里?”

说完十分痛快地栽进秦淮声怀里,睡着了。后面他是怎么帮她收尾的,她就完全没印象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喉咙像是着火般灼痛起来,她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先别动,你在发烧。”秦淮声拿出一支温度计,塞进她嘴里,脸上的担忧十分明显,苗渺叼着温度计傻傻点头,却见他眉头皱得更深,“是我那天疏忽了,你在一群重感冒的人中被狗咬了,很容易被传染流感。”

苗渺赶紧摇头,嘴里发苦的感觉让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抽出温度计,抓着他的手急道:“去拿块冰糖来,快!”

秦淮声怔了一下,立即吩咐警卫员去厨房找来了一盒冰糖,苗渺挑了一颗大的塞嘴里,狠狠嚼了半天,最终还是沮丧道:“完了,我没味觉了!最佳餐厅的竞赛是什么时候?”

“是后天。”秦淮声神色一凛。

“我没了味觉,恐怕没法帮你品菜。不然你再去找其他美食家?”苗渺担忧道。

秦淮声将温度计重新塞回她口中,淡淡道:“不必了,我心中有数。”

6 是妻子不是棋子

流感来袭,丰城的磺胺药基本都被秦司令控制了,苗渺去了医院才发现一支磺胺药都没有了,到了大赛这天,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味觉,只能跟在秦淮声身边打下手。

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得了病的人瘫在家里养病,没得病的害怕出来被传染,因此来看这场比赛的观众没有预期得多。苗渺在整理食材,忽地发现擂台的对面竟然是小吃店老板,立即提醒了秦淮声一句。

秦淮声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帮她紧了紧口罩后,拍着她的肩膀道:“一会儿老实待在车里,你这病传染。”

苗渺发出闷在口罩里的声音:“那你还离我这么近?”

秦淮声笑起来,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巴不得替你受这份罪。”

这天阳光亮如熔金,苗渺坐在小轿车里用望远镜看着擂台上的两人,本以为敲锣之后便可以开始,谁知凭空杀出来一位高高壮壮的大汉,牵着一条大狼狗站到了店老板那一侧。

那狗和秦淮声那天打死的狗一模一样,那这就是狗主人?等等,这不是秦司令的副官么!苗渺记得秦淮声还喊他荣哥,他怎么来了?

台上的店老板应该是提了什么要求,不一会儿,苗渺就看到秦淮声和店老板互换了一份食材。秦淮声只象征性拿走了一把大葱,店老板就过分了,拿走了一桶油!秦淮声今天准备的菜式都是她精心设计的,既有苏式料理的多油香甜又有中餐的细腻精致,现在没油了他要怎么做?

比赛终于开始,苗渺紧张地握紧望远镜,只见秦淮声刀起刀落三两下,从一块五花肉上片出白嫩的肥肉,直接扔进了锅中开始榨油!苗渺被他的机智逗乐了,之后一切顺利,直到三道料理全部出锅,她坐在车中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可接下来大赛评委竟然让观众们上台相互传着品尝!苗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猛地想起自己这病就是被传染来的——不行,她得去阻止,一群人凑一起吃东西,城中流感疫情會加重!

苗渺急急推开车门下车,却在探出身的一刹那,额头被一管黑洞洞的枪口抵住。见来人也是一身板正军装,她不敢声张,只能被他用枪抵着一步步走上擂台。

她这时候才发现,台上的秦淮声不知何时已然掏枪抵住荣哥的脑袋,那场景倒和自己这边如出一辙!

秦淮声背对着她,正对着荣哥说:“荣哥,做笔交易吧。刚才评委已经宣布我是第一名了,这笔钱我拿来买仓库里的一百箱磺胺药,一半送医院,一半送淮北战场。我不会让你赔本,也不会让全军知道是你囤药害死了司令,而你的损失不过是十倍利润。”

“秦参谋不妨先回头看看身后?”荣哥稳住气势,秦淮声顿了顿身形,枪口换到他身后,立即便看到了被绑架的苗渺。

“荣哥以为我会为了她收手?”秦淮声冷笑一声,面上挂着苗渺从未见过的冷冽之色。他就这样冷如冰霜地看着她说:“你别动,听我说。第一次带你回司令府的时候,司令确实病危,我是看了你的专栏才起了开西餐店的主意。但我找到你家那天,司令已然因流感病死,那封电报本来是要送给苏联人用于求助的,却因门牌号的巧合,错送到你家。司令派驻淮北的兵力还在恶战,为了不动摇军心,我我只好顺水推舟带你回府,假装司令还在。”

“你只是把我当棋子?”苗渺整个人如同被寒风吹成了冰凌,僵硬如石。

秦淮声平静直视她:“抱歉,连累你。”

苗渺很想对着他破口大骂,然而身边“嘣”的一声,她偏头一看,挟持她的军官竟然直挺挺倒下,一地鲜血汩汩流淌!

苗渺吓得尖叫出声,然而擂台下一哄而起的枪声将她的声音全部掩住,她本能地钻进了秦淮声刚才做料理的桌下躲了起来。直到最后还剩七零八落几声枪响,她才找回了神识。

视线里忽地出现一只熟悉的大手。那只手曾在她擀饺子皮的时候帮她挽袖子,也曾在她忘了穿鞋的时候为她裹上袖套,那是曾给予她无限温暖的一只手,可现在那只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还在流血。

苗渺边哭边往外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快去包扎,小心感染!”

秦淮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手在桌布上蹭了蹭自己故意涂上去的血道,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一心疼,就会钻出来!”

又被骗的苗渺顿时怒不可遏:“你骗我!卑鄙!”

“我凭本事骗来夫人!高尚!”秦参谋擦了擦还在冒热气的枪管,豪气冲天。

尾声

苗渺陪着秦淮声和荣哥在港口完成了交易。荣哥眼睁睁看着五十箱磺胺药被装上苏联人的船运往淮北前线,不服气道:“那天要不是你的狙击手救了你夫人,这批药鹿死谁手还未知!”

秦淮声毫不客气道:“是吗?可是我手下十个兵一刻钟之内撂倒了你手下一百个!”

荣哥气冲冲带人铩羽而归,苗渺也陪着秦淮声一路走回了淮声餐厅。流感的阴影散去,秦淮声无意与荣哥夺权,已然卸下戎装专心经营生意越来越红火的餐厅,且也请了几位中餐大厨。一天从早到晚,有贩夫走卒排队买包子时聊着司令府仁义之师免费放药救了自己一命,有老头老太太边抱怨着儿子在淮北打仗回不来边牵着孙儿买糖葫芦,有长工在洋人那里受了气来这里喝醉酒叫嚣要驱逐鞑虏,也有热血青年满街发传单喊口号累了到这里歇歇脚。

小小的一家餐厅,俨然成了时下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苗渺在那场大病中彻底丧失味觉,但秦淮声还是有新菜先找她品尝。今天这道烤鱼,是他第一次做,火候没掌握好,鱼刚烤好火还没灭,直接燎了他额前的碎发。

苗渺连忙拿了剪刀帮他剪,还不忘笑话他那狗啃似的发型:“原来你是真的不爱战场爱厨房?我以为只是做幌子抢药。”

“我说了,我喜欢厨房里那个人。”他从地上捞起一撮较长的头发,另一只手拉住她的小辫子,也剪下了一缕。手指翻飞,两股发丝被他打上了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给,我的最爱。”他把发结放到她手心,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你肯定不记得了。宣统三年,秦司令,也就是我三叔,要送我去沙俄锻炼,带我去紫禁城办手續的时候我偷偷溜了,结果在宫里迷路了一天。我饿得晕过去,是一个小宫女给我灌红豆羹唤醒的。醒了之后我说明缘由,小宫女边往嘴里塞桂花糕边哭,说连我这样的军人都这么怂,大清肯定要亡了,她从小养在宫里便是给格格阿哥尝菜的,大清亡了她就没好吃的了。”

“现在大清虽然亡了,但这位给我顺手牵羊送来红豆羹的小宫女想吃什么,我都会给她做。”他撕下一块烤鱼送到她嘴里,却不会问她好不好吃,只说一句,“给,我的最爱。”

苗渺感动得眼圈泛红,一口吞下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又骗我?你的最爱不是松鼠鳜鱼?”

“怎么这么笨!”秦淮声简直被她气笑了,扳住她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我的最爱是让我甘愿为她一手拿枪一手捧糖的女人!”

苗渺舔了舔覆有他气息的唇瓣,一口鱼肉被她含着细细咀嚼一番,餐厅里的喧嚣声由远及近地随着阳光传递到身边,如一张温暖的网将她罩住。

她看着他的一双深眸,用自己美食家的口吻无比认真地点评道:“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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