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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槐庄往事

2018-11-13李淑琴

核桃源 2018年6期
关键词:洋槐龙龙婶子

李淑琴

村头老槐树的半个身子枯萎了,另外半边却倔强地挂满了米白色的洋槐花。斑驳的光影里,我祖母戴着黑边的老花镜端坐在玉米皮编成的墩子上,膝上放着一件过季的黑棉袄,用一把王麻子剪刀,挑开棉衣前襟的布纽扣。三婶和几个女人坐在一边,拿着白布裹着的鞋底子,用针尖轻轻蹭着头皮,眼角却瞅着一边的几个孩子。他们正在用一根顶端挂着弯铁丝的长钩子,扬着细脖子采摘洋槐花。

蛟龙就是在这时候走近了老洋槐树,走进了树下一群人的视线。他可能是想向东去,也许毫无目的,他看到这么多人,刚抬起的脚有点拘谨。他不走了,站在远处畏首畏脑,不敢近前一步。突然,一串米白的槐花掉在他的脚边,蛟龙俯身拾花,腰还没有直起,花就到了嘴里。等站直了身子,食指还把嘴角残余的一瓣抿了进去,手却一直戳在嘴边。我婶子看到这一幕,拿着纳了没有几针的鞋底子,在鼻子跟前扇着,走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挥挥手说:“哪里热闹你往哪里站,赶快走,赶快走!”

蛟龙迟疑了一下,依然扭着乌黑黑的脖子,盯着那根钩子。我祖母眼神不好,摘了花镜,朝着蛟龙的方向剜了一眼:“蛟龙眼睛长了钩子,能把槐花钩下来吃了,给他一串吧。”

我们杨氏家族像这棵洋槐一样根系庞大,可是到了蛟龙爹这一辈,富裕却带来了厄运,眼看四十岁就要打光棍,蛟龙奶奶才私下托媒,给蛟龙求了一门婚事,那要求简单到没法再简单了——只要是个女人就行。

那个女人皮肤不错,但是头发偏黄,厚嘴唇向外翻着,穿着短短的红棉袄,低头坐在屋檐下,不与任何人答话。多年后蛟龙爹去世的时候,女人也是这样跪在地上,还是不哭也不说。我祖母说她不是哑巴,是个实在的憨货。蛟龙生下来也像他娘一样皮肤白亮,张着一张大嘴,舌头总是舔着下嘴唇。我祖母说憨气是遗传的,叫成真龙也是个傻相,舌头舔出来像狗一样,活脱脱像了他的憨娘。

我祖母对蛟龙的厌恶是有缘故的。我祖父去世后的四七,是农历四月初七。家族里的人说是犯了七,所以,祖母命后辈在坟四周插了一圈红色的小旗驱赶晦气。所有的白服孝子都朝着插满小旗的墓地跪拜,夕阳把血红的余晖铺在坟头上,在红色小旗的映衬下,我同族的家人身上都披上一层吉祥的红光。

第二天,我祖母推开沉重的木门,迎着早晨新鲜的空气,正要开始一天的生活,发现眼前满地红亮亮地飘,门口方砖的缝隙里插满了小旗。九岁的蛟龙正站在一堆小旗子中间,歪着厚嘴傻笑:二娘,你的小旗子丢了,我都给你捡回来了。我插的。

我祖母的脸一下子就气紫了,两只手端着木盆不停哆嗦,她拿着扫帚朝着蛟龙劈头盖脸打下去,疯了一样拔掉满院子的小旗,蹦了老高,把小旗子全部丢到蛟龙家的院墙里面。我祖母的骂声就像尘土一样落下来,扬上去,咒他们辈辈都出一个憨憨娃。

藏在山坳里的故乡,从里到外都是洋槐树。洋槐花的绿荫和清香,覆盖着祖上那些青砖瓦房和屋脊连着屋脊的院落。村中那条白亮的土路飞起沙尘,曲曲弯弯地向东伸展,洋槐树充满人情味,在一边摇摆。蛟龙穿着的衣服垮得老长,从那个黑色的门走出来,一路寻寻觅觅,在粪堆里找来找去,最后到村边的洋槐树下就不走了。

蛟龙赤脚站在洋槐树下,舔着和他娘一样的厚嘴唇,裤腿挑得老高,脚边挂着一条黑乎乎的影子。旁边有一座以前做木器的小院早没有了主人,他们举家迁到了南方,有人看到蛟龙靠着外墙蹭痒痒。树荫下依然是我祖母和婶子们在说笑,他们有纳不完的鞋底子,摘不完的菜秧子。她们的眼睛不看站在一边的蛟龙,话题却一不留心把他拉扯进来。

娟子在城里穷讲究,回来还用自己的碗,这不是嫌我们不干净吗?人家蛟龙天天抠粪堆里的烂苹果吃,也没有被毒死。

谷场那个河南马戏团的老虎瘦得可怜。咂咂,不如拽几个憨憨喂了老虎,也算为珍稀动物做点贡献。

你说咋没有个缺胳膊少腿的女人,给蛟龙摊上一个,好歹不再在这里像根针,扎一大家子人的眼。

蛟龙很少说话,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乱七八糟,像天天钻烟囱似的,衣服从没有合体过,头发也从没有剪过,又黑又厚又脏盖住半个脸。我丝毫不否认故乡的父老乡亲是淳朴善良的,在他们热闹的红白喜事上,总不忘把吃剩下的馒头递给站在远处的蛟龙,客气地把他打发走。我祖母也会把我的叔叔们不穿的衣服丢给蛟龙,以免他的又黑又脏的屁股被自己的孙女看到。

吴秀丽走进小木器厂的时候,刚刚下了一场春雨,洋槐花飘下来,落了一地,村子就在雨花的滴答中不安静地动荡了。我的祖母包括洋槐庄的女人们,在自家的墙根下猜测着那个单身的女人从哪里来,身后的小女孩是谁的。她们说吴秀丽长了一双桃花眼,眼角向上挑,眉毛还会动,脸蛋像玉脂,一看就是会勾引男人的货色。

雨还没有停,吴秀丽挽着高高的裤腿,露出两根白萝卜样的小腿,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在门前忙活开了,才两天的光景就张罗了一爿百货小店,最让我祖母和婶子们不能容忍的是,吴秀丽居然招呼蛟龙给她帮忙,蛟龙虽然憨,可是干活却利索,也不惜气力。他搬来一把靠椅,上面叠了五个砖头,站在砖头上把“秀丽小店”的招牌钉在门楣上。又冒着细雨,挽着裤腿把院子里的杂草用篓子背出来,倒在路边的沟里,鞋子上全是泥巴。

这下,我婶子站出来了,她不能看着这个远来的白骨精抓了他们同辈兄弟的冤大头,给她义务劳动。我婶子还有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是,听人说是我那个当村委主任的叔叔把这个小院子的钥匙给了吴秀丽。她在雨过初晴的下午,站在秀丽小店的门外,对着门楣上的几个大字喊:“蛟龙,你干一天活多少钱啊?这年头,去哪里找免费的小工?”

蛟龙在门口站住了,我婶子却立刻瞪圆了眼睛,因为一夜之间蛟龙一头又黑又密又脏的头发被剪了,换成了挺新潮的发型,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毫无疑问,是这女人干的。婶子的声音又尖又细:“哎哟,蛟龙,你这是什么角色?”

从门口却飘出来吴秀丽的声音:“弟弟,没活干不用背篓子了。”紧跟着声音,吴秀丽穿着一件露肩的褂子出来了,雪白的脖子仰着老高,她客气地对我婶子说:“婶子,等收拾好了,欢迎您光临。”

“我问你,你跟蛟龙是啥血缘,你叫他弟弟?”我婶子看着吴秀丽隆起的胸,露出鄙夷的神情:“你可真热啊!这洋槐庄的土路上来来往往可都是光膀子的爷们,你这身打扮,让蛟龙看见倒没啥,其他人受得了受不了可不好说了。”

吴秀丽立刻语塞了。

蛟龙还是以弟弟的名义走进了“秀丽小店”,他的脸不再像钻了烟囱,露出了本来的红润,更像死去的憨娘。他习惯背着那个竹篓子站在门外边,像是随时听候吴秀丽的召唤。没事时食指依然戳在嘴边,吴秀丽朝着他“咕咕”两声,蛟龙就慌忙放下来,吴秀丽就乐得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

我婶子在洋槐树下纳鞋底子,听到吴秀丽夸张的笑声,脸总是扭到一边,骂她就像发情的驴。关键是蛟龙,不再在村子里的垃圾堆和洋槐树边游荡,他还在吴秀丽的指挥下学会了破三轮,在灼热的阳光下,沿着那条白亮亮的土路去五里墩批发市场拉啤酒和卫生纸。接送吴秀丽的女儿去五里路外的幼儿园上学。他坐在饭桌上,看着吴秀丽把叉烧肉放进他碗里,然后他大口地吃,脸上油亮油亮的,吃饱了咧着厚嘴憨笑。

吴秀丽也不闲着,除了卖一些百货,还在小店外增加了一个透明小柜,摆放着凉皮面皮之类的小吃。我叔叔说那是正宗的陕西凉皮,他就爱这一口。我叔叔喜欢结束一天的劳动后,慢慢地踱进秀丽小店。

“龙龙,把篓子放下给客人拿一袋凉皮,那边……”

“哎哎哎,秀妹子,你给我拿。这凉皮过别人的手味道可就不对头了。”

吴秀丽也不含糊,过去抓起一袋凉拌好的凉皮,挑着桃花眼:“你美美地吃,把你吃成个弥勒佛,别后悔。”

“再放个辣子。”我叔叔喜欢吃辣子在整个洋槐庄是出名的,他的眼睛里冒出油泼辣子的颜色。

吴秀丽的桃花眼非常勾魂,像《西游记》白骨精,这是我祖母说的,她的肤色赛过每个从黄土熏染过的小路走来的女人。她的穿着也很大胆,穿着胸开得很低的上衣,低头理货时白白的奶子就要蹦出来一样。我祖母说,人还没有来,奶就挤过来,一身的骚味,一定会有男人进她的圈套。

谁也没有想到进了圈套的不是别人,是蛟龙。

那天傍晚,确切地说还是黄昏,夕阳刚刚沉下去。有人趴在木器厂的外墙看到了令人眼红耳热的一幕;吴秀丽穿着大裤衩,上身只有一件胸衣,头发散在脸上,指挥憨憨蛟龙给她擦背。

这一幕就像风一样吹翻了小村的宁静,人们好像都亲眼目睹了蛟龙强烈的生理反应,看到吴秀丽淫笑着骂蛟龙挠了她的咯吱窝,还看到了蛟龙把吴秀丽背进了屋子,洋槐庄的女人发挥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强大的想象力。

从此,她们都把自己男人看得死死的,管得严严的。她们宁愿意亲自跑腿,都不让自己的男人走进秀丽小店。她们说蛟龙很久没有回过那扇黑门,还把眼睛使劲地往上翻。这个女人连一个憨憨都不放过,太阴招了。

洋槐庄的女人依然坐在百年槐树下悠闲地拿着鞋底,她们的眼睛瞟着秀丽小店,看那个风骚的女人麻利地切凉皮或者抹擦着两扇掉了漆皮的木门,无可奈何地给自己的孙子两块钱,让孩子小跑着去小店里买棒棒糖,或者吃酸辣凉皮。洋槐树下的女人还常听到蛟龙嘎嘎地笑,她们看到洗干净的蛟龙,脸庞像他娘一样圆润俊丽,他走过洋槐树,留下雄健的背影。

祖母很久都不去洋槐树下拆棉袄了,吴秀丽不加节制的笑击打着她日渐衰退的身体,她靠在帆布躺椅上,食指按着太阳穴,长时间闭着眼睛,但有的事情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因为全村人瞪大了眼睛,他们都看见了一个情景——月光皎洁的夜,暖风吹着北方干枯的泥土,洋槐树婆娑的身姿扫着故乡的屋脊,蛟龙走进了吴秀丽的屋子。有人还说亲耳听到吴秀丽手把手辅导蛟龙探入自己的身子,听到了蛟龙野猪一样的嘶吼,吴秀丽淫荡的娇喘响彻故乡的夜空。关于吴秀丽和傻子蛟龙的传言就像夏天的暴雨一样,在故乡洋槐庄的土路上肆意横流。

秀丽小店的生意明显清淡了。

“龙龙,你的头发又成狗窝了,再不理就发臭了。”吴秀丽麻利地把半个床单围在蛟龙的身上,取出一把剪子。

我叔叔就在这时候摇着身子踱进了秀丽小店,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朝着蛟龙瞄了一眼,目光停在吴秀丽崛起的前胸,露出富有深意的笑:“还龙龙,你咋不叫他皇上呢。今天给我也理一个时髦的发型。”

我叔叔腾地一声坐在人造革沙发上,才知道那海绵早已经坐虚了,下面的木板也不平,硌了他的本来就很消瘦的屁股。

“我这手艺只能给龙龙理,他不讲究。您抽烟。”

“我也不讲究。”我叔叔抽出烟来,弹弹烟嘴,目光瞅着吴秀丽趿拉着人字拖的脚趾头,那指甲凃着一层香喷喷的红辣椒油样的东西。我叔叔当时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吴秀丽用海绵给蛟龙擦了脖子,正要把他引到脸盆跟前冲洗。我叔叔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行了,秀妹子,你这还全套服务呢。先给我理个发,村上一堆公事。”

叔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脑袋往后靠,硬茬子头发蹭着吴秀丽的胸,然后脸就涨得通红,他一把按住了吴秀丽握着剪刀的手,一边冲着蛟龙说:“蛟龙,到外面去。”

蛟龙低头不语,也不动。

“蛟龙!”我叔叔瞪了蛟龙一眼,据说叔叔的大眼睛跟一只狗对视,狗都要“嗷嗷”叫着后退几步。蛟龙听到我叔叔严厉的喊声,碰到我叔叔的目光,低着头疾步往外走。

“咕咕,咕咕。龙龙别走远。”吴秀丽朝着蛟龙的背影说,蛟龙听到暗号,手指头急忙拿掉了。

“野鸡呀,还咕咕。”我叔叔当然听不懂吴秀丽的暗号,他一下把吴秀丽压在软硬不平的沙发上。

我叔叔长得消瘦,骨子里却有一疙瘩风吹日晒久经考验的气力,他一只手捏住了吴秀丽的一双手:“你忘了还是老子给你找的这间房子。你让憨憨给你搓背老子早看见了,还装正经?今天你也伺候伺候老子。”

吴秀丽抓破了我叔叔的脸,扯着嗓子喊着龙龙的名字。

洋槐树下集聚了整个洋槐庄的人,他们个个一脸怒容,脸色就像洋槐的叶子那样闪烁不定,口口相传着这个刁蛮放荡的外乡女指使蛟龙敲破我叔叔后脑勺的事。我婶子站在最前面,一根食指举过头顶,一遍一遍讲述着我叔叔被冤打的案情。

这个从哪里来的白骨精,来祸害洋槐庄的男人。还雇佣一个憨憨当帮凶。长了一双黑瞎了的狐狸眼,对村主任下黑手。这个没有良心只会勾引男人的妖精,你干的不要脸的事以为我们不知道?

靠着理发的破手艺勾引村干部,还让这个傻子砸他的脑袋,你想翻天啊!

这个憨得不透气的货,吃百家饭长大的白眼狼,返回来砸他叔叔的后脑勺,他活着就是个多余。

我叔叔后脑上伤得不轻,在医院拍了片子,是轻微脑震荡。

我叔叔不允许报警。

但是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原因是我祖母听了这件事,本来刚刚得到控制的血压立刻反弹,她引以为自豪的儿子,为洋槐庄呕心沥血,结果被一个妖媚不羁的女人和一个傻子打得头破血流,这样的奇耻大辱任谁都不能忍受。

我叔叔还没有出院,婶子就纠结了几个同辈兄弟,雄赳赳气昂昂杀向秀丽小店。这一天小店关了门,但是挡不住同族的兄弟,不,整个洋槐庄的愤怒。人们毫不客气砸了那个玻璃柜子,不知道谁砸了窗户,玻璃渣子溅了一地。“妖精,出来!傻子,出来!”

没有人出来,门就被踢开了,摆放着香烟、白酒、卫生纸的货架被推倒在地上,破碎的酒瓶和饮料把各种液体的气味混合在杂乱的空气里。人们在里屋发现了缩成一团的吴秀丽,我婶子冲上去撕扯着她的头发,捡起地上的方便面砸她的脸。几个男人干脆也捎带把蛟龙打了一顿。他捂着脑袋,嗷嗷地哭着。

我叔叔回来制止了这一切。他推开人群,挥着具有指挥意义的手臂,说何苦为难一个女人和傻子,都回家做饭去,都做饭去。

人还没有撤完,吴秀丽就扶起了蹲在地上哭泣的蛟龙。她发出了低贱的呻吟:“龙龙,别怕。”

我叔叔鄙夷地骂了一句“怂包”,用脚踹了蛟龙的屁股,扬长而去。

关于吴秀丽和蛟龙的故事彻底翻篇了。

我祖母说狗屎干了就不臭了,那两个人就是苍蝇找狗屎。秀丽小店经过那件事以后已经无法经营。有一天,摘掉了后脑勺的纱布的叔叔,领着一个收废品的男人走进了木器厂。这个男人需要一间廉价的院子放置他搜来的宝。

再后来发生的故事比较符合我祖母和整个洋槐庄人的愿望。吴秀丽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走了,走之前,她拉着小女孩站在小店外面,看看门楣上的几个字,眼睛红红的。她回过头看着倚在墙角的蛟龙,嘱咐他把店管好,就朝东走了。蛟龙一直站在墙角边,舌头舔着厚厚的嘴唇。那脚伸出去,缩回来,伸出去,缩回来。

洋槐庄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祖母血压平稳后,叔叔就不许她再拆洗棉衣了。她带着蒲墩在斑驳的光影里眯着眼睛,听几个婶子拉扯谁家的孩子更有出息。我祖母眼睛的余光有时瞄着那条大路。蛟龙依旧站在小店的外面,背着那个破篓子,他的头发又黑又密,就像先前一样厚厚地盖在了脸上。

终于有一天,蛟龙背着那个破篓子沿着那条大路朝东走了。那一刻,我祖母拍了一下裹着老棉裤的腿,闭着眼皮重重地叹了一声。

蛟龙后来一直没有回洋槐庄老家。

几年后,有人说在另一个城市看到他从一辆市容管理车走下来,长发黏黏地披在脑后,踩着两只款式不一样的烂拖鞋,脖子和裸露出来的腿部像抹了车油一样,只有那个厚嘴唇依稀可辨。

我祖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被血栓折磨得下不来床。她躺在坑沿上,眼睛里只剩下微弱的光,像经年的老灯泡。

我祖母灯灭的那一夜,三叔拉着她的手,耳朵贴近我祖母的唇,辨别她呼出的断断续续的自语:看到蛟龙,把他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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