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

醉酒者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像

一个婴儿，蜷缩在路边的

苞谷林中，浆洗过的衣服

包裹着酒精味弥漫的身体，在翠绿的

杂草上，安静地

散发着素洁的光亮

后来从邻里的口中，我知道了

这个奇怪的醉酒者，两个孩子的父亲

一对老人的儿子，年轻媳妇离家出走

不知所踪之后，常常拎个瓶子酒伴愁肠

在村道上跌跌撞撞，彻底决绝地

关闭了嘴巴。他的归宿

还有村后的荒坡，一片乱坟岗

还有父母孩子酣睡的老屋后檐之下。

仿佛

一只酒瓶领着他，有那么一节光阴

脱离了尘世的生活，告别了喧闹的此界

小凉山下来的羊群

像一股白色的暗流，穿过大地上

渐渐浓厚的暮色，无声无息

的它们，涌向安详宁静的村庄

是从庄严肃穆的小凉山下来的羊群。

牧羊的人

混杂其间，难于辨别

仿佛一团来自天空的

洁白云朵

金塘一夜

与一群成熟的苞谷为邻

宵夜的餐桌有些许的残忍：

黄牛肉结伴青蒜苗，绿辣椒

和白洋芋扎了堆，老豆皮萝卜爪

泉水中纠结洗个澡

立秋之后，蛙声渐稀

月牙一狠心划破黑云

天空垂下飞机的轰鸣，大地上

鼾声中藏一把蠢蠢欲动的刀

木瓜冲

仍有野猪出没的山谷，蹄印

顺着羊肠小道遁入荆棘

两条山溪汇为一条小河

鲁甸昭阳两县区交界之处

鲁甸境内为龙树照壁村

昭阳境内是大山包树林

半山腰一个山洞，可容数十人

名卯家大户；幽灵的栖所

黑蝙蝠倒悬于壁，白耗子奔突于地。

昭阳的地界里，紧挨着大弯坟

一个三十来户的村落，叫半坡

鲁甸的河滩上，流亡的乱石聚集

形如坟冢，埋葬着清澈而透明的光阴

黑洞

挖掘机昼夜轰鸣，破碎机

不停操劳，间或在深深夜里

疑似地震来袭的爆破。巨大的山体

月光中现出黑洞，散落岩石凌乱的白骨

采石场的值夜人

一个七十挂零的

老头儿，在阒寂的午夜被人

干净利落，剜去了下体。惨叫声

滚落进溅血的黑洞，没有一丝回响

郊外

史前的一轮明月，悬垂在

丁酉年闰六月十六的天空

清辉慈爱，布满万物葱茏的野外

村庄渐次合上倦怠之眼

夜鸹子的鸣叫穿过偶尔升起的狗吠

消逝在远处。高速公路

车辆依旧来往穿梭，边坡低处

黑暗的水渠无声无息

一个老乞丐燃起一堆明明灭灭的野火

对着酒罐喃喃自语

那些声音含混不清

仿佛是来自地下的呓语

雪里的村落

白杨在此时显出它的高大和挺拔

默默举着灰喜鹊黑色的窝，像举着一

些小小的天堂

低处的村落，比任何时候都更加

与大地融为一体。更低处的

屋檐下，热热闹闹进行着的

不是一场婚礼就是一场丧宴

村边小河依旧逝水东流

没有呜咽没有喧响

风声的残骸和阳光的翅羽，被深深掩埋

一辆轮上挂着链条的中巴车

小心翼翼停到村口

下来几个打工归来

有些扎眼的绿女红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