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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融合时代作家与读者关系重构

2018-11-12韩传喜

当代作家评论 2018年3期
关键词:媒介作家文学

师 岚 韩传喜

无论是刘勰提出的“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还是丹纳宣称的“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都充分表明了文学的发展变化与时代、社会之间的密切关系,文学史的经验也告诉我们,他们的这些经典论断确有其独到之处。而作家与读者关系的不断重构,在很大程度上更能够彰显文学与时代关系的衍变。

文学创作的基本功能在于表征,创作者通过特定的符号去表征某种意义,这种借助于符号表征出来的意义,又以作品的形式在特定的语境中得到传播和阐释。文学作品的最终价值便是在读者的阅读与阐释中实现的,如果没有读者的阅读和阐释,再好的文学作品也只能束之高阁,其价值亦无从实现。文学作品的传播以及作家与读者关系的建构,只有借助于一定的媒介才能够实现,因为“媒介是人的感官的延伸。它们扎根于这样那样的感官,同时又改变人的组合模式。”在不同的时代,媒介环境和传播介质会有所不同,由此建构起来的作家与读者之间的关系因之亦有所变化。

漫长的文学历史,从传播的角度大体上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口传时代、印刷时代、电子时代和媒介融合时代。在口传时代,文学的交流和传播更多依靠的是口口相传,这种口口相传的关系相对比较单纯,且局限于传播的在场性。

印刷时代,文学的交流不再完全依赖于在场传播,也不再仅仅依靠口口相传,而是可以将意义符号置入可移动的印刷物中,通过印刷物远播四方、流传于世,从而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使得不在场的跨时空传播成为可能。由于读者和作家可以不在同一时空里,读者可以依据自身的价值判断和审美趣味对文学作品进行鉴赏品评,甚至还可以怀疑、批判甚至改写,文学的传播由在场交流转变为跨时空链接。在印刷时代前期,作家与读者的交流,更多还是单向的,双向互动的可能性比较小。作家写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获得读者的回应,读者的阅读感受,因为时空的限制,也很难有机会反馈到作家那里去。到了印刷时代的后期,科学技术不断进步,报纸、杂志等媒介也随之出现,于是作家与读者的互动成为可能。报纸可以连载作品,杂志也可以开辟专栏,读者通过这些报纸杂志能够及时地、连续地阅读到作家的作品,同时还可以将自己的阅读感受以特定的方式表达出来——比如报刊上的“读者来信”,并反馈到作家那里,而作家则可以从中反观自身,对自己的创作进行重新审视和及时调整。整体看来,这种互动无论是范围还是规模都很有限,能够参与其中的读者毕竟很少,而作家与读者的关系,仍然是一种单纯的通过纸质媒介而建立起来的关系。

作为人类文化传播史上一次空前的革命,电子媒介的出现不仅极大地改变了文学传播的方式,对整个人类的社会生活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在电子时代,电视、广播等新型媒介深入大众生活,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空间距离感顿然消减,作家与读者的关系也面临重新建构。作家的声音可以在广播中出现,他们的身影可以在电视中出现,甚至作家还可以和读者一起同时出现在电视银屏中,文学作品同样可以在电视和广播中以多种方式展播。作家和读者之间有了更多媒介联结渠道,有了更多面对面双向交流互动的机会。以前只是在纸质出版物上以铅字的形式出现,对读者来说既熟悉又神秘的作家,突然这么近距离以真人的形象出现在广大读者面前,给读者带来的不仅是久别重逢般的亲近感,还有一睹为快的阅读期待。但即便如此,电子时代作家和读者的关系,更多地还是依赖于纸质出版物,至于电视和广播等电子媒介,在联结作家与读者的过程中,事实上尚未能够与纸质媒介分庭抗礼。有些作家或许会考虑通过电视和广播去宣传自己的作品,但往往也只是偶尔为之,他们更依赖的还是纸质的出版物。同样,读者只有沉浸在纸质图书的阅读中,才能够踏实地感受到阅读的乐趣,感受到与作家真切的精神对接和心灵交流。

媒介融合时代,作家与读者的关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时代境遇与变异参数。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媒介的发展变化如此巨大,也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媒介对作家与读者的创作心态和阅读行为影响如此巨大。“媒介融合”(media convergence)这一概念,最早是由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提出的,是指各种媒介呈现出多功能一体化的趋势,“各种媒体形态的边界逐渐消融,多功能复合型媒体逐渐占据优势的过程和趋势。它不是单纯媒体形态的融合,更是一种全方位、深层次的融合。”甚至还“包括横跨多种媒体平台的内容流动、多种媒体产业之间的合作以及那些四处寻求各种娱乐体验的媒体受众的迁移行为等”。媒介融合时代,作家和读者之间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为复杂。时代、社会的外部因素以及作家和读者的自身因素形成合力,共同作用于这种关系的建构。

首先,媒介生态环境日新月异。图书、报纸、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介仍然在日常生活中固执地扮演着重要角色,而互联网、手持智能终端等新兴媒介又以不可阻挡之势渗透在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新旧媒体狭路相逢互不相让,不断进行博弈较量,短时间内难分胜负,最后只能握手言和不断“融合”。所谓“融合”,不是指新媒介取代了旧媒介,旧媒介从此便消失了,而是新旧媒介共存共生,甚至“旧媒介成了新媒介的‘内容’”。也就是说,“媒介的演进从不以替代原有媒介为演进方向,而是在既有媒介基础上叠加式地向前发展,由此形成不断创新的媒介生态环境。”这种媒介生态环境时刻都在更新,时刻都在变化,置身于现时代的作家和读者们,既要面对一见到底又深不可测的现实生活,又要适应瞬息万变又乱象丛生的媒介生态,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较之以往任何时代都更为复杂,更为缠绕,更有张力。

其次,交流的即时性更强。有别于既往时代作家与读者交流的时空阻隔性和滞后性,媒介融合时代,两者的交流则具有明显的即时性。作家的作品可以通过新媒体迅即在网络上传播,甚至世界范围内的读者都可以通过新媒体在短时间内接触到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作家作品,并且可以和作家进行灵活多样的互动。作家也可以将他们在纸质上发表的作品,包括若干年前的作品,再拿出来在网络和手持智能终端上重新推送,比如网络上的“在线阅读”,微信的公众号平台等等。读者不仅和作家可以进行互动,读者之间同样也可以互动,微信朋友圈内的好友们之间的阅读互动尤其活跃和及时,从而营造出鲜活的文学现场感。

再次,碎片化阅读成为流行。作家和读者之间虽然交流和互动更为自由和灵活,但新的问题也随之产生。在各种新媒体上推出的作品,因为媒体的属性所限,篇幅较短的作品尚可以在新媒体整篇推出,而长篇巨制却难以完整推出,即便完整推出,也少有人能够在新媒体平台去完整阅读之。反而是只看题目、最多匆匆浏览几句的占了绝大多数。如此一来,在媒介融合时代,阅读的碎片化特征就格外明显,浅阅读较多,深度阅读却很少。表面看上去异常活跃的文学“悦读”,很多时候只是走马观花,媒体上相互之间零距离接触的作家和读者,虽如在眼前但却很少能够真正走进对方。

最后,创作和阅读的功利目的加剧。媒介融合的时代氛围,势必影响到作家的创作心态和读者的阅读心态。本来应该潜心守静的作家,很多时候会受到新的媒介环境的极大诱惑,面对汹涌而至的网络造势与花样翻新的人气排行,作家们很难不为之所动,定力不够的作家,会时不时地去浏览新媒体,看看读者的反应和评价。不仅要看读者对自己的评价,也会关注读者对其他作家的评价,当看到自己的人气指数较低而其他作家人气指数很高时,难免会有些许失落。于是本应对笔下作品长期积淀、反复锤炼,却不时呈现出浮躁、敷衍和急近等功利行为,或刻意迎合读者阅读心理,创作出一些媚俗之作,或竭力加快写作进度,制造出一些粗糙之作。面对繁复多样的媒介及其不断融合的现状,读者在阅读时,也难免暴露出种种功利性取舍。当然,读什么、如何读,因人而异,不同的读者,因为成长经历、知识结构、审美习惯的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选择,并且每次新的选择,除机缘巧合外,也会掺杂进一些特殊的目的。但是,为数不少的读者,缺少了在传统媒介时代的那种平心静气和优雅从容,“悦读”很多时候只是一种“伴读”,也就是说,阅读的同时还在做其他事情,阅读不能影响到做其他事情,阅读只是一种打发无聊时光或生活工作中的附带行为,这种阅读实际上更像一种即时性消费,与自觉的、虔诚的阅读相去甚远。

尤其是,随着媒介融合过程中资本的介入,营销手段的使用,文学创作也面临着诸多经济利益的巨大诱惑,创作和阅读的功利性目的不断得到强化。金钱、名利的重重裹挟,物质至上的消费观念,极容易产生艺术成为浅层次消费品的倾向,导致一些文学创作的“趋利”化,一些创作者为了更快地盈利,而无所不用其极地进行市场化炒作,迎合部分“消费者”的需求,却往往忽视了作品本身的艺术品质,从根本上失去了文学艺术应有的品格。现在网络上的文章也可以设置打赏分红,一篇作品在新媒体推出之后,很容易便会溢出文学的本质属性边界,而衍变成了一种营销产品的宣传和消费,参与其中的作家和读者无形中由纯粹的文学创造者和接受者演变为产品的制造者和消费者,“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的作家,本来安于静守书斋、勤于笔耕、创作精品,结果却乐于走红网络、精于营销、以求圈粉,获取经济利益,赢得当下“盛名”。这些势必都会影响到作家原本纯净的自由心灵和无功利的纯粹创作。读者很多时候,也会因为受到作家精心采用的某些包装形式和营销策略的吸引,而过多地关注这些作家,对那些实际上写得非常好但不注重包装和营销的作家关注不够,势必会遮蔽对现时代作家作品的整体认知和理性选择。

作家与读者的关系,关乎人类的写作与阅读,二者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均至关重要。正如史蒂文·罗杰·费希尔所说的那样,“阅读与写作密不可分,但两者是对立的,甚至激活的大脑区域也诚然不同。”“写作始于精心撰写,经几易其稿方可杀青,阅读的演进与人类对文字潜能的认知水平协同。写作史基于人类的观念借鉴和升华,阅读史关乎社会不断走向成熟的各个阶段。写作是表达,阅读是感染。写作是公共行为,阅读是个人行为。写作拘泥受限,阅读无拘无束。写作把瞬间凝固,阅读把瞬间延绵。”因此在媒介融合时代理性地重构作家与读者的关系意义深远。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其社会总体性内容和时代发展的必然规律,包容其间的物质因素都会在一定程度上起作用,媒介亦概莫能外。媒介既是技术的产物,也是“人的延伸”,必然会对社会生活包括文学产生巨大影响,正如马歇尔·麦克卢汉所说,“所谓媒介即讯息只不过是说: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任何媒介的内容都是另一种媒介。”媒介融合的利弊并非简单的是非臧否所能含括,而“对媒介影响潜意识的温顺的接受”,则会“使媒介成为囚禁其使用者的无墙的监狱”。因此以何种态度面对媒介融合,做出怎样的应对选择,事关现时代作家与读者关系重构的价值向度和品格守则。这就需要作家与读者理性应对和双向努力。

无论是作家还是读者,首先,必须对文学怀有虔诚之心,把文学创作和阅读看作是一种纯粹的精神行为,只有将文学上升到精神信仰的高度,无论时代如何更迭,媒介如何衍变,联结作家与读者的,永远是具有精神力量和品质的文学作品,媒介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其次,要能对当下的文学生态有着理性认知和平和心态,认识到媒介融合是在历史的总体性进程中,文学必然面临的一种时代境遇。这种文学生态环境,给作家的创作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事实上媒介环境本身也是作家创作的生活内容,且此生活内容又是如此丰富复杂和变动不居,这必然会极大地刺激作家的创作灵感,促使他们创作出更多更好的反映时代内容的艺术精品。再次,作家要有明确的读者意识,在现时代,几乎每个作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被尽可能多的人阅读,所以作家要在内心葆有对读者的尊重,写出让读者敬仰的作品。同时,读者的类型多样,有专业读者,也有普通读者,每一类读者也都有自己的审美偏向,这样就要求作家还要有对象 意识,不苛求所有的读者都喜欢自己的作品,但至少要写出在特定一类读者那里能够产生精神对接和灵魂碰撞的作品。对于读者来说,媒介融合同样给他们提供了更多接触作家作品的机会,在各种不同的媒介上阅读作品的可能性,在更为广阔的空间中选择和阅读作品的自由度,只要持有对文学的虔诚之心,一定能辨识出更多更好的作家作品,也能够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作家作品,在阅读中不仅提升自己,还能够促进文学的传播和经典的生成。

媒介是一把双刃剑,还是一块试金石,无论是作家还是读者,既可能仗剑前行,又可能误伤自身,既可能镀得金身,又可能原形毕露。因此,作家和读者在理性利用新旧各种媒体的同时均应葆有对文学的由衷虔诚,从而赢得彼此的尊敬。作家在对现实生活深刻的观察、撷取、开掘基础上,把握艺术规律,创造艺术精品,从而真正发挥文学的功能,吸引、感染、熏陶乃至启迪、培育更多的文学读者。读者在对文学作品深入阅读、理解、阐释基础上,汲取艺术精华,传播经典作品,从而真正达到阅读的目的,甄别、促动、鼓舞乃至发掘、培养更多的优秀作家。惟其如此,在媒介融合时代,作家与读者之间平等、民主、纯粹、共进的关系才能得以建构,这是文学的长远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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