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安 宁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把人的心都淋得湿漉漉的。我坐在屋檐下看书，心却穿过重重的雨幕，飞到天空上去。如果从空中俯视我们的村庄，一定是被水雾氤氲环绕，犹如仙境一样的吧？至于这仙境里，有没有小孩子在哭，或者像我一样，因为周一的学费还没有着落而愁肠百结，那谁知道呢？因为雨，家家户户的哀愁似乎都变轻了，不复过去当街打骂的酣畅与决绝。就连人家屋顶上的炊烟，也像被雨洗了一般，愈发地轻盈、洁净。

一切都浸润在雨里。一只穿破了打算扔掉的布鞋，在一小片水洼中横着。这是春天的雨，缓慢，抒情，滴滴答答地，敲打着这永无绝灭似的虚空。弟弟的玩具线箍没有来得及捡拾，还胡乱地丢在梧桐树下。如果雨一直这样下着，或许它会像井沿边那几根堆放在一起的榆树木头，在背阴处，悄无声息地长出黑色的木耳。有时候，在它们的周围也会长出一些白色的小蘑菇，看上去鲜嫩可人，采下来洗洗，丢到汤里去，香气很快便溢满了屋子，就连经年的旧墙壁、红砖铺成的地面，也似乎被这蘑菇的清香给浸润了。人喝完汤水好久，坐在房间里望着雨惆怅，还会觉得有一朵一朵的蘑菇，在雨水中盛开。

蜗牛更不必说了，它们早就在潮湿的泥土里嗅到了春天的气息。也或许，它们还在梦中，就已听到雨水打在窗棂上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响声。那声音在梦中如此遥远，又那样亲近。

我和弟弟穿着雨衣，在墙根下观察一只刚刚钻出泥土的蜗牛。这只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蜗牛，被雨水一冲，身体便像绸缎一样柔软光亮。当它慢慢向上攀爬的时候，这闪烁着金子一样光泽的绸缎，好像有了呼吸。我着迷于蜗牛身体里蕴蓄的丰沛饱满的热情，注视着它爬过一根腐朽的木头，越过一块滑腻的长满青苔的石头，稍稍喘了喘气，又攀上一株细细的香椿的幼苗，在一片叶子上，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原本有许多雨珠聚集在那片叶子上的，被这只蜗牛占据地盘后，它们便纷纷坠落下来。恰好一只蚂蚁路过，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躲闪不及，只好认栽，在一小片水洼中艰难地游了好久，才挣扎着爬上岸，气喘吁吁地抖一抖满身的雨水，而后拖着沉重的躯体，消失在某一座干枯的柴草垛下。

等我目送那只蚂蚁离去之后，弟弟已经用小木棍，将那只试图安静地盘踞在香椿树叶上欣赏无边雨幕的蜗牛，给拨弄到了地上。

我有些生气，训斥他：“再这样，小心半夜鬼来敲门，将你拉去变成一只蜗牛！”

弟弟本来笑嘻嘻地想继续玩弄那只缩进壳里的蜗牛，被我这样一吓，立刻惊恐地呆愣住，并将手里的木棍迅速丢开。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一些，细细密密地，将天地包裹住。我的双脚蹲得有些发麻，便站起身来，想要走到院子的门楼下去。弟弟却一脸哀戚，怯怯地望着我。我不理他，啪嗒啪嗒地踩着雨水，走向门口。

几只母鸡也躲在门楼下避雨。它们蹲在地上，安静地注视着雨水顺着青砖的墙壁不停地滑落，这让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群哲学家。鸡的眼睛里看到的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呢？跟我眼中的一样，是静谧又哀愁的吗？我不清楚。我只是学着它们的样子，放低身体，却将视线投向永无止境的天空，那里正有雨，绵绵不绝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