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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的客

2018-11-10张君燕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8年9期
关键词:姑妈表弟上学

张君燕

六岁之前,我没有回过家。准确地说,我没有回过那个有父母在的、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出生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而且很不幸,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孩。所以一生下来,我就从出生的地方直接被抱到了姑妈家,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亲生父母一眼,没有到本应该属于我的家待一秒。此后,我就在姑妈家住了下来,但并没有叫姑妈为“妈妈”——父母觉得我是他们的骨肉,他们没有打算抛弃我,想等到条件合适的时候接我回去。也许他们觉得这很情深义重,甚至是一种恩赐,但在我看来这个决定却是导致我整个童年都不快乐的原因。

我不是姑妈家的孩子,我能喊出的最亲近的称呼是“姑妈”“姑父”,而不是像表弟或者姑妈邻居家的孩子那样,理直气壮地喊“爸爸”“妈妈”。父母时不时地会来看我,给我送来一些衣物和好吃的东西。表弟总是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说不上开心,也不至于难过,似乎已经习惯得麻木了,觉得这是一件和吃饭、睡觉一样,很正常也很平淡的事情。

虽然我不肯承认,但在我心里始终期盼着父母能早点接我回去。当然,姑妈待我很好,有时候甚至对我比表弟还要好,但正是这一份“特殊”会时刻提醒我,我不是这个家庭里的主人,我是一个客人。每次父母送来东西又离开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干脆他们发话说不要我了,这样我就能拔掉心上那棵飘飘忽忽的野草,安心待在姑妈家。

直到弟弟顺利出生,终于到了“条件合适的时候”,父母来接我回家了。尽管这个场景一直是我心里隐隐的期盼,但真到了那一天,我又有些难以适应。我打量着这个本应该属于我的家,却陌生得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父母脸上刻意讨好的笑容也显得那么虚假和浮夸。在家里生活了大半年,我依然觉得很不适应,好在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很多孩子恐惧的入学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種解脱。

上学后,日子过得快了起来。很快我就读了中学,开始住校。每周回家一次,父母总是给我准备很多东西,此时我和父母早就熟悉了,却一直无法像姐姐和弟弟那样,和他们亲亲热热地说话甚至打闹。我更像是一个客人,对父母友好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后来上大学,参加工作,直至结婚,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去,父母像要补偿似的越发对我好,而越是这样,越让我感觉不自在。说实话,对于父母,我是有过怨恨的,我恨他们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不在我身边,我恨他们自私,为了自己的愿望而残忍地剥夺了我本应无忧无虑的童年。

那天,母亲打电话说父亲身体不舒服,想要到省城的一家医院检查,而那家医院就在我家旁边。我请了假,陪父母去医院检查,中午带他们回家吃饭。我在厨房里忙碌,母亲想要帮忙却发觉无从下手,她不知道各种食材放在哪里,不知道厨具怎样用;父亲站在沙发前,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似乎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愧疚——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父母家的客人,父母又何尝不是我家的客人?

听过这样一句话: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从不以占有和索取为目的,从不以放手和分离而消存,也从不以距离和岁月而浓淡。也许当初父母的那个决定是错误的,让我们做了彼此一辈子的客,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他们对我的爱从来不曾削减半分,反而在不断地相聚和别离中变得更加厚重、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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