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华

曾国藩，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毛泽东青年时期，读罢曾国藩的文集说：“予于近人，独服曾文正。”意思是对近代的人，我只佩服曾国藩（文正是曾国藩的谥号）。蒋介石则说：“曾公乃国人精神之典范。”认为曾国藩为人之道“足为吾人之师资”。他将《曾文正公全集》常置案旁，终生拜读不辍。

曾国藩的主要功绩之一是以一介文人之身，创立湘军，平息了太平天国起义。因为围剿太平军的盟军捻军及在两江总督与直隶总督任上调动的缘故，曾国藩曾5次来到清江浦，即今天江苏省淮安市清江浦区，留下了一些故事。

序幕：功高不盖主

曾国藩于嘉庆十六年（1811年）十月十一日出生于湖南省长沙府湘乡荷叶塘白杨坪村（今湖南省娄底市双峰县荷叶镇天坪村），初名子城。他读私塾、入县学、中秀才，道光十四年（1834年）得举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曾国藩进京参加会试落第，第二年恩科会试再失利，只好铩羽而归。道光十八年（1838年），曾国藩再次参加会试，中了第38名贡士。会试正总裁、大学士穆彰阿为其改名曾国藩。自此，曾国藩一步一步地踏上仕途之路。

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史称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也是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开始。中国国内危机重重。

道光三十年（1850年）可谓多事之秋。是年正月，道光皇帝驾崩。六月，曾国藩署工部左侍郎。十二月十日，太平天国运动爆发。看到国家陷入危机之中，咸丰元年（1851年），曾国藩上疏批评朝政，并批评了咸丰皇帝。皇帝“怒撕其折于地”，数日后复阅，才心服而纳谏，并对其加以褒奖。这年五月，曾国藩兼署刑部左侍郎。咸丰二年（1852年）六月，曾国藩被任命为江西乡试正考官，并批准考试完毕后可回老家湖南探亲。不料七月行至安徽便接到母亲病故消息，遂回老家奔丧。治丧后，曾国藩奉命帮办湖南团练事务，由此走上军界。

咸丰三年二月二十日（1853年3月29日），太平军攻克江宁，改名天京（今南京），定都于此。这时的曾国藩已在长沙组建了湘勇一营。十月即在衡州建船厂，造战船，购洋炮，筹建湘军水师。咸丰四年（1854年），43岁的曾国藩率训练成军的1.7万名湘军出征，与太平军互相攻战，互有胜负。咸丰十年（1860年）四月二十一日，两江总督何桂清与太平军作战时临阵脱逃被革职，朝廷授曾国藩加兵部尚书衔并署理两江总督，统军驰援被太平军围攻的苏州、常州。六月二十四日，曾國藩被实授两江总督，并被授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九月，英法联军进逼北京，咸丰皇帝逃往热河。咸丰十一年（1861年）七月十七日，咸丰帝病逝于热河避暑山庄。八月一日，曾国藩之弟曾国荃攻破太平军安庆营垒，攻陷安庆，曾国藩移驻安庆。九月，湘军在曾国荃率领下，顺长江而下，直逼太平天国都城天京。

同治三年（1864年）四月二十七日，太平天国首领、天王洪秀全在天京病逝。六月十六日，曾国荃率湘军攻占天京，太平天国运动失败。

本以为太平军被剿灭，时局已平，七月十三日，曾国藩下令裁撤湘军2.5万人。

不料时局再度变化，同治四年（1865年）正月，太平军余部赖文光与河南南部的捻军汇合，赖文光被推为首领，史称新捻军。四月二十四日，清军悍将僧格林沁在山东曹州陷入新捻军重围，全军覆没，僧格林沁战死，清廷震动。五月三日，朝廷命曾国藩将两江总督一职交李鸿章代理，以“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毅勇侯”衔，携带“钦差大臣关防”，调集各路兵马汇集徐州，然后赴山东剿捻。

一到清江浦：定防捻大计

此时的曾国藩，已年近55岁，对剿捻深感力不从心：一是他年老多病，体力不支。二是湘军已裁兵撤将，他只有留在金陵的四营亲兵3000人。三是捻军以骑兵见长，我军也得组织骑兵，购马操兵也需时日。四是要将捻军防堵在黄河之南，就要组建黄河水师，这也需要时日。此外，捻军活跃在湖北、安徽、河南、江苏、山东五省，不要说五省让他一人领导协调十分不易，就是坐镇徐州，仅防守附近的山东的兖、沂、曹、济四郡，河南的归、陈两郡，江苏的淮、徐、海三郡和安徽的庐、凤、颍、泗四郡等13郡州，也十分难办。

奈何朝廷不允曾国藩请辞，还再三下旨，一是再授曾国藩更大权力，二是严令他进兵。好在曾国藩的学生李鸿章还是十分敬重老师和识大体的，他严令部下3万淮军劲旅，一律要听从曾国藩调遣，这样曾国藩才开始进兵徐州。同治四年（1865年）闰五月初三，曾国藩从扬州水路进兵，初八来到了清江浦。当时清江浦驻守有淮军张树声（后官至两广总督和代理直隶总督）部。随曾国藩同来的有湘军水师黄翼升部。

清江浦，曾国藩早就听说过。咸丰十年（1860年），清江浦的驻军为河漕兵1300人，拥有马兵300名，步兵300名，马哨兵300名，炮队200名，水师200名。城头设有28座炮台，有威远将军炮3门，子母炮8门、抬炮50杆。另在城外王营盐河边设一道外围防线。清江浦城有两道防线护卫看似坚固，实则不然。咸丰十年（1860年）二月二十一日清晨，随着一声炮响，盐河北岸出现千军万马，捻军手举火把，驾船破冰，冒雪渡河。到了中午，清军王家营防线被突破。傍晚，捻军开始强渡运河。运河紧邻清江浦城墙。是夜，捻军射出火箭，引爆清军布置在城头上的火药桶。捻军敢死队赤裸上身，手挥大刀，攀着云梯冲上城头。清江浦城陷落，河督、庚长逃出东门，奔向淮安府。清江浦里的淮海道台署、清河县署、河道总督署和火星庙街的游击署、朝阳门的兵备署相继燃起大火。据《光绪丙子清河县志》记载：当日，捻军共击毙淮海道1名、副将1名、通判1名、原盱眙县丞1名、候补知县1名及武职54名，河营兵232人。死亡百姓342名，其中包括自尽者。此后，这个由明代平江伯陈瑄开埠的古城清江浦再也没有了“夜火连淮水，春风满客帆”“灯影半临水，筝声多在船”的美景，也失去了“晓日三岔口，连樯集万艘”“帆樯如林，百货山积”的繁华。

在曾国藩到了清江浦的第三天，即十一日，捻军在安徽雉河集（今安徽涡阳县城）包围了藩司英翰。曾国藩急令水师开进洪泽湖，直达临淮关（今安徽省凤阳县临淮关镇），同时调淮军刘铭传、周盛波驰援。曾国藩仍留在清江浦，开始认真视察清江浦的地形，分析作战形势。

曾国藩看到，由清江出发，沿洪泽湖、淮河、颍河而上可达临淮关、周家口（今河南省周口市川汇区）；沿大运河而上，可达徐州、济宁州。当时，已发现的捻军有赖文光、张总愚、任柱、牛洪共四股计数十万人，马匹数万。捻军的特点是飘忽不定，找其决战并不太容易。曾国藩的想法是，以清江浦为枢纽，由水道而前出，在水道要点上设立要塞（老营），以保已到手的江南地区为根本。于是，曾国藩调湘军亲信刘松山军速到清江浦驻扎。曾国藩上折称：“计划安徽以临淮为老营，河南以周家口为老营，江苏以徐州为老营，山东以济宁为老营，各驻重兵，多储粮械，一处有急，三处往援，有首尾相应之象，无疲于奔命之虞，或可以速补迟，徐图功效。”奏折后附了各老营统领的提名。朝廷同意了曾国藩的计划。同治四年（1865年）闰五月二十二日，曾国藩从清江浦出发，二十六日渡洪泽湖，驻泗州（今淮安市盱眙县），二十九日抵临淮关。这时，雉河集围解，捻军退回河南。之后，曾国藩忙于在各地建老营，直到八月初四才返回徐州老营，驻扎下来。

两过清江浦：走向京畿

同治五年（1866年）三月起，捻军有从山东再进入淮、徐的态势。其中张总愚、牛洪部活动于曹州、徐州之交界处，任柱、赖文光部来到淮、泗一带。这时，曾国藩一边调兵剿捻，一边亲赴一线督战。

六月十五日，曾国藩在山东济宁登舟，二十五日到宿迁（现江苏省辖市）。七月初六，曾国藩到达杨庄（现属淮安市淮阴区），初八入淮，初十渡洪泽湖，泊盱眙。十五日，船到王家圩遇大风，水师8只舢板翻沉，弁勇死5人。十六日抵临淮驻下。八月初九到达周家口驻下。

由于曾国藩对捻军基本采用守势，到同治五年（1866年）下半年捻军也没有被剿灭。十一月初六，朝廷令曾国藩回两江总督任上，改由李鸿章剿捻。

同治六年（1867年）正月，曾国藩离开周家口大营，回徐州。二月十六日，曾国藩由徐州启行，至韩庄登舟，沿途巡查运河堤墙，二十二日至清江浦。这次仅是路过。三月初六，曾国藩到达江宁城的两江总督府（今南京市长江路292号）。

同治七年（1868年），李鸿章彻底剿灭捻军，升任湖广总督。朝廷也知道，李鸿章剿捻成功离不开曾国藩为剿捻做的保障工作。七月初十，上谕：“曾国藩筹办淮军后路军火，俾李鸿章等克竟全功，著交部從优议叙。”七月二十日，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十一月十三日，曾国藩上任直隶总督途中再到清江浦，住了4日后离开。

这一来一去两过清江浦，可看作曾国藩正在走向仕途顶峰。

四到清江浦：天津教案的刺痛

同治九年五月二十三日（1870年6月21日），天津教案发生。

1869年6月，法国天主教徒在天津租界外三岔口处修建了一座高10米、长30米、宽10米主楼二层的哥特风格的建筑，叫望海楼教堂，也叫天主教大会堂或圣母得胜堂。天主教会还办了仁慈堂育婴院，第一批婴儿是望海楼教堂神父谢福音从山东农村接运抚养的。

1870年4月、5月，天津发生多起儿童被拐骗失踪案且未侦破。6月初，仁慈堂育婴院发生流行性传染病，收养的儿童中夭亡三四十人。由于掩埋草率，许多儿童尸体被野狗刨食，引发天津当地人民的不满。于是，人们就将儿童被拐案与仁慈堂育婴院死童案联系起来，说儿童被洋修女拐骗去挖眼剖肝制了药。

6月20日，一名拐卖儿童的人贩子武兰珍被群众当场抓获，送到了天津县衙。武兰珍交代，是教民、天主堂华人司事王三指使其所为，迷药也是王三所给。于是通商大臣崇厚和天津道员周家勋拜会法国领事丰大业，要求调查望海楼教堂并提讯教民王三与武兰珍对质。丰大业同意了。

6月21日清晨，天津知县刘杰带武兰珍去望海楼教堂对质，发现该教堂并无王三其人，也无武兰珍所供述的席棚栅栏。这时，数千怒火中烧的群众已包围了教堂。法国领事丰大业获报后即面诘通商大臣崇厚，但未获正面答复。丰大业气得在崇厚衙门内开枪泄愤。在返回领事馆途中，丰大业与知县刘杰相遇，双方一言不合引起冲突，丰大业开枪打伤知县仆人。民众更加激愤，先杀死丰大业及其秘书，而后又将教堂内的10名修女、2名神父、2名法国领事馆人员、2名法国侨民、3名俄国侨民和30多名中国信徒杀死。此后，民众又焚毁了望海楼教堂、仁慈堂育婴院、教堂旁边的法国领事馆以及英美传教士开办的4座基督教堂。

6月23日，朝廷命曾国藩去天津查办此事。6月24日，外国军舰开进天津，以法国为首的7国公使向总理衙门提交抗议，要求处死在天津教案中负责的中国官员。此时崇厚自请处分，并将天津道员周家勋、天津知府张光藻，天津知县刘杰停职查办。

曾国藩到达天津后，认为英、美、俄是牵连进来的，比较好处理，就先行予以赔偿解决，然后再专力对付法国。曾国藩查明事实后认为，说法国人拐骗中国儿童不是事实，但天津各级官员也无大过，“送交刑部，已属情轻法重”了。法国要求府、县官员及提督陈国瑞抵命的要求也不合理。曾国藩认为，法国扬言要开战，如果法国真想开战，我国国弱无备，即使答应法国提出的所有要求它也会开战。如果有备，法国又不真心想打，仗也打不起来。鉴于全国各地都有洋人拐骗儿童之谣传，曾国藩提议向全国各省通报，为洋人洗清白。同时，他建议增兵加强防备，以备战争。对天津教案的肇事凶手，也下令缉拿严办。曾国藩与法国人商议后决定处死天津教案的杀人者20人（马宏亮、崔福生、冯瘸子等），充军流放25人，天津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被革职充军发配到黑龙江，赔偿各国损失共46万两白银，并由崇厚出使法国道歉。

同治九年（1870年）八月初二，两江总督马新贻遇刺身亡；四日，朝廷便调曾国藩再任两江总督，让李鸿章任直隶总督，接手处理天津教案。交接时，曾国藩问李鸿章：“你与洋人交涉，准备怎么办？”李鸿章回答：“与洋人交，要略参用痞子手段。”李鸿章的略用痞子手段的做法是，最后将原来20名死刑改为16名死刑、4名缓刑，其余不变。据说还让被判秋后问斩的罪犯冒名顶死。

九月二十四日，天津数万民众为判处死刑的民众送行，并为牺牲者建公墓，立碑建祠堂。曾国藩和李鸿章出资给几位流放的官员做盘缠。

因此事，曾国藩引起众怒，上下皆认为他在偏袒洋人。醇郡王等人上奏，要求皇帝下旨讨伐洋教、惩处媚外官员。

当年闰十月十三日，重返两江总督任上的曾国藩再抵清江浦。这次仅是路过，因受天津教案影响，史书称其“外惭清议，内疚神明”。

五过清江浦：一笑泯恩怨

同治十年（1871年）八月，曾国藩开始视察防务，五度到了清江浦。

视察从曾国藩八月十二日在江宁府阅兵开始。二十八日，曾国藩便到了清江浦。在清江浦参加检阅的是清河漕标七营、淮扬镇标九营、选练新兵一营。之后，曾国藩再赴徐州阅兵。九月十五日，曾国藩回程中再过清江浦，之后，曾國藩又到镇江、丹阳、常州、常熟、苏州、松江、吴淞阅兵，至十月十五日回金陵。其间，他遇到了湖南老乡王闿运。此次相遇后，王闿运开始调解曾国藩与左宗棠的矛盾。

左宗棠与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小曾国藩一岁，且曾国藩对他有提携之恩。

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军围攻长沙，左宗棠来到湖南巡抚张亮基麾下任职。当时曾国藩正在湖南筹建湘军，两人相识。咸丰四年（1854年），湖南巡抚已是骆秉章，他再邀左宗棠入湖南巡抚幕府任职。咸丰十年（1860年），曾国藩的湘军成了气候，左宗棠又被曾国藩任用，这时左宗棠已48岁了。之后，在曾国藩的推荐下，没大文凭的左宗棠被朝廷任命为四品京堂候补、襄办曾国藩军务的头衔，随后，左宗棠被曾国藩派往湖南招募湘勇。咸丰十一年（1861年），太平军攻克杭州后，曾国藩荐左宗棠升任浙江巡抚，督办军务。此后，左宗棠步步高升。

遗憾的是，在天京战事中，曾国藩和左宗棠有了矛盾。天京被破城后，曾国藩听信部将汇报，上折奏称洪秀全之子洪福瑱已经死于乱军之中，战事即将结束。不久，太平军残部转入湖州，左宗棠查知洪福瑱仍为首领，于是密疏奏报朝廷，文字中有曾国藩有意欺君之意。曾国藩知道后大怒，他平生最讲忠君和诚信，说他有意欺君岂不让他感到伤心、愤怒。曾国藩提笔著文驳斥，称左宗棠夸大其词，故意邀功请赏。此时，左宗棠已升任闽浙总督，总督岂怕总督？左宗棠再写数千言，怒斥曾国藩欺君罔上。最后朝廷降旨调和，两人的怨恨由此结下。

王闿运是晚清经学家、文学家，世称湘绮先生，咸丰二年（1852年）举人，曾任咸丰的御前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顾命大臣肃顺的家庭教师。曾国藩的两江总督就是肃顺力荐的。1880年后，王闿运主持成都尊经书院，主讲长沙思贤讲舍、衡州船山书院、南昌高等学堂。朝廷特授王闿运为翰林院检讨，加侍读衔。王闿运建议曾国藩与左宗棠捐弃前嫌，重修旧好，他说：“原本只是一场误会嘛，又何苦长期失和？”曾国藩笑道：“他如今高踞百尺楼头，我如何攀谈？”不过，他表示自己已不记左宗棠的仇了。

最是风光日，也是花谢时。在巡视后的第二年，即同治十一年（1872年）二月初四，曾国藩在外出散步时感到脚麻，在儿子扶他回书房后，他端坐了三刻钟，即在两江总督衙门去世，享年62岁。左宗棠闻讯，特制挽联一副：“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