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停以后

开学伊始，女儿拿回一张竞赛报名表，问我报哪一科好。她平时最不喜欢数学，此刻我故意试探，拿起笔作势欲填：“选数学吧，你不喜欢的事情里藏着礼物。”

这小孩聪明伶俐，才不上当。她转转眼珠，理直气壮地说:“要给人礼物，就包好了拿过来呀，为什么要藏起来？”我微笑：“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拿礼物就得辛苦做题。”

女儿一听做题二字，立刻变了脸色。数学是她的冤家，她的人生大苦。每次做完数学作业，她必定将书本通通翻扣过去，再长出一口气。

她以为，今日的苦已受毕，剩下的都是好时光。可她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大义灭亲”的妈妈。我翻开本子，指出了3道错题，还外带一道漏掉的小题。她笑容顿消，愁眉蹙起，开始不情不愿地返工。

我耐心地给女儿建议：“数学也是有自尊的，你嫌弃它，它也会给你脸色瞧。不如下功夫多做几道题，它肯定会有礼物送给你。”女儿还是一脸愁苦相，我也没有强迫她，想找个好的时机再谈这事。

这次，女儿仍然没有接受我的建议，她选报了古诗词比赛。女儿背诵的功夫一流，想借此机会夺个大奖，风光一场。她才九岁半，只懂得避难就易，根本不晓得天有不测风云。

那天放学，女儿一进家门，就连人带书包倒在沙发上，凄凄地叫道：“妈妈，我可能活不到上五年级了，希望你照顾好我的小乌龟。”

我放下手中的工作，陪在这个绝望的小人儿身边，听她细述根由。原来各科竞赛的正式通知下来了，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噩梦般领到了数学竞赛的准考证。

数学老师说，这件事已无法更改，她得代表班级上阵一搏。她气得像只小猫一样呼噜噜：“我同桌说，我去了肯定考个三五十分，能把阅卷老师吓死。简直气掉我的大牙，我讨厌这样的真话。”她唧唧哝哝，埋怨弄错名单的人，埋怨我不帮忙，埋怨这个夏天太糟糕。

窗外是无尽的夕晖，风里流着金翠。我凝神望着我的小女孩，不禁微笑，这个年纪，哭与笑都爱煞人，等到长大，她偶尔想起这段儿时的烦恼时光，也会觉得温馨吧。

后来，她终于平静下来，打开数学老师给的卷子，一道一道题地写起来。她悲壮地说，自己肯定是要考倒数第一的，只是还是想多考几分，不要吓到阅卷老师。这小孩虽然怕吃苦，爱偷个小懒，但心思良善，能体恤人。

世上事知易行难，女儿坚持了两天半，就叫苦不迭。哗啦啦一把推开书本，说手指都快磨断了，扁起嘴就要罢工。我拉过她的手，中指上有一个透明的水泡，是握笔磨出来的。

我替她裹上纱布，给老师写了请假条：该生因手指磨断，无法完成今日作业。她一下害了羞，举手挡住眼睛，呵呵地笑：“我只是说着玩的。”当然，我也是写着玩的。我知道，撒娇也是一种减压方式。

两周过去，她渐渐不再叫苦，整个人变得沉静下米。竞赛日期渐近，她更加用功，连晚上说梦话，也在挥手娇叱：“去去去，我不是倒数第一，我是倒数第二！”我有些触动，小朋友抱着必败的信念，却又如此勤勉，真是个勇敢又踏实的小人儿。

竞赛结果出来的那天下午，我刚进门，女儿就扑进我怀里大哭，直哭得头上热汗蒸腾。原来，虽然她没有获奖是在意料之中，但今年有了新规定，只公布获奖者的名次与分数，而落选者信息保密。

她吃了那么多苦，坚持了那么久，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如何，这怎不叫人悲从中来。哭够之后，她平静地去复习功课，因为，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日子像小鸟一样扑着翅膀，唧唧唧地去了，又啾啾啾地来了。新的一日有新的事情，让人完全没有时间悲伤下去。

忽然，期末考试爆出个大冷门，女儿数学成绩竟跃至前十名，吓了大家一跳。女儿喜极而泣：“哇，这就是数学给的礼物呀，太好啦！”兴奋之余，她又颇为遗憾：“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从前写数学作业，我是故意偷懒漏掉题目的，如果早点努力就好了。”

我温和地说：“现在也不晚。其实我也有个秘密，你上次的数学竞赛，是我与老师商量后替你报的，因为你数学底子薄，需要多多练习。”我拉过她的手，指着她中指上一个椭圆的硬茧给她看，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吃苦的印记。“你这次考得好，凭的不是天赋。你吃的苦，流的汗，甚至流过的眼泪，都变成了现在的礼物。勤奋勇敢的人是不会被亏待的。”我告诉她。

女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这个夏天过去，她就要上五年级了，她的路还很长，前方还有很多礼物，她也须加倍努力去获得。

我们一路走回去。路边高高的树上蝉鸣骤歇，风吹向明亮之处，天地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