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 江铃

前情提要：江苏省江阴市的汽运公司老总顾贵成，即将再婚之际，却接到儿子顾俊坠楼身亡的噩耗。一心给儿子讨公道，要让嫌疑人蒋少泽把牢底坐穿的他，在庭审中却发现，蒋少泽瘫痪在床的父亲，竟是昔日故人。他們曾经有过怎样的交集？蒋少泽这位倔强少年的命运，会因此有所改变吗？

拷问良心：恩怨轮回皆有因

受害人亲属情绪不稳，法庭休庭半小时。顾贵成坐在休息室，思绪回到了创业之初……

当时，顾贵成的运输公司尚在起步，仅有5台货车。而蒋少泽的父亲蒋永生，就是公司的司机，他为人踏实、工作勤勤恳恳，还曾为了保护车上的物资跟劫匪交过手，顾贵成对他很信任。因为资金有限，那时顾贵成公司的车从不送去修理厂保养，只让吴美华在修理厂当学徒的侄儿吴宏宇上门来做检修。平日，也就是查查胎压、看看面板异常指示、给关键部件加点润滑油。

2006年初冬，蒋永生告诉顾贵成：“我那辆车的刹车，有点钝，踩到底车子还滑老远。”顾贵成只是打电话让吴宏宇来看看。当天，吴宏宇喝了不少酒，只是用手电随便照了几下，便说：“没看出来啥问题啊！”次日，蒋永生出车时刹车失灵，车翻入路边十几米的深沟，被送往医院时已不省人事，经过抢救才捡回了一条命。他身上第四、五两节脊骨受到重创，医生断言，如果不进行彻底手术治疗，十年之内定会有瘫痪的危险。

在蒋永生醒来后，吴美华连哄带骗威吓他说：“二十几万的车，被你弄报废了。你要医疗赔偿，就先赔我们的车吧！”最后，她只给了蒋永生2万元医疗费，便将他辞退了。顾贵成很不安，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出事原因。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便逐渐淡忘了这件亏心事。而今重逢，蒋永生真的瘫痪了，那不正是自己当初种的恶果吗？儿子作恶坠楼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吗？想到这些，他心中对于“复仇”的执念，终于放下了。

再开庭后，随着庭审证据的不断展示，事实越来越趋于过失致人死亡，由于蒋少泽案发时未满16岁，未达该罪的刑事责任年龄，加上顾贵成在休庭后放弃了法庭辩论，在最后陈述时也当庭表示“撤回刑事附带民事起诉”。最终，法庭研究决定：顾俊欺凌打骂蒋少泽在先，蒋少泽在反抗中使顾俊坠楼，顾俊自身负有一定责任；被告人防卫过当，过失致人死亡，因其未满16岁，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应免于刑事处罚，现公诉机关撤回起诉，应予准许；又因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撤回起诉，于法不悖，应予准许……

得知这个判决结果，吴美华歇斯底里地怒骂顾贵成无能。如果说失子之痛击垮了吴美华的身体，那么这个判决结果，则摧毁了她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一重重刺激下，吴美华彻底疯了！顾贵成背负的秘密和沉重的痛苦，让他内心充满了颓丧，他主动跟陈慧茹提出分手，不想耽误她找真正的幸福，陈慧茹哭了一场，最终表示理解。

2012年春节，别人家张灯结彩，顾贵成守着吴美华格外凄凉。大年初二，蒋少泽的辩护律师忽然登门。原来，蒋少泽被释放后，蒋永生才知道顾俊竟是顾贵成的儿子！他本就愧疚的心，如今更像加了良心的枷锁。夫妻俩拿出家里仅有的3万元钱，想表达一点心意。他还托律师带话：“顾老板，您是好人。当初没追究我翻车的责任，还给钱治病，这份恩情无以为报，我儿子犯错，来世全家人做牛做马报答您！”这些话更令顾贵成如鲠在喉。那牛皮信封里满是十元、五元的毛票，整整齐齐。顾贵成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他知道，不管是他还是顾俊都没脸接受这份歉意！

几天之后，顾贵成辗转找到蒋永生家。这栋已经破败不堪的小二楼，彰显着多年前，这家人的勤劳和红火。如今，蒋永生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见到竟是顾贵成登门，蒋永生愣住了，他面带愧色地挣扎起身，想拄拐给他倒水喝。顾贵成将他按在床上，问他说：“你老婆孩子呢？”蒋永生说：“都出去打工了，过年给的工钱多。”

沉默半晌后，顾贵成才问起蒋永生这些年的经历。蒋永生说当初车祸出院时，他仗着年轻、底子好就南下打工了。之后经常腰疼，他系上一条护腰带，硬撑着开车赚钱，给家里盖了房子，又买了辆农用车。直到两年前，他下肢开始麻痹，就回老家卧床休息。本来成绩优异的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也为了尽快挣钱养家，去读了免费的职校，谁知道竟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说到这里，蒋永生忍不住潸然泪下，顾贵成也是五味杂陈，比起自己对儿子的溺爱，蒋永生夫妇在法院判决后，仍坚持让蒋少泽正视过失，去打工赎罪。而时至今日，自己对多年前做的亏心事，依旧闭口不谈。无论是做人，还是对孩子的教育上，自己比起蒋永生都差远了。

以德报怨：你放下仇恨我还你恩情

那天，顾贵成硬是将那三万元现金，塞回给了蒋永生，并且对他说：“当年，如果我能及时把车子送修，也不会导致车子全毁，让你受了重伤。这事，我也亏欠你一辈子。”说完这些，顾贵成长舒一口气，深深地朝蒋永生鞠了一躬。

临别前，蒋永生由衷地说：“顾老板，您是好人。我会让少泽好好干，将来一定报答您。”顾贵成郑重地握住他的手说：“我儿子确实不对，不能全怪少泽，孩子还小要继续读书，不能让他为这件事，背上一辈子的枷锁！”在他的坚持下，蒋永生当场给妻子打了电话，让蒋少泽回学校读书！

2012年3月，蒋少泽重回校园，学校在对他进行了课业测试后，破格允许他按入学班级学习，许多老师都主动为他开小灶补课。因为成绩优异，老师建议他在中专阶段课程结束后，以社会考生身份，参加全国统一高考，争取进入更好的大学深造。在确定了目标后，蒋少泽一边完成现阶段的课程，一边补习高考科目。得知儿子的计划，蒋永生特别开心，并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好好努力，你不仅是我们的未来，还有顾伯伯。”

2014年5月，就在蒋少泽冲刺高考的最关键阶段，蒋永生脊椎病变，面临高位截瘫。为了救父亲，蒋少泽默默地收起课本，准备放弃高考，外出打工为父亲筹措手续费。

一直关注蒋少泽的顾贵成，从学校老师处，得知情况后，主动联系蒋永生，并拿出6万元钱将他送到无锡的一家三甲医院，及时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蒋永生的病灶被切除，在床上休养三个月后，他已经可以开着残疾电动车，再次上街载客赚钱了。

蒋永生叮嘱妻子陈凤，尽量缩减家庭开支，早点将手术费攒齐，还给顾贵成。得知是顾贵成帮家里渡过难关时，蒋少泽心底的愧疚和感激一齐涌上心头。以往是父母要求他，来弥补对顾俊父母的亏欠，可如今，他是发自内心感念以德报怨的顾贵成伯伯，在他倔强的内心深处，已经将他当做亲人，未来亦会将他当做父母一样来敬重。

2014年高考结束后，蒋少泽以高出一本线70分的成绩被上海一所高校录取。录取通知下达后，蒋永生让在广东打工的陈凤回来，他们带着儿子，专程去顾贵成家郑重感谢。得知喜讯，顾贵成也由衷开心，他抚摸着烫金通知书上的名字，感慨万千。正在此时，吴美华突然从房间冲了出来，拉住蒋少泽的手不放，嘻嘻笑着说：“小俊，你回来啦！饿不饿呀，妈给你做饭去。”

顾贵成尴尬地说：“儿子走后她就疯了，见到和儿子差不多大的就喊他的名字，你们别介意啊！”一边转过身哄着吴美华说：“他不是小俊，你回房歇着吧，小俊回来我喊你。”

吴美华眼里的神采黯下去，嘟囔着说：“他不是小俊，小俊去哪了？我想小俊，快把小俊还给我呀！”听着吴美华的疯言疯语，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蒋少泽倔强的脸上，热泪奔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流出眼泪说：“顾伯伯，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

那天吃饭，吴美华拉着蒋少泽的手，不停地给他夹菜，脸上一直挂着开心的笑容。这场景看得人心里直发酸。临走前，蒋少泽帮母亲给吴美华彻底清洗了花白的长发，直等到她沉沉睡去才离开。那天，蒋少泽在朋友圈里写道：是非曲直在人生的许多时刻，都没有心安重要。

进入大学之后，蒋少泽依旧努力学习，成绩优秀，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但蒋永生的身体状况，却不容乐观。2016年1月，蒋永生再次发病住院。医生叮嘱他，再这么持续去开车赚钱，身体熬不住，再度瘫痪或引发其他并发症都有可能。蒋永生不敢再拼命，养家糊口和供养儿子读书的重任，便全落到陈凤一人身上，有时遇到什么紧急事，不得不借钱度日，生活过得十分窘迫。

顾贵成关心蒋少泽，不时询问他的情况。得知这一切后，他埋怨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2016年3月，顾贵成邀请蒋永生和陈凤来他江阴的运输公司工作，他把蒋永生安排进公司做门房，负责登记来往车辆和访客信息，每天主要是坐着，工作相对轻松。陈凤烧得一手好菜，顾贵成就让她承包了公司食堂，负责开车的师傅有热饭热菜吃。蒋永生两口子吃住也在公司，顾贵成拨了一间宿舍供他们住，每年还给两人各发5000元年终奖。

在顾贵成的“特别照顾”下，蒋永生一家的生活和蒋少泽的学业，都得到保障。蒋永生两口子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工作格外卖力，陈凤一有空闲，就帮忙照料吴美华，陪她说话，帮她换洗衣裳。吴美华的状况也有些好转，不再满大街找儿子了，虽然还是疯疯癫癫，但总有些可喜的进步。

父母生活有保障，蒋少泽心无旁骛地求学。2018年6月，蒋少泽大学毕业，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但他已经能靠兼职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能适当反哺父母。

在接受《知音》杂志采訪时，顾贵成坦言自己并不高尚，只是在兜兜转转的人生中，为自己昔日的错误默默埋单，幸运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收获了意外的亲情，并与那段痛苦的人生和解了。在蒋少泽看来，顾伯伯的这份大义至情他铭记在心，未来的路还长，他会不忘初心，会用真心来回报这些人生的馈赠。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顾贵成外，其余人物均做了化名处理。）

编辑/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