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源

韩讯是深圳市公安局的民警，也是微信公众号“终结诈骗”的粉丝和作者之一。

“反诈骗，关注这个就够了！”这个由深圳市诸多反诈骗志愿者推动建立的公益性质的公众号口气不小。创立3年来，“终结诈骗”已拥有60万订阅用户，国内90多个地市级的公安反诈骗中心与之建立了紧密的信息共享和协作关系。

韩讯2018年8月发布的《豆瓣网友“独钓寒江雪”的案件破了！终结诈骗独家还原嗅探盗刷全过程》等微信文章，阅读量均达到10万+。也就是说，至少有10万人第一时间获知了有关最新骗局的信息，建起了一层防护罩。

希望

“蓝马甲”反诈骗专业队是2016年10月由深圳警方组建的。在拥有480万人口、其中410万为流动人口的深圳市龙岗区，诈骗案件在所有刑事案件中的发生率一度高于全市平均水平。2016年，龙岗公安分局建立了180人的“蓝马甲”队伍，队员主要来自派出所的辅警，由警察带领。

如今，“蓝马甲”队伍走街串巷宣传反诈骗知识时，公众号“终结诈骗”的二维码是他们的必备之物。

来自新城派出所的黄保付穿过更新换代的3款蓝马甲，最新这款印有“终结诈骗”的二维码。这个有些腼腆的中年人喜欢穿蓝马甲，因为“实用，穿出去就是一个活广告”。

不同场所的反诈骗信息要精准投放：在大学校园，做的是有关游戏、裸贷的反诈骗宣传；在公园等老年人聚集的场所，就讲解保健品诈骗案件；一到每年3月的招工季，则集中在人才市场做宣传，预防招工诈骗……

线上的内容生产与线下的反诈骗行动由此形成了良性循环。因为“多一个人听到就会多一分希望”，“蓝马甲”们还将银行保安、广场舞大妈、小区物业负责人等都发展为“线人”，为他们建起微信群，这样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能尽人皆知。

预警

在千里之外的陕西铜川，陈智民是当地2016年8月成立的反诈骗中心唯一的民警。

铜川是一个人口仅86万的地级市，相比东南沿海地区，电信网络诈骗的发案率较低，所以当地的反诈骗中心并未投入大量资金及人力。陈智民在2017年底发现“终结诈骗”这个微信公众号之前，对立案的诈骗案件主要是依靠事后追惩来处置。但诈骗案件破案难度大、耗时耗力，每当那些被骗去所有积蓄的事主一次次来反诈骗中心询问进展时，他总是深感无力。

接触“终结诈骗”以后，陈智民便与公众号的运营人员联系。“终结诈骗”有个特殊的法宝：其运营人员找到了国内一家专业的安全公司，这家公司有一项国家专利技术，能识别95%以上的境外诈骗电话。这些诈骗电话无论是否第一次使用、是否改号软件都能识别，并可在10秒内发出预警短信。开始使用这项识别技术后，每月陈智民都能识别出至少300个呼入铜川的诈骗电话。对于接到这些电话的群众，陈智民总是立即打电话阻止其向诈骗团伙汇款，情况紧急时还要直接赶赴事主所在的银行阻拦。

“我以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作为警察，每天大量的工作竟然不是办案，而是苦口婆心地劝服、宣传。”陈智民感慨这个小小的公众号带给自己的改变。如今他每次外出，总是会掏出手机，调出“终结诈骗”的二维码，邀请对方“扫一扫”。

电信网络诈骗案件的变化也投射在这个微信公众号的改变中。2015年“终结诈骗”创办之初，电信网络诈骗案发数量处于抬头期，当时的文章多聚焦于小说、电影中的相关诈骗手法；到了2016年，电信网络诈骗案进入增长期，“终结诈骗”转向对当下城市里热点警情的分析；2017年，这个公众号又渐渐增加了“工具”的功能。那一年，深圳的一些网络安全技术公司与“终结诈骗”进行无偿合作，公众号得以面向个人、单位以及警方三种用户提供境外诈骗电话预警功能。也正是在那年年底，全国各地反诈骗中心的警察纷纷被这项公益服务的功能吸引，成为这个公众号的深度用户。

在以“终结诈骗”警方用户组成的微信群中，各地民警讨论案情、协助取证、分享经验。韩讯正是这个微信群的发起人。

讲师

有位网友在韩讯的微信文章《豆瓣网友“独钓寒江雪”的案件破了！终结诈骗独家还原嗅探盗刷全过程》后留言发问：“作为普通群众，需要知道这么多细节以及技术手段吗？作为社会边缘人，看到这些技术手段和细节，会不会有所启发而步入歧途呢？作为犯罪分子，看到之后又会如何？”

这条留言获得了339个赞，可见这并不是少数人的困惑。该案是一位豆瓣网友的支付宝、京东及关联银行卡被盗刷，盗刷者使用了“短信嗅探+中间人攻击”的手法，利用了目前移动、联通手机2G通信信号传输中不加密的漏洞。龙岗警方迅速研判此类新型案件，在一周内抓获了数名犯罪嫌疑人，并缴获了作案设备。这篇微信文章正是对此案案情、作案手法、作案工具等的说明。

对于骗局，老百姓到底需要知道多少？反诈骗宣传，是否会成为诈骗手法的宣传？

“终结诈骗”的回答颇为实诚，得到了网友的1716个赞：“作为一个反诈骗宣传媒体，我们经常会思考这几个问题。其实反诈骗宣传就像讲解魔术，我们要让你看到这个魔术的精彩之处，但绝不会泄露这个魔术的精髓。一个好人，他只会看到这个魔术的精彩；一个坏人，他看一遍也不会掌握这个魔术。当然，如果一个人想成为一个骗子，他会有一万种办法，不是看一篇文章就会成为骗子。”

因为“终结诈骗”这个做得有声有色的反诈骗微信公众号的存在，越来越多的“官方”心思也在萌动。“深圳龙岗警营”这一龙岗分局的微信公众号就陆续推送了3期“王小圈”系列反诈骗搞笑视频，主演是龙岗分局公共关系室的民警王晓轩。他一人分饰十几个角色，还原一场场新型诈骗案件。这3期的点击量达到几万甚至几十万。而视频最后的案件分析部分，很大程度上参考了“终结诈骗”中的相似案件。

“在骗子行骗之前，我们先给百姓上课。”负责“蓝马甲”统筹管理的龙岗公安分局人口科副科长何贵莲说。

疏导

韩讯坦言，随着对反诈骗工作日益深入的接触，他常会因为个人能做的事太有限而被一种无力感裹挟。

有一次，何贵莲在翻查当日的警情记录时，看到一位来深圳工作的女研究生白天报案说自己被骗了近20万元，其中的十几万元还是贷款。在案件的笔录中，何贵莲注意到一个细节：女孩的家境十分普通，而她所有的积蓄都被骗走了。当时已是凌晨0点多，阵阵不安涌上了何贵莲的心头。她拨通了那个女研究生的电话，发现电话那头平静得可怕。

原来，这位身无分文的姑娘那一刻已经站在了天台上，正准备纵身跃下。何贵莲一边在电话里稳住女孩，一边请辖区派出所的民警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及时阻止了一场悲剧。

针对这种情况，“终结诈骗”的设计初衷之一，就是为电信网络诈骗的受害者提供一处发声场所。在这个微信公众号的菜单栏中，有“举报投稿”一栏，诈骗案件的受害者可以在这里默默写出自己的故事。比如2018年8月15日的文章《28岁大龄“剩女”来信：我爱你肝脑涂地，你伤我痛彻心扉》就是一篇受害者自白。文中讲述了这位女青年一步步被包装成“成功人士”的网络骗子诈骗、损失巨额财产的惨痛经历。在这篇文章的留言区，大多数网友都在用相对理性、有同理心的态度讨论。

在这个小小的微信公众号中，有预警，有防范，有不惜得罪利益相關方的无所畏惧，也有对受害者的疏导和人文关怀。而这个小小的微信公众号，最大的愿望就是“终结诈骗”。正如何贵莲所言：“面对形形色色的诈骗，我感觉我能做的都是小事；但是对那些身处险境的人来说，却都是大事。”

（应受访者要求，韩讯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