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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热奈特叙述理论浅析《奇异的插曲》中多样化的聚焦角度

2018-10-19杨培

文教资料 2018年15期

杨培

摘 要: 本文用热奈特的叙述理论研究《奇异的插曲》中多样化的聚焦角度。三种聚焦方式的混合应用是奥尼尔在揭示人物潜意识和复杂的心理活动方面一个创新。读者可以从那些可靠或不可靠的人物叙述者口中得到足够的信息,探求事情的真相,尤其是内聚焦和外聚焦的交替转换,突出了内心意识和语言的不一致,对营造独特的戏剧效果、刻画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及深化读者对戏剧主题的理解等方面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关键词: 热奈特 聚焦角度 《奇异的插曲》

1.熱奈特对聚焦角度的阐述

19世纪末以来,在所有涉及叙述技巧的问题当中,聚焦角度是研究最广泛的一个。但是热奈特认为,在以前的研究中人们混淆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叙述透视点(观察点)是由哪个人物的视点引导的?谁是叙述者?或者简单地说,谁看?和谁说话?的问题。1972年热奈特在《叙述话语研究》中引入“焦点”(focalization)这一术语,从而与之前的具有过于专门的视觉含义的词,例如“视点”或“观察点”或“视野”加以区别。

根据热奈特的理论,焦点包含三者之间的关系:叙述主体、聚焦者及聚焦对象。根据叙述主体与聚焦者和聚焦对象的远近程度,热奈特把叙事文分为无焦点或零度焦点叙事文(无所不知的叙述者,即叙述者知道的事比人物要多)、内在式焦点叙事文(叙述者只能说出某个人物知道的)、外在式焦点叙事文(叙述者说出来的要少于人物所知道的)(本文以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简化代替)。热奈特认为,一个叙事作品不可能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焦点或者说一个聚焦角度,不同聚焦方式在某一文学作品中的混合使用会产生奇妙的作用,更能充分体现作者的叙事策略。

2.《奇异的插曲》中多样化的聚焦角度

在《奇异的插曲》中,几种不同的聚焦角度被恰当运用在戏剧的不同部分,以达到最佳的戏剧效果。

2.1舞台说明中的零聚焦

零聚焦主要运用在舞台说明中,通过在场景描写中使用零聚焦,那些舞台摆设似乎被赋予生命一般,所有房子及其中的家具摆设仿佛都在用细微的改变倾诉着人物命运的转换,尤其是不同场景中无所不知的叙述者所叙述的那些特殊的氛围使得读者深深地感受到情节的改变,并提前预知那些未知的人物命运。这个无所不知的叙述者不仅能够刻画人物的视觉形象,更可以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内在的性格特点,因此,读者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人物的外在形象与他们的内心潜在性格之间形成的强烈冲突,有助于塑造栩栩如生、性格饱满的人物形象。

例如第五幕的场景是萨姆在纽约郊区海滨租住的一幢小房子的起居室里,在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纽约代表着新兴的商业文化和物质主义。“尼娜已经试图从自己老家里带来的一些自己的东西来抵消这房间里那种令人生厌的、平庸的时髦气息,但面对如此不可抵抗的粗俗,她并没有全力以赴,以至于这个房间具有与上一幕教授书房同样性质的杂乱无章”(奥尼尔,266)。事实上,无所不知的叙述者通过这样的描述,清晰地呈现了尼娜的内心世界,揭示了她对于这个新世界和新价值观的矛盾心态,尤其是对萨姆。尼娜并不爱萨姆,或者可以说是厌恶,但她出于自我救赎的心理,无法真正离开萨姆,因此,此部分很好地阐述了尼娜跟萨姆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内心的痛苦和精神折磨。

第六幕与第五幕发生在同样的房间,但“房间里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具有一种温馨的家庭氛围,仿佛此刻这房间的主人才真正是应当在里面居住的那一类人。房间里洋溢着成功人士谦逊而自豪的气息”(奥尼尔,286)。这一次叙述者再次发挥零聚焦无所不知的叙述者的作用,不仅仅关注对房间环境的客观描写,更是将焦点停留在房间的氛围上——“谦逊而自豪的气息”。此外,读者能够从这些描述中推测出关于萨姆的一些信息,即萨姆真的获得事业上的成功,成为一名出色的商人,并积累了大量的物质财富,同时萨姆的社会地位的改变预示着他与尼娜之间关系的改变,尼娜不再是家庭的掌控者,相反她处于萨姆的彻底掌控之中,这使得尼娜对未来的生活做出了看似合理的选择——继续与萨姆相守而非与达雷尔私奔,这个决定使她的人生又变得异常可悲。

2.2人物独白中的内聚焦

在《奇异的插曲》中,内聚焦是以内心独白的形式存在并展现人物的真实想法,同时给读者呈现出故事的真相。“内在式焦点很少以十分严格的方式加以运用。确实,这种叙述语式的原则本身就要求焦点对向的人物从来不被从外部描写,甚至不被指名,他的思想和感知也从来不被叙述者客观的分析”(热奈特,246)。对于内聚焦的功能,米克·巴尔曾提出过类似的观点,他认为,内聚焦能够赋予读者洞察人物感情和思想的能力,有助于对每个人物形成深刻的认识,但是这个过程却是由不同人物之间信息的不对称性所操纵的,因此,内聚焦有着强大的操纵效果。内聚焦的操控功能在此被加以运用,用来引导情节的发展,揭露人物真实情感并且增强叙述效果。

在《奇异的插曲》中,马斯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在所有的九幕中都出现过,而且大部分时候充当着观察者的角色。他一直被自己对于尼娜无法自拔的爱恋驱使着,选择静静地待在尼娜身边,或远或近,并随时准备在尼娜需要的时候出现,提供帮助。因此,每次他的出场都会以内心独白的形式,从自己的视角给读者分享他的所见、所闻及所感,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一个固定的内聚焦人物——叙述者,马斯登的内心独白贯穿着整个剧本的情节发展,发挥着必不可少的链接作用。

在第四幕中,马斯登来到利兹教授的家里,给尼娜送还她写的戈登传记的提纲。当萨姆在阅读那几页纸的时候,马斯登用挑剔又反感的目光环顾四周——“他们把这间书房弄得这么乱糟糟的——可怜的教授!死去了,被遗忘了——他的坟墓遭亵渎……”(奥尼尔,250),然后,他又承认是他自己提议尼娜写作戈登的传记,这样做只是为了单独跟尼娜待在一起,但是很显然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并不十分赞同这样的提议,因为尼娜笔下的戈登活像半神半人,尼娜对戈登的崇拜使马斯登十分嫉妒。此外,马斯登的敏感让他再一次注意到尼娜的堕胎,就如两个月前他注意到她的怀孕一样。但是,马斯登只是一个内聚焦视角的人物——叙述者,并非无所不知的叙述者,因此,他的视角不可避免地存在信息的限制,他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洞穿别人的内心,了解事情的真相,所以此时此刻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推测、探析尼娜堕胎的真相。事实上,读者在第三幕已经获悉事实的真相,知道尼娜由于伊文思家族的可遗传的精神疾病而迫不得已堕胎的事情,但马斯登无法知晓这一切,甚至还指责尼娜:“但在他那次堕胎之前我就提出了那个建议!你怎么能知道他做那件事的?因为我知道!心灵相通——她的躯体承认了。从那以后,我一直觉得厌恶——仿佛她是个罪犯,她是的!她怎么能够?为什么?我原以为她想要孩子——但显然我不了解她……”(奥尼尔,250)。

讀者与马斯登所获信息的不对称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取得了独特的效果。马斯登总是认为他可以洞察一切,但这一次他的行为显得异常可笑,像小丑一般,更烘托了马斯登尴尬的位置和可悲的感情。

《奇异的插曲》另外一个显著特点是大篇幅的人物内心独白被嵌入人物对话之中,这些内聚焦的人物——叙述者直接向读者剖析自己的内心情感。一方面有利于读者更好地感受这些人物言语和内心思想存在的强烈冲突,另一方面使情节更加复杂,引人入胜。不管是人物的言语,还是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人物之间的冲突从未停止。

在第二幕中,马斯登与达雷尔之间的对话从一开始就充满敌意,因为马斯登误解了他与尼娜的关系,认为达雷尔是尼娜的情人。显然,达雷尔也不太喜欢马斯登,所以两个相互看不惯的人,竟然在尼娜嫁与萨姆的问题上达成一致,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他们二人在整个对话过程中复杂的心理活动在内心独白中得以充分外化。一开始,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医生,达雷尔看穿了马斯登的本质,认为他是那种“你得在他脚底爆炸一颗炸弹才能推动的人——但那炸弹不能太大——很容易把这种人炸成碎片……”(奥尼尔,210),所以达雷尔不得不谨慎地考虑如何才能告诉马斯登尼娜在伤残士兵疗养院荒淫的生活,如何让马斯登接受这个现实而不崩溃。坦白说,为了尼娜,达雷尔不得不与马斯登合作,尽管他非常不喜欢马斯登,但马斯登是尼娜与过去的生活仅存的唯一的纽带。与此同时,马斯登的心里充满了嫉妒,因为他一直误解了达雷尔的好意,他一直在思考“他在竭力掩盖什么?他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吗?她的情人?”(奥尼尔,212)。为了让尼娜远离达雷尔,马斯登想出了让尼娜嫁给萨姆的主意,让他吃惊的是,达雷尔竟然有着同样的想法。他再一次认为达雷尔这样做是为了摆脱尼娜。当达雷尔说马斯登是“她依然敬重的唯一一个人——真正爱恋的唯一一个”但却是“对一位叔叔的爱恋”(奥尼尔,212)时,马斯登对于他在尼娜心里扮演的叔叔角色感到十分的沮丧。但是马斯登痛苦的反应却被达雷尔解读为试图逃避所有对尼娜的责任,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把她安安稳稳的嫁出去的……”(奥尼尔,213)。总而言之,尽管马斯登和达雷尔处在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观点,但是二人还是在尼娜结婚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不管他们对彼此说着什么样的话,他们内心深处隐藏的对彼此的敌意和误解对于读者而言则是一览无遗的。这是他们二人冲突的开端,尽管二人表面上都表现出对彼此的尊重。

正是通过这些人物的内心独白,读者得以洞悉他们的真实想法,他们的真实想法大多数时候与他们的言辞是相反的,因此,情节的发展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内聚焦视角的运用进一步加剧了戏剧冲突,营造了与众不同的氛围,对读者而言,仿佛是在观看着“戏中戏”。

2.3尼娜和达雷尔第四幕对话中的外聚焦

正如热奈特提出的,外在式焦点叙事文指的是叙事者充当聚焦对象,并且叙事者的叙述范围仅局限在外部可观察到的部分。这就是说,叙述者和聚焦者彼此重叠,这个叙述者——聚焦者起着观察聚焦对象的作用。然而,与内在式焦点叙事文的叙述者不同的是这个叙述者——聚焦者不是任何一个人物,也不涉及故事本身。另外,这个叙述者——聚焦者也与零焦点叙事文中的叙述者不同,后者是无所不知、无处不在的,能够洞悉所有看得见的及看不见的,前者只能观察到这些人物和时间的表面,而无法深入人物的内心,在这种情况下,叙述者所讲述的就比人物知道的少。

大多数的外聚焦都是通过引述人物的语言或者客观的描述发生的事件而完成的。正因为人物被赋予足够的空间,在不受叙述者——聚焦者干预的情况下,能够演绎自己的命运,这一切才使得作品具有独一无二的审美效果。

作为一部戏剧,《奇异的插曲》以人物的对话为构成主体,叙述者不需对叙述的故事和人物的内心世界做出过多的评价,并且作为故事的局外人,叙述者的主要功能就是客观地把故事呈现给作者,《奇异的插曲》运用最多的是叙述视角即外聚焦,而第四幕则是外聚焦角视角应用的典型。

在第四幕的后半部分,尼娜告诉达雷尔关于萨姆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的漫长历史,这个家族秘密导致几个月前她的堕胎,同时尼娜也提到伊文思夫人建议她不管是为了萨姆还是尼娜自己的幸福,都应该找一个健康的男人秘密地生个孩子。紧接着便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聚焦的应用部分。此时,似乎一股什么的力量控制着尼娜和达雷尔,让他们暂时抽离了自己的身份,以局外人的身份作为讲述者,所以两人都用了第三人称,达雷尔把尼娜称为“萨姆的妻子”并建议她选择一位她丝毫不喜欢的健康男人生个孩子,并让萨姆相信这是他的孩子,同时,尼娜也把自己成为“萨姆的妻子”,好像她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而与自己毫无关系。在这个所谓的科学实验中,那个曾经对尼娜充满感情的达雷尔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心想要治愈病人的达雷尔医生;同样真正的尼娜也消失了,我们看到的只是萨姆的妻子,一个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拯救丈夫的可怜妻子而已。因此,无论是达雷尔还是尼娜,他们都用第三人称,假装讲述别人的故事,把他们真实的内心情感从对话中抹去,所言只是涉及表面,这就是所谓的叙述者讲述的要少于他们知道的。从中可以看出,通过外聚焦的使用,读者更容易感受到他们两人其实是在有意地逃避道德的谴责,为两人的通奸留下冠冕堂皇的借口。

在对话的末尾,他们两人达到了各自目的之后就回归了真实的身份,尼娜与萨姆的妻子合二为一,内德和达雷尔医生合二为一。外聚焦在此部分的应用,产生奇妙的化学作用,从外在式焦点位置的叙述,虽然有时信息是不完整的,但与他们的内心真实情感交相辉映,穿插交替,人物的人格仿佛分裂一般,产生强烈的对比和冲突感。

3.结语

《奇异的插曲》中三种聚焦方式的混合应用很好地反映了奥尼尔在创作中期的戏剧实验。他创造性地把多视角叙述应用到戏剧之中,这可以说是奥尼尔在致力于揭示人物潜意识和复杂的心理活动方面一个创新。无所不知的零聚焦叙述者有助于读者洞悉任何人物或任何场景的所有细微的变化;人物独白和对话中内聚焦和外聚焦的交替使用是该剧中最重要的叙述策略。正如库尔特·艾森评价的那样:“该戏剧中的两层对话(语言和内心)能够极好的展现戏剧的情感表现力。”(罗宾逊,74)不同聚焦方式的交替使用导致了人物内心与外表的不一致,这种不一致性使人物的心理活动更加活灵活现,人物性格更加饱满。这种叙事策略将奥尼尔对人物心理动机进行刻画的能力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除此之外,不同聚焦方式所展现出的人物的不同形象更反映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让读者对人物形成更加深刻的认识。多样化的聚焦方式对于营造独特的戏剧效果、刻画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及深化读者对戏剧主题的理解等方面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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