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亚

该放弃了，那个忽冷忽热不会喜欢她的男孩。该失去了，那个一心一意只想对他好的女孩。

[1]

如果能回到那天，我一定在早上就叮囑弥弥下午放学后不要来等我。

大家都懂的，很不巧，这种假设存在的前提就是没有如果。

据事后回忆，当时我班邓老师正拖着课，而弥弥在走廊上捧着书背单词。这时阿飞经过，在栏杆边若无其事地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后掸掸烟灰，然后不经意般朝着弥弥的方向吐出烟圈。

那一刻，弥弥的少女心，炸裂了。

[2]

“果然我还是喜欢放纵不羁爱自由的男孩子。”弥弥托着脸，面颊绯红。

与她同校九年多，从小玩到大的我深知弥弥总会被那种爱顶撞老师的男生吸引，虽然自身异性缘不差，也经常有向她表白的男生，却对白衬衫黑碎发的暖男型毫无感觉。甚至曾有两次我喜欢的男生喜欢她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虽然弥弥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我还是很狗血地因此跟她吵了架决了裂。

那是初中时的事情，啊，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段令人心痛的黑历史。

尽管弥弥喜欢的男生类型与寻常女生不太一样，但对吸烟的男性生物还是有着本能的排斥。那天，是她第一次觉得烟味那么好闻。

我提醒她：“你不会对人家……了吧？都不认识，人家只是路过，学校这么大，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少些幻想，别沦陷哈。”

“晚了！”弥弥一脸得意，“我已经加上了他的QQ，还问到了他的名字和班级。”

……完了。

[3]

弥弥向来是没事便懒懒散散，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事，便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而且很容易成功，这我早就知道。

所以她没费多大劲儿就得知了阿飞与我们同级，算是半个混混，不过这学期成绩一直有进步。

“目测具有无限潜力！”弥弥对于成绩进步这事儿评价道。

神经病啊，从缺考被判零分到难得参加几次考试得了几分的人能有什么潜力？

而且他嗜烟成瘾。他的班主任曾当众很过分地骂他劝他戒烟，几天之后便在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十多只死老鼠。那老师胆小，当场昏厥，从此没有老师再敢训阿飞。但据说与这件事关系其实不大，主要是背后有靠山什么的。

弥弥听说这件事时只是乐得合不拢嘴，重复道“他真是太有趣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熟络起来了，算不上朋友吧，只是弥弥每个月都会给他买烟。她写文赚的钱不少，却是她自己全部的生活费，所以也是需要省的。我问她，你这算是花痴迷妹，还是跑腿小弟？她笑嘻嘻的，不说话。

我实在很难理解弥弥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不正经的人，无条件包容甚至是纵容他的所有任性。她不以为然地反问：“你不也成天嚷嚷着他们说的‘一个人能有多不正经，就能有多深情吗？”

我是指我们老薛啊，这能比吗！

[4]

“阿飞你喝这杯奶茶吧！”弥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男生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接过，弥弥就势坐在了他身边。阿飞没什么反应，仿佛离他的肩仅一厘米远的不是女生而是一块木头。他喝奶茶的时候她就托着腮认真地看他的侧脸。

弥弥买奶茶的那家店的杯子都是不透明的，上面印着很可爱的图案。

“布丁的？”喝下第一口，阿飞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你喜欢喝吗？我随便买的啦……你喜欢就好。”弥弥绞着手指犹豫两三秒还是说了谎话。

事实上，买给他的东西哪会随便！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奇怪的偷窥狂，原本不爱玩空间的她特意去充值了黄钻，只因黄钻有“隐身访问好友空间”的特权，然后熬夜把他之前发的几千条说说全部翻完了。

他的说说几乎都是分享游戏截图，以及转发的一些有趣的短句，很少聊起自己。弥弥印象最深刻的一条是——“我最希望，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只喝了一半的布丁奶茶，而阳光、风霜、过往和未来都在身旁。”于是她猜测，他大概很喜欢布丁奶茶吧？至于这句话是否是他从网上直接复制粘贴的，她没往那方面想。

“我超喜欢喝啊，谢谢你！”阿飞少见地笑了。弥弥也咧开嘴，我虽然没看见但也能想象她那傻样。

三年前喜欢喝的饮料，现在依然喜欢吗？这样的你，应该是一个很长情的人吧？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这样想。

[5]

阿飞到弥弥的班级找她。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她高兴极了，乐颠颠地迎上去问他有什么事。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把手中的几本习题一股脑儿塞进她怀里：“我们数学老师明天要挨个检查，交作业时没法让科代表开绿灯了。我一点儿都没写，你帮我搞定！”

臭！不！要！脸！后来弥弥转述给我时，我心里只有这一种想法。

然而当时，“好啊好啊。”她没多想就答应了，反倒是他一愣：“我给你钱吧。”

“不用啦，朋友之间帮忙是应该的嘛！而且，”弥弥一顿，“对我来说，多做一些题不是也有好处吗？”原本单方面的相助，就这样被她说成了互惠互利。

三本习题，每本20多面，一共80多面。其中有一本是她做过的。弥弥告诉自己，这也不全是为了阿飞，而是自己深深地热爱着学习，对，就是这样。

弥弥的成绩虽然不差，但毕竟是女生，哪会很喜欢做题呀。

数学老师经过她的座位时看到她桌上摊着几本数学题正在奋笔疾书，心中甚感欣慰。

这次倒是没有熬夜，而是用了一整天的课堂和课余时间完成了目前学到的内容，第二天下午交给了阿飞。

“你来得正好，放学就要交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见她愣着，还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快上课了，回教室吧。”

回到座位时她还为他没有表现出感激而失落，就发现放在课桌上的书里夹着一张纸条。

“谢谢。”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以及……十块钱。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心中感动。第一次看到他的字，比想象中好看呢。

[6]

弥弥的成绩退步了。

老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她给阿飞买烟的事，把她训了一顿，大意是说要上进些，不要和那种人混在一起之类的。

刚出办公室就迎面碰上了阿飞，原本无精打采的她瞬间打起了精神，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嘿，你也在啊？”话一说出口就意识到，这是办公楼，他能有什么正事，出现在这里还能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和她一样的原因吧，弥弥心中愧疚：“对不起啊……没事，我没有想怪你的意思。阿飞，你为什么来这里？”原本第一句是自己向他道歉，第二句是表示自己成绩退步不是他的原因。

结果阿飞不客气地笑了：“你在说相声吗？”

“嗯……啊？”弥弥不解。

“就是说，你刚才说的像是两个人在对话啊。还……顺便把我的台词也一起说了？”阿飞挠挠头，才想起回答她的问题，“班主任找我，谁知道她要干吗。”

“万一训你怎么办？”

“大不了再放几只死老鼠。”他一脸的无所谓，看来他对死老鼠这个梗儿也是颇为得意。

那天是2017年11月6日。

那个时候啊，洒下来又被遮擋住的阳光不是错的，靠近云都下降的风不是错的，少女脸上的笑意不是错的，与办公楼仅有一墙之隔的校外奶茶店内放的薛之谦的新歌“你卷起千层海浪，我躲也不躲往里闯”的旋律不是错的。

但也许只有弥弥一个人觉得，手里揉成一团的成绩单不是错的，身前歪着嘴角笑的少年不是错的。

[7]

令我意外的是，隔天阿飞来找的是我。当时我正在走廊上拿着MP3听歌，他不声不响地走到我身边摘下一只耳机戴在自己的左耳。

我一回头，根本没有什么唯美文艺的对视，事实上我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大脸吓个半死。“阿飞你有病啊，吓死人不要钱的啊！”我冲他叫嚷。

除了两个月前弥弥生日那天把我和他一起叫出来玩之外，我们基本上没有说过话。

他倒是很淡定的样子，静静地听了几秒钟：“《下雨了》？”

这首歌深情且耐听，是我最喜欢的一首，但并没有同一张专辑里的另外几首歌那么人尽皆知，前奏也并不好认，所以他能一下说出歌名令我很惊喜：“你听过啊？”

“有段时间播放列表里只有这一首，单曲循环几百遍那种。”阿飞随口答道，然后跟着哼唱了几句，又问我，“余汐，你喜欢听薛之谦？”

“喜欢啊，很喜欢。很喜欢听他的歌，也很喜欢他。”我没有多犹豫就脱口而出，抬头看他。

“哪样的喜欢？”他问。

我说：“像弥弥对你那样的喜欢。”是的，直接说出来了。

我并不是爱冲动的人，想要冲动的时候却也不会紧张。弥弥的心意在平日里表现得不能再明显，却纠结于该不该表白，总要有人代她表达。是该让这一场暗恋结束了，至于结局，她需要自己去接受。

本以为他至少会有一点惊讶，没想到阿飞居然笑了：“这么淡？”

我的胸口忽然一阵酸，是为弥弥而心酸。

原来他真的一直都知道，却完全没打算回应，甚至这样轻视她的心意，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直接冲破我心底的防线。

“不是的。是上学路上偶然听到他的歌名便会停下来听完一整首，以致迟到的那种喜欢；是平日里省得不行的钱，在他的火锅店吃了很多却丝毫不心疼的那种喜欢；是他生日前一天晚上耐不住困意所以定了零点的闹钟，被叫醒后等他发微博从零点零分等到四点十四分的那种喜欢……”

阿飞却不为所动，在我稍一停顿时便接话道：“说到底只是你太傻，以及他家火锅太好吃了吧？”

我一时语塞。

“我曾经很喜欢一个女孩子。”他说完这句后似乎并不打算讲后续，轻轻把耳机摘下放回我的耳朵，“你转告一下弥弥吧，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转身欲走。

“……你等一下！”我喊他。

[8]

“他不喜欢我……”弥弥抱膝蹲着，眼里全是沮丧。没有看到眼泪，眼眶和脸颊却都红红的。我想，大概是在我找到她之前，她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买了，你吩咐的我也完成了，我作业写不完都没有怪你……”她一脸委屈地对他说。原本第一句还是开玩笑似的唱出来，到后面语气却越来越哽咽。

“我想了想，觉得确实应该当面告诉你。”阿飞递给她一包纸巾，“我很喜欢和你做朋友，我明白你的想法，如果开始相处就是以撩到为目的，我不希望你沦陷。”

但是弥弥没有接：“我才不是那种付出许多却不求回报的女生，既然你不肯接受我，为什么要耗着我？”

弥弥把他们的这几句对话转述给我时，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阿飞会说弥弥的喜欢很淡，又为什么会让我帮忙转达他的话，因为他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回答。

可他一点儿都不了解女孩子。

不是每一份喜欢都非彼不可，那样无私。弥弥已经算很不自私了，但她是那样认真，那样希望有一份好结果。

阿飞却对我说：“其实比起弥弥，余汐，我喜欢你的可能性都会大一些。”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和愤怒。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下雨了》，还是因为我相对来说看上去更理性？明明弥弥才是真心实意，而我只是因为对你没有感觉才不会表现出自己幼稚的一面，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更可能喜欢我？这些在心里咕噜咕噜冒泡的质问，我一句也没有说出口，但我直视着他，情绪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你还当真了？”他摆摆手，笑着圆场。

对，我当真了。我觉得那一句我应该当真的，但心中并无半分窃喜。

[9]

弥弥一定是傻才没有意识到，她喜欢的那条“布丁奶茶”的说说原本就是他为了另一个女生而发的，配图也不是网上找的，而是他和那个女生牵在一起的手，以及，他的“阳光、风霜、未来和过往”都是指她。

那便是他说的“曾经很喜欢的女孩子”。

故事极俗。他苦苦追求她许久，最终她被感动。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什么他都给她，极其贴心温柔。他想就这样相伴也好，但她不忠。失恋后，他久久留在阴影中，也因此患上了吸烟、打架的恶习。

也许他是不想让弥弥像他一样，也许他真的想和她保持友谊，也许在他心里，尽管说不上喜欢，弥弥到底还是占有一定的位置的。但我还是不欣赏他，从头至尾都完全不欣赏。

而且我无比笃定，迟早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10]

我敲下最后一个字，弥弥和阿飞的故事便就此剧终了。

该放弃了，那个忽冷忽热不会喜欢她的男孩儿。

该失去了，那个一心一意只想对他好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