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兆军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其实，武人也相轻，只是他们直接就上拳头、兵器，输就是输，赢就是赢，立竿见影。而文人就麻烦得多，因为对文章的评判没有一个绝对标准，再加上不少文人抱着“家有敝帚，享之千金”的心理，谁也不服谁，所以很难评出高下。

《谭宾录》中记载：杜审言初举进士，恃才倨傲，甚为时辈所妒。苏味道为天官侍郎，审言参加官员预选试判，后谓人曰：“苏味道必死。”人问其故，曰：“见吾判即当羞死矣。”杜将死际，语宋之问、武平一：“吾在，久压公等，今且死，固大慰，但恨不见替人！”其孙杜甫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看来，狂，也有家传。

沈从文只念了小学，却当了大学教授，当时讲究门第学衔，沈从文受了不少“学院派”的白眼。劉文典就曾在课堂上公开说：“沈从文居然也评教授了……要讲教授嘛，陈寅恪可以一块钱，我刘文典一毛钱，沈从文那教授只能值一分钱。”文人相轻，“轻”到可以用“一块钱”“一毛钱”“一分钱”来衡量，刘老先生的高论，听后令人忍俊不禁。

文人相轻通常表现为打打嘴仗，轻视嘲讽，相互鄙薄。明代有个叫吴明卿的人却另辟蹊径：学者蔡子木在众宾之中吟诵自己的得意诗作时，吴明卿就以假睡的鼾声表示鄙夷。吟诵之声高，鼾声亦高；吟诵之声停，鼾声亦停。吴明卿的鼾声当时就把蔡子木羞辱得“面色如土”。

因“相轻”而大打出手的例子亦不鲜见：熊十力和废名曾因争论佛学一度打架；民国曲学大师吴梅与国学大师黄侃同是性情中人。一次，吴梅端坐沙发小憩，黄侃进来就发飙，对吴梅大吼：“你个瓜娃子凭啥子坐这里？”吴梅答：“凭词曲。”双方就打起来了。不过，文人打架多是“婆娘架”，搂搂抱抱，拉拉扯扯，所受皆为皮肉小伤，不足为惧。

如果文人只是相互轻视，负面效果自然有限，若因相轻发展为无情、无义、无耻的倾轧和陷害，就会人格丧尽，酿出事端。比如，战国初期，魏国名将庞涓因嫉妒孙膑的才能，设计将他的膝盖骨刮去，后来在马陵之战中被孙膑以乱箭射死。可见，文人相轻甚至相害，嫉妒是根源。

其实，真正的、健康的文人相轻是值得我们肯定和提倡的，文人之间打打笔仗，既是思想交锋，又显情趣相异，在“相轻”中展示才华，也在竞争中促进文化繁荣。如今提倡“文人相亲”，携起手来，彼此尊重，这自然更好，不过有时“相亲”得过了头，“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也就失去了批判的立场，只剩下肉麻的吹捧迎合，让人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