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晒娃诗
2018-09-22陈思呈
陈思呈
古代的很多诗人都写过晒娃的诗,陶渊明是其中最没有虚荣心的一个,你看看他的《责子》诗中写得有多惨: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这首诗写于陶渊明40多岁的时候,他自称头发都白了,皮肤也松弛了—显然营养没跟上,40多岁就老成这样。这个岁数,人生的希望似乎只能寄托在孩子们身上,然而他的5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阿舒16岁了,懒惰无比;阿宣快15岁了,也不爱读书;雍端13岁了,连数数都数不清;通子9岁了,成天只知道吃。还有一个儿子陶渊明没写,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这么一罗列,我们读者都替他感到心里拔凉拔凉的,果然他也心灰意冷地说:算了,就是这个命了,还是喝酒吧。
陶渊明老实,把自己的软肋都露了出来,别人对他可没客气。几百年后的李商隐就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也写了一首晒娃诗,明里暗里把陶渊明压了一头。李商隐的儿子叫李衮师,也许确实是聪明,李商隐在诗里说:
衮师我骄儿,美秀乃无匹。
文葆未周晬,固已知六七。
四岁知名姓,眼不视梨栗。
……
芭蕉斜卷笺,辛夷低过笔。
爷昔好读书,恳苦自著述。
憔悴欲四十,无肉畏蚤虱。
儿慎勿学爷,读书求甲乙。
……
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
全詩很长,省略掉的部分,无非是在详细地描述李衮师是何等优秀。李商隐写这首诗时,比陶渊明写《责子》诗时还年轻一点,年近40岁,但其自身状况似乎跟陶渊明很相似:“憔悴欲四十,无肉畏蚤虱。”瘦得连虱子都嫌弃了,可怜见的。然而,与陶渊明大不相同的,是他对儿子的评价。
暂且忽略他对儿子衮师长篇累牍的赞美,我们只看前面几句:“文葆未周晬,固已知六七。四岁知名姓,眼不视梨栗。”是不是非常眼熟?
想必您也看出来了,前有陶渊明责备自己的儿子不识数、只知觅梨栗,李商隐这儿就说了:我儿子才4岁,数学已经比你那个13岁的儿子还要好,更比你那个9岁的儿子强,他的眼睛都不朝那些庸常食物看一眼。这个“存天理、灭人欲”的儿童有更高的追求:他一会儿用古书上的典故评价客人,一会儿看大人临写碑帖,成熟得不可思议。
李商隐这种晒娃的方式在今天也很常见。可恨的是,他似乎犯了晒娃界一忌,就是强压别人一头。好似我说:“我儿子太懒了,每天在家里打电子游戏”,他就说,“哎呀,我儿子自觉练英语,练得停不下来”。
先把李商隐欠揍的晒娃方式按下不表,我们来看看他诗里的儿子的形象。细读下来,我不得不说,还是陶渊明那几个稚憨的儿子更为可爱。李商隐的儿子就像一个过早进入社交环境的小大人,身上承载过多,仿佛如今被家长期望着上大学少年班的孩子。
再说另一个晒娃高手:杜甫。杜甫晒娃的方式可谓不卑不亢,既没有李商隐的得意忘形,也没有陶渊明的妄自菲薄。
杜甫有两个儿子,老大宗文,老二宗武,杜甫明显偏心更聪慧的老二。他曾写道:“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骥子就是宗武。
对这样的好苗苗,他的期望也很深:“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宗武生日》);“应须饱经术,已似爱文章”(《又示宗武》)。而对宗文,他则全然没有这样的期待,起码在诗句里没有这样的反映。杜甫有一些说到家庭娱乐的诗,比如说儿子钓鱼之类,也许,那个喜欢娱乐的儿子,说的就是宗文吧。
偏心不可取,因材施教却很有必要。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特点,如果能顺势而教,很多不必要的焦虑都可以化解,这方面,杜甫似乎做得比别的诗人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