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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谈棋

2018-09-20陈世旭

小品文选刊 2018年17期
关键词:罗什谢安周易

□陈世旭

围棋无疑是一种智力运动,对弈双方的棋子仅以黑白颜色区分,可表面的简单却因其规则而千变万化。据说,棋之分黑白,与《周易》的爻之分阴阳相通。《周易》以两种爻的错综表现阴阳的消长,而其内在逻辑关系则把简单的两种爻组合成为能够自圆其说的符号系统。围棋除了“连”与“断”的辩证统一关系外,还含有“弃”与“取”、“形”与“势”、“内”与“外”、“虚”与“实”等辩证因素,从而以至简的两个要素的消长涵摄了繁复的变化与深刻的哲理。一黑一白,包罗万象,大千世界,尽在其中。令我极感神秘又心向往之。在我较近的朋友中,作家储福金下围棋有段位,并以围棋为题材,写了许多十分精彩的长、中、短篇小说。我十分羡慕,也下过决心学。可偷偷地试了几次,满脑子糨糊,除了一再证明了自己的愚笨,一无所得。

围棋的年头应该很久远。古人传说是尧为教其子丹朱发明的,意在让围棋超越智力竞技、智力游戏的层面,而与主流哲学、文化紧密关联。比如,有人“悟”出了围棋与天象以及《周易》的“同构”关系,说是:“万有一千五百二十星,若以三十六乘之……恰与棋数无参差。”又比如,围棋有争胜与消闲的双重功能,恰与古代读书人出仕与归隐两种基本选择相似。于是,围棋在两个近乎相反的向度上又有了文化的内涵:一个向度是以棋理比喻政事、军事,乃至外交。身处庙堂的官员喜欢借助棋理说明政军决策的原则,动不动就“譬犹弈棋”“正犹弈棋”云云;寒酸落寞的文人又以棋比喻时局,如杜甫的“闻道长安似弈棋”,钱谦益的“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抛残未足悲”之类。

围棋的高深莫测,引人遐想,于是有了几近怪诞的传说:后凉灵帝吕篡是个围棋高手,一次对弈高僧鸠摩罗什,嘴里念叨“砍胡奴(指鸠摩罗什)头”,鸠摩罗什回应说“不砍胡奴头,胡奴砍人头”。没想到棋枰上的笑话竟成事实——吕篡夺帝位次年,被小名叫“胡奴”的侄子吕超杀死。

上面这些例子都挺严肃的。比较起来,我更喜欢围棋的另一个向度,就是把围棋作为一种纯粹的精神生活,超然于功名利禄之外。宋人喻良能有一首《弈棋》诗:“睡余无俗役,信手一枰间。胜负何须较,神情政欲闲。”称与朋友弈棋是与“俗役”相反的雅事,根本不在意胜负,追求的只是“神闲”“信手”的潇洒人生姿态。

古人有大量作品把棋与琴、棋与酒、棋与山水园林等放到一起吟咏,借棋言理、借棋悟道,把围棋与人格、胸襟联系到了一起。《晋书》在刻画东晋谢安的“雅量”时,便主要借助了“弈棋”的细节:大敌当前,“京师震恐”,作为大都督的谢安,若无其事与人对弈,身处危局而能“矫情镇物”,成了千古佳话。

这方面,最传神的是苏东坡的几段文字。他也“素不解棋”,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围棋意趣的深刻认识。他曾独游庐山白鹤观,看见里面的人大白天关门睡觉,只有“古松流水之间”传来弈棋声,“欣然喜之”,从此想学棋,却终是“不解”。他儿子苏过粗通一点(“粗能”),跟人下棋时苏东坡偶尔坐在一边,竟然看一天都不厌,写了名篇《观棋》,其中的“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何等清幽脱俗。而“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更是道出了围棋超越竞技的文化属性,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因此缘故,我特别喜欢“坐隐”“手谈”这类围棋的别称。也更加明白,人生的许多事,胜与负、成与败、得与失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够始终保持一种淡定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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