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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的痴等一辈子的心痛

2018-09-17口述张辉笔录喻云

金秋 2018年12期
关键词:姨妈家关帝庙后妈

◎口述/张辉 笔录/喻云

在别人眼里,我的一切都不错: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份不错的工作,很争气的孩子。其实在我心中有一个沉重的疼痛时刻侵蚀着我,使我不安,那就是我的初恋。我忘不了她,兰兰。忘不了那份不经世的承诺给她造成的彻骨伤害。

和表姐青梅竹马

我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母亲因为生我时产后大出血去世了。父亲没办法喂养我,把我交给了我的姨妈抚养。从记事起,一直陪伴我左右的,就是大我两岁的表姐兰兰。

姨妈的村子里有一座关帝庙,我们经常在关帝庙里玩耍。有一天,我和兰兰在庙里玩“拜天地”,我拉着兰兰的手问:“兰兰,等我长大了,你真的会成为我的新娘吗?”

兰兰露出很甜的笑容说:“会啊。我做你的新娘,你做我的新郞。”那年,兰兰9岁,而我只有7岁。

从此,我和兰兰俨然像订过婚的一对儿,每天上学时手牵手,顺着镇子河边的青石板小路一同走向学校。

我功课不错,二年级期末考试的成绩发下来时,老师告诉我可以跳级读书。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跳级就能够和兰兰在一个班读书了!结果,我和兰兰不但是同班,而且是同桌。

有一次,老师叫我们到黑板上去演算习题,我的脑子却忽然短路了,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做。可能老师认为我是能够做出的,所以慢慢在教室后面巡走。这时,我赶紧回头用眼神示意兰兰帮忙。她连忙用手比画一个数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快做出了题目,得到老师的夸赞。

原以为我会和兰兰同窗求学直到毕业,谁知在我13岁那年,在外做生意的父亲给我找了一个后妈,要接我回家给后妈做伴,其实是要去帮后妈干活。

在离开姨妈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兰兰走在那条青石板小路上,第一次默默无语。我知道,兰兰的心情和我一样难过,一样恋恋不舍。我们走进了关帝庙,在我们经常“拜堂”的案桌前站定。兰兰泪眼汪汪地问我:“你能不走吗?我舍不得你走。”

我说:“我也舍不得走。可是,我爸叫我走,我不敢不听呀。”

兰兰无奈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会来看我吗?”

我坚定地说:“能,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就这样,我离开了姨妈家,离开了青梅竹马的兰兰。

共患难的小情侣

后妈对我很不好,父亲外出的日子就是我受虐待的日子。后妈每天要我做许多家务,还经常无缘无故地打我。我不敢告诉父亲,只有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默默地在心里对兰兰诉说我的痛苦和悲哀。

虽然我一直思念着兰兰,但是上学、做功课及繁重的家务活把我弄得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望兰兰。倒是兰兰总是找理由跑30多里路来看我,还带来姨妈做的我最喜欢吃的南瓜饼。

记得有一次,我想起常识课的老师讲过,肥皂是用牛油加碱熬成的,就到厨房里拿了一块洗碗用的碱,又去自行车行买了一点“牛油”——其实是润滑油,用烧饭的锅子熬“肥皂”。结果肥皂没熬成,锅子倒烧坏了。后妈看见后,就用藤鞭狠命地抽打我,把我打得趴在了地上。我用手护着头,胳膊上被藤鞭划开了一条条的血口子。就在我被后妈打得在地上翻滚躲闪时,只听一声怒喝:“放手!”

我循声望去,是兰兰!兰兰一下子扑到我身上,用她纤弱的身躯护住了我。就在一刹那,藤条抽到了兰兰的背上,只听兰兰一声惨叫。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将兰兰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我要保护兰兰。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也许是我们的团结和愤怒镇住了后妈,她才住了手。至今,我的手臂上和兰兰的背上,都还留着被藤条打伤过的疤痕。

自从亲眼见过我挨打,兰兰经常会不顾路远地来看我。碍于面子,后妈就收敛了一些,我也就少挨了一些打。但是后妈不甘心,总在我父亲面前挑拨。那天半夜,我睡醒一觉,忽然听到隔壁父亲和后妈说话的声音。我们的房子隔着的是木板,所以声音听得很清楚。只听后妈说:“那个兰丫头,老大不小的姑娘了,还总往这儿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小子也大了,总和兰丫头粘在一起,早晚要出事。不如你带小子出去吧!”

我赶紧竖起耳朵听父亲的回答,停了半天。才听到父亲叹了口气说:“好吧,小子也不用读书了,我带他到上海去学徒。我们安定后,就来接你……”

听到这里,我的脑袋嗡地一下,下面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了。我不愿意去上海,我不知道上海有多远,尽管在家里受后妈的虐待,可总还能见到兰兰。如果到了上海,就见不到兰兰了。等到隔壁响起鼾声时,我悄悄爬起来穿上衣服溜出了后门,向姨妈家飞奔。

赶在天亮前,我跑到兰兰的窗下,一边轻轻敲着窗一边压低嗓子叫:“兰兰!兰兰!”窗子推开了,兰兰一脸的惊诧。我顾不得细说,只是催促道:“你快穿好衣服出来,我有要紧事告诉你。”

兰兰出来后,我拉起兰兰就往关帝庙跑。到了庙里,我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兰兰,问她:“怎么办?我们私奔吧!”

兰兰一把抱住我的脖子,哭了。我不知所措地任她哭,好一会儿她才收住了哭声,对我说:“我们现在到外面去,怎么生活呀?不如你先到上海去,等你赚到钱了,再来接我。”

我想想有道理,说:“好,就照你说的这样做。我一定多赚钱,一定接你到上海,一定会娶你的。”我一连说了三个一定。其实那时我们根本不懂,近亲是不能通婚的。

兰兰也对我说:“我一定等你!”

出于无奈我娶了别人

那年,我17岁。我跟着父亲来到上海,在一家印刷厂当了学徒工。

当学徒工时非常辛苦,不要说攒钱,连肚子都吃不饱,经常挨饿,但是我拼命地干,只想学好技术,多攒些钱,好回家乡去接兰兰。结果,父亲倒是把后妈接来了,而我却连回家乡的路费都攒不够。

18岁那年,我参了军。在部队的四年里,我懂得了婚姻法中关于近亲不能通婚的道理,所以我没敢给兰兰写信。等我复员回到上海,父亲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当地女子,我不知兰兰当时的情况,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谁料结婚以后,我心里一直装着兰兰。逢年过节,我都会被思念的痛苦熬煎得辗转难眠。

几年以后,我的姨妈去世了。落葬那一天,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了姨妈家。我终于见到了一别20年的兰兰。兰兰已经是满脸沧桑的中年妇女,她那双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茫然无神;曾经乌油油的长辫子,变成失却了光泽的短发。我问她:“你和孩子都好吧?”

兰兰愣愣地看着我,喃喃地说:“孩子?什么孩子?我连丈夫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兰兰一直孑然一身!我又惊又疑地问:“你怎么会没有嫁人呢?难道那么多年你就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人?”

兰兰无神的眼睛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说:“我在等你的音信呀,我一直在等你来接我,等你来娶我呀!”

天啊,少年不懂事的三个“一定”,竟使兰兰等了我整整20年!我简直无地自容又欲哭无泪。

我不记得当时是怎样和兰兰分手的,只记得她一直神情黯然地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不是我。

她在老家痴痴等我数十年

后来我才知道,兰兰自我走了以后,就天天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走,有时会站在关帝庙前发呆。每天,不管她手中在干什么,只要一看见邮递员来,就会跑过去询问有没有她的信。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无论什么人来给她提亲,她都不肯回应。许多年后,有一个亲戚说要到上海去喝我的喜酒,兰兰听到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人喝了许多烈酒,硬是把自己灌醉了。接着她大病一场,随后整个人都变了,表情呆滞,还常常自话自说。从此没有人再给她提亲了,她和姨妈相依为命。至今,兰兰仍旧是孤身一人。

听了这些,我的心像插了一把刀,抽搐着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我欠兰兰的那份情债!

现在,我妻子病故,我虽然放不下兰兰,但却很迟疑,不敢娶兰兰为妻。但我最近想,近亲不能结婚是从优生的角度来讲的,我和兰兰并不存在这个问题。因此我打算在我退休以后把兰兰接到上海来。这是她盼了一生的事情,我要让她实现这个梦想。如果她不愿意离开老家,我就卖了上海的房子回她那里定居,和兰兰相伴余生。因为世界上最珍贵的,莫过于永恒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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