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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贫困户

2018-09-12李金喜

夜郎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刘二刘三二娘

◎ 李金喜

结识刘二,是我驻村近一年来的事。那天中午,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的刮着,天空飘着淡淡的雪花。我和村支书在老山组召开群众大会,将拟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名单进行民主评议,同时把未写申请但情况很特殊的刘二等户提出来给大家讨论。当村支书点到刘二的名字时,身体单薄、面容消瘦的刘二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我不、不要,我不当、当贫、贫困户!”

下面的群众“哄……”地笑成一片,有几个小声说:“这个傻瓜,有的想当还当不上呢!莫非脑子进水了?”

村支书先是一愣,然后对他说:“你这种精神很好,我们需要发扬,但你的情况确实特殊……”

“反正我不要,谢谢好意。”这次他斩钉截铁地说。然后从凳子上站起,转身走了。

我觉得奇怪。我生长在农村,参加工作也大部分时间在乡镇,特别是通过驻村以来的入户走访,确实掌握了不少东西。现在有相当一部分农民学“刁”了!不知天高地厚,没有一点儿感恩意识。好像国家欠了他们什么一样,个个都是端起饭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原来淳朴的民风慢慢蜕化,都想方设法钻国家空子。为了给父母弄个低保,不惜出卖人格和尊严,把父母从身边分开另过,过着那种老无所依的生活;为了套取国家扶贫资金,想方设法分户立户。征地了,赶紧弄一些树枝插进地里;拆迁了,就买一些砖头胡乱地堆在房顶。过去以穷为耻,现在反而以穷为荣了!但现在这个从我眼前一晃而过的刘二,不得不让我刮目相看了!

散会后,按照村支书给我说的路线,来到刘二家。他住在一个半山坡上,除了门口栓一只黄狗,很难找到其它有生命的东西。从大门两旁贴的绿底黑字对联内容来看,我知道不久前他的妻子离开人世。他看到我,先是惊讶,然后淡淡一笑,算是对我打过招呼,然后给我端了一个板凳,在火炉边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

他家以前是一个知名人家。

爷爷刘志高于1935年10月考入贵阳师范学校,后来与当时贵州地下党组织书记林青结识,阅读了《共产党宣言》、《论持久战》等进步书刊,接触了马列主义思想,参加进步学生会,积极投身宣传抗日救亡活动。1941年秋刘志高回到家乡,兴办地方教育,组织“人民革命军”打土豪分田地,队伍发展到上千人,震撼了地方国民党反动政权。贵州省国民党政府主席王家烈派遣万邦贞司令率保安团前来镇压,因寡不敌众,“人民革命军”惨遭失败,刘志高等英雄壮烈牺牲。祖母尤氏也在这场战乱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解放后,地方有关《志书》都记载了他爷爷的英勇事迹,县委政府及民政等有关部门领导经常来慰问英烈家属。因为这样,父亲刘虎被选派到大队当运输驾驶员,县里还经常请他去参加民主人士后裔座谈会,每次回来都带来大量的革命书籍。

刘二从小就过着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在同伴儿当中有一种别人不曾享有的优越。不管出现在什么场合,大人小孩儿都会对他十分的客气,一个劲儿地夸他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后生。他一听到这些赞美之词是多么的高兴呀!现在他才知道这并非是他比别的小孩儿出众,而是因为他有一个知名的爷爷!他们为了讨好才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语。有时遇到陌生人对刘二不怎么客气时,只要有人说是刘志高的孙子时,那神情就会猛然来个转向,好像刘二比他的亲戚还要亲戚!

这种优越式的生活并没持续多久,主要是因为他父亲染上了赌。

快过年的时候,这个村几个在外打工的青年带回来了一种玩具,上面雕刻有一些条儿呀圈儿什么的,后来才知道那叫麻将。每次一玩就是一夜。开始他们故意让刘虎赢两次,等刘虎玩上瘾后,就再也没让他沾过光。每次他回来,家人都要多长点儿眼色,一看他脸上布满乌云,家人就要装得比孙子还要孙子,如果稍微有一句不合他意的语言,他就会对他们拳打脚踢,把无名的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刘二母亲这时就会小声嘟囔一句:简直是个败家子。刘虎就训斥刘二娘见识短,而且振振有词地说:赌场有输有赢嘛,谁会是常胜将军?

在刘二十三岁的那个冬天早晨,天气出奇的寒冷,地面的冰溜子足有一寸多厚,远处的山顶还压着厚厚的积雪。刘虎胡子邋遢的回来了,刘二看见他眼睛布满血丝,浑身不停地发抖。后面跟了几个气势汹汹的男人,个个手上都攥着一根木棒,用阴冷的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在他家里四处搜寻。最后都把目光聚焦在刘二祖先留下来的一件古董上。刘二娘明白了,大声说:“看上了拿走,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只是以后不要再来约他赌博!”话没说完,刘虎突然拔腿就跑,几个男人就在后面猛追。刚追到镇上的一条河边,刘虎就一个猛子扎进河里,连个水花都不曾看见,只有那几个男人在河岸发呆。过了好久,一个光头儿说:“人虽然死了,这是他自己跳的河,与我们无关,但欠我们的账不能赖!走,要账!”

刘二娘边哭边说:“人都被你们逼死了,你们还来要账?走,到地方说理去!”

几个男人懵了。没想到刘二娘居然还有这把火色,真正打起官司来他们必输无疑,就把欠条拿出来让刘二娘看,说这白纸黑字、一清二楚,没有半点儿讹人的成分,再说这确实欠的不是小数字,他们也经不起这个损失。最后长叹一声说:“就算我们折财免灾,你们也不要得理不饶人,这些钱让你们还至少也得十年八年,还不如双方就此罢休。”刘二娘说啥都不行,说这世上只有人是活宝。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死了就不能复生。无论如何还是要人!要债的头儿就一膝盖给刘二娘跪下,说现在即使把他命要了也没办法还人,看刘二娘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承受得了的要求。刘二的舅舅这时也在一边儿小声对刘二娘说了句“见好就收”,刘二娘才勉强答应让他们给刘二的父亲买一口柏木棺材,挑了他生前穿的几件衣服装在里面埋了完事。

刘虎走了,刘二娘开始操持家务,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刘二也自然辍学回家。刘二从学校回家的那一天,就立下誓言:一定要重振家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绝不像父亲一样当个败家子!那时,给人犁地很划算,人牛劳动一天都有工钱。他思来想去,卖掉爷爷手上置办的一件铜器,买了一头母牛开始喂养。当牛牵到手的那一刻,他就盘算着:我不光要用这头牛来犁地挣钱,还要把挣来的钱攒住买更多的牛,好像滚雪球一样让它越滚越大,最后连同产牛奶、卖牛肉、牛皮革为一条龙式的服务,让牛成为他发家致富的一种产业。当他兴冲冲的把第七头牛牵回家对娘大声炫耀时,那时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娘笑呵呵的对刘二说:“儿呀,你不要光想着买牛了,你现在已经二十出头,该攒钱找个媳妇了。”

刘二骄傲地对娘说:“妈,媳妇咱不急,只要日子好过了,还怕找不到媳妇?家有梧桐树,不怕没凤凰呀!”

娘被他的话逗乐了,说:“理是这个理,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老人家就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刘二慌了,赶紧把娘抱进屋,“刘三、刘三”喊个不停,可这鬼东西跑的连人影儿都看不到,他就找人把娘送到医院。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医生把刘二叫到办公室,冷冰冰地问:“你母亲多大岁数了?”

“四十六。”刘二回答说。

“她想吃哪样你就让她多吃些——”医生往下的话没有说了。

刘二觉得大事不妙,焦急地问医生:“我妈得了什么病?”

医生说:“肝癌,晚期。”这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刘二一屁股栽坐在躺椅上。焦急的对医生说:“无论如何,请你医好我妈的病!哪怕我砸锅卖铁,哪怕我给你当牛做马!”

医生摇摇头说:“她现在的情况最多还能维持半年,你还是提早准备后事。”

刘二听后“呜呜”痛哭起来。哭过之后,他想这绝对是误诊,就把娘从病房背走,请车送回家。他相信,娘一定能够战胜病魔,最终会创造生命的奇迹。刘二把七头牛全部卖掉,请专家来给娘治病。娘一个劲儿的对他说:“甭花那冤枉钱,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你以后还要过日子呢。”刘二就说:“啥都没有妈重要,钱散尽了还可以再挣。”等他把卖牛钱全部用完时,娘也走了。

把娘刚刚送上山,还没来得及考虑今后他们弟兄俩要靠什么来过日子时,弟弟刘三也病倒了。那天,他和刘三刚给娘烧完纸,发现刘三脸色煞白、嘴唇乌青,额上渗有许多细密的汗珠,身子也弯得像一张弓。刘二问:“你咋了?不舒服吗?”

刘三有气无力地回答:“心口有点儿疼。”

“厉害吗?”刘二问。

“说不清。一阵儿厉害,跟刀绞了一样,一阵儿轻松。”刘三说。

刘二的眼皮猛然“嘣嘣”跳了两下,似乎感觉有点儿不祥的预兆,就请了一辆摩的把他送到医院去做检查。医生把听诊器放在他胸口听了很长时间,皱着眉头说:“心脏有点儿毛病,做个心电图吧!”

“心脏毛病?”刘二一听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这可是人体的“发动机”呀!菩萨保佑,但愿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结果很快出来了,医生把刘二盯了很长时间,盯得有点儿让他毛骨悚然。说:“最好再去大医院做个心导管术,光靠心电图是不行的。”

刘二越发紧张了,感觉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轻松。就向左邻右舍借了些钱,把弟弟带到县医院。当双脚迈进医院的那一刹那,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刘二的心头。现在他才明白那种感觉叫预兆。母亲来时,他有这种感觉;栓子来时,他也是这种感觉。

第二天结果出来了:心脏瓣膜关闭不全。刘二的头彻底大了,咱农民,什么都不怕,就怕生病;哪样都不缺,就是缺钱。这个手术得花好几万呢,他到哪里能弄这么多钱?刘三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就对他说:“哥,不要紧,这病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命,等把钱弄够了再做。”

也只能这样了!刘二拉着刘三的手,回家准备筹钱。当弟兄俩手拉到一起的那一刹那,刘二顿时感到了肩头的重量,同时也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孱弱和无能!为了攒够手术费,刘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黑白的给人干活,晴天在地里劳动,下雨帮人家在屋里打杂,过着省吃俭用的生活。为了攒钱,弟兄俩一年没有吃过猪肉,炒菜一年没有油!为了攒钱,我们晚上没有特殊情况不开灯,洗衣服都用从树上摘下来的皂角!

刘二知道,要给弟弟治病,光靠省吃俭用和给人打工是不行的,还得自己想办法挣钱。他思来想去,又养了两头黑猪。自从白猪普遍以后,黑猪就慢慢成为俏货了。刘二一看圈里这两个宝贝疙瘩,比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摸样还要舒服。它们是给弟弟换命的精灵啊!有天下午,天气异常的晴朗,西边的晚霞像是一幅美丽的壮景,让人觉得充满诗情画意。刘二把支书家的活干完以后,支书死活让他吃罢晚饭再结工钱。刘二的肚子不算太饿,可一闻到厨房里面溢出的肉香,双腿就像粘了磁铁一样迈不动了。其实刘二已两年多没尝过肉香!几盅白酒下肚以后,觉得身子飘乎乎的,有种神仙般的感觉。猛然,刘二心慌得要命,他心一慌就要出事,这他验证了多次。刘二娘去世时他的心曾经这样慌过,他爹出事时也是这般感觉。就匆匆放下饭碗,工钱也没结,起身就朝家里跑。刚到半路,就看到刘三拿个竹棍在路上飞跑,两头黑猪在他面前不停的撒着野。糟了,没有按时给猪喂食,它们把圈门撅开,跑了。

刘二知道刘三这病是不能剧烈运动的。就大声喊:“刘三,别管……”

刘三听到哥的喊声,停了下来。刘二看他有点儿踉踉跄跄,就说:“靠在树上休息一会儿,不要坐……”

刘三很听话,就靠在树上,还没等刘二走到跟前,他的身子就像一个捅破的气球瘫倒在地上。

“弟弟……”这时刘二喝的酒好像醒了一半,浑身凉飕飕的。箭一般的冲到他跟前,把他扶到自己的背上,飞一样的朝医院跑。刘二只感到刘三在他背上的呼吸越来越急,再后来就慢慢衰弱,身子越来越沉。突然,刘三说一句:“哥!我不想死!”就把头一歪,搭在刘二的肩上,身子也慢慢开始变凉、变硬,最后像一个模型扣在他的背上。

月亮这时也慢慢的爬上山尖,刘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

接连死了两个亲人,刘二确实有些害怕,不知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他既思念已故的两个亲人,又非常害怕这座老宅。刘二怀疑这座房子的宅基杀气太重,他的命背不住,它将还会给他再带来什么厄运呀?但不管怎样,日子还总得过呀!思考再三,刘二就揣上给刘三治病积攒的钱,孤身一人来到浙江打工。

下了火车,刘二不知道去哪里。正当他坐在车站门口路边思考何去何从时,一辆出租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他面前,司机仔细端详了刘二半天,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杭州话问道: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贵姓?”

刘二没有答话,他知道在外一般不要搭理生人,稍不注意就会上圈套,况且他身上还揣有不少的钱呢!

没想到这个司机干脆下来把他一扯,说:“你是哑巴?”

刘二没好气地说:“你才哑巴呢!我姓刘,贵州人!”

“你是刘虎的儿子?”他笑着问,接着又非常肯定地说:“一看到你脖子上的那块痣,我就知道你是刘虎的儿子!”

刘二感到莫名其妙,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情况,他难道是神仙?刘二抬起头认真看了一眼,越来越觉他怎么非常像死去的父亲?除了老一点,其余哪儿都像。

“我就是你父亲!刘虎!”父亲高兴地说,“我没死,那次我跳河后从水里游到了对岸一个瓦窑里躲藏起来,等那帮家伙离开后我就拼命逃出了寨子……”接着刘虎又非常机警的巡视一圈儿,把刘二叫上黄包车,问他来浙江干啥?刘二当时真的不想上他的出租车,更不想认这个已经在他心中死去多年的父亲,因为是他把家里害苦了!可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刘二举目无亲,不知道这座城市的东南西北在什么位置,就略微踌躇片刻,也许是亲情作祟,最后还是上了他的车。他们来到一片林荫处,刘二详细的把家里的一切变故说给他听,刘虎沟壑丛生的面部不停地抽搐,眼泪像决堤的江水一样汹涌而出,又是扇脸,又是捶胸,哭了一阵过后,他打开车门,一步一步走向那棵苍老的银杏树,刘二才发现父亲的身影是多么的苍凉!刘虎四周望了望,面向家乡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十分虔诚地磕了八个响头。泣不成声地说:“我的老婆呀!我的儿呀!我不是人!是我害了你们!呜——呜——呜——”路上行人惊恐地朝这儿张望,这时刘二才发现他是多么的可怜!刘二打开车门,去把父亲扶起,安慰说:“爹,人死不能复生,过去就过去了,你想开些。”

刘虎说:“如果不是我当年犯浑,你妈也不会积劳成疾,你弟也不会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

刘二安慰说:“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家吧。”

父亲把头摇了摇,说:“我不回去!”

刘二解释说:“当年找你要债的人现在是死的死,坐牢的坐牢,你不用担心。”

父亲说:“我不是害怕他们,我现在手上积攒的钱也足够还那点账。问题是现在你娘死了,你弟也没了,你也来到了我的身边,我还回去干什么?江浙这地方只要你勤快,钱来得容易。我现在快六十了,也跑不了几年,你还是去学个驾证,和我一块儿在这里谋生吧!”

刘二把驾证学到之后,父亲就和他来了个明确的分工:他跑白天,父亲跑夜里。几个夜班跑过之后,刘二愈发觉父亲苍老了许多,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就主动提出相互交换,不能让父亲黑更半夜受苦受累了,现在刘二只有这个唯一的一个亲人,要竭尽所能让他活得开心快乐。他爹开始不同意,说他对杭州还比较陌生,害怕有时发生什么意外。刘二就软磨硬泡,最终逼父亲答应让他先跑一段时间。

那天晚上,杭州城出奇的闷热,刘二刚吃过饭,整个身子就像蒸了桑拿一样。准备去冲一个澡,却有一个电话说要包车去趟金华。那段时间,杭州比较乱,时常听到劫车的消息,爹想到路程较远,就要一块给刘二做伴。刘二阻拦说:“做什么伴嘛?我又不是没去过!再说,人家四个人刚好一车,你去超载了,让警察发现怎么办?”爹笑着说:“这夜深能有什么警察?你以前去的是白天,现在是黑夜!”

父亲态度坚决,刘二就没有再坚持,让他坐在后排的外侧。本来限载四人的出租现在又加一人,车内就显得格外拥挤。刚上高速,车门被挤开了,父亲毫无防备的从车上滚下去,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后面疾驰而来的货车从他身上碾过,一个活生生的男人瞬间变成了肉泥……

把父亲安葬之后,刘二觉得跑客车风险太大,就把它卖掉换了一辆货车,给人家运送货物。每天起早贪黑,收入也确实不错。看到存折上的数目一次次增多,刘二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他盘算着,只要货源充足,老天爷保佑身体康健,不出几年,他的日子一定会过得风生水起!

果然,刘二的命运出现了转机。有天他到金华送货,回来时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刚到半山腰的一个拐弯处,一个黑影拦在路口。他心里略微一惊,莫非谁要拦路抢劫了?刘二把方向朝里一打、加大油门朝前冲,刚冲过黑影,就听见一声凄惨的救命声。刘二把车刹住,一个中年妇女爬到他的车窗,苦苦哀求说:“师傅,求你行行好,把我女儿送到医院,她在这里走亲戚病了,现在连个车都找不下!”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又补充说:“进城后我们不亏你,我们就在城里住着。”

刘二心想:你不说在城里居住还好办,你这一说我还有点儿不敢送了。城里人爱扯筋,万一路上再出点事,我这一生算是完了。就大声说:“现在城里管得严,我这货车不让进城!”

那女人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说:“不管罚多罚少,我来承担,求求你了师傅,救人要紧!”说完,她膝盖一屈给刘二下跪。

刘二这一生怎能领受如此大礼?就借着灯光一看,排水沟边确实有个女孩儿躺在路上,就对那女人说:“快来,我送你!”

那女人一连说了十几个谢谢。当他把她们母子送到医院时,也不知怎么,她无论给他好多酬金他都分文没收。只说了句:“我是顺路,你先救病人要紧”,女人无奈,就要了刘二的电话号码。

第三天中午,那个女人打电话来了,一口一个恩人叫个不停,非常激动地说刘二救了她的女儿,这大恩大德她将终生不忘。最后一再要求刘二下午去她家吃饭。

那天下午,刘二早早收工,到浴池美美地洗了一澡,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舒坦。他想,无论如何咱农村人也该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能让城里人瞧不起。见面以后,女人热情地问这问那,认真地听他讲述自己的身世,好几次都掏出湿巾来擦拭泪水。刘二想不通,城里人也有情有义,农村人为什么还说他们冷漠呢?最后她听说刘二是单身,就高兴地把她的一个亲戚的女儿介绍给刘二。

刘二和她谈成后没几个月,就领证结婚了。婚后刘二再也没有去货运公司送货,而是和她的亲戚学习汽车修理。学了半年时间出师了,在她娘家开了一个汽车修理铺。那时,他们这里正在修高速公路,每天的货车跟长龙一样连绵不断,生意出奇的好。有天中午,刘二鬼迷心窍,一辆双桥货车停在地沟,他没有给轮胎下面垫上枕木,就钻进地沟去修理刹车和钢板,扳子拧了两圈,就发现车子溜了,他在地沟里急得大叫一声,看见他的妻子恰巧从前面经过……

把妻子骨灰送来家乡安葬后,刘二就放弃了在外打拼的念头,更不想去碰什么机械了!

……

我问他:“既然你遭受这么多的挫折,为什么今天在会上你还不当贫困户呢?”话一问出,就觉得不妥,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刘二却很坦然地说:“我有胳膊有腿,人又年轻,为哪样要当贫困户?人,只要有一口气,再穷再苦,也要自力更生。不要产生依赖思想,一有依赖思想,那就全完了!”其实他已跟村主任商量,要把老家的荒山全部承包下来,栽上拐枣、核桃、板栗,不出几年,这里将会是一片生机,他妻子的坟头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荒凉。青山绿水才是金山银山呀!

这夜,我和刘二谈得很晚,一直聊到月上西头才略有睡意。朦胧中,我看见刘二在一片莽莽榛榛的丛林中和清澈的溪水边与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嬉戏为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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