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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死亡?学会生活

2018-09-10朱琳

剧作家 2018年2期
关键词:莫里米奇老师

朱琳

这是一部声名远播的作品,几乎所有看过这部戏的朋友都向我推荐。起初我对这部戏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仅从名字上来看,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部悲剧,即提到了“最后”那或许是一部跟死亡有关的戏。持怀疑态度是因为太多与“死亡”题材相关的作品都在极力营造一种悲剧气氛,无论从灯光、音乐的设计上,还是演员台词、语气的处理上,无时无刻不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让观众“不得不”感受到死亡这一情境,因而悲从心中来。这种由环境影响情绪的方式是我不喜欢的,我认为真正催人泪下的作品,一定是以情节取胜,而非外在因素。但对于金士杰老师的表演我一直是欣赏佩服的,因此最终还是走进了剧场。

诚如所料,《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果然是一部围绕“死亡”这一话题的戏。戏中一个叫米奇的学生,毕业之后迫于生计放弃了原本的爱好和梦想,成为了一名成功的记者。在一个深夜访谈节目中,他看到被访者竟然是曾经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大学教授莫里。然而此时的莫里已经不再是在学校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他患上了绝症——肌萎缩型脊椎侧索硬化症,也就是我们近些年有所了解的“渐冻症”。这种病无药可医,可以说从得病的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能够感受到自己日渐僵硬,直至最终器官丧失功能,然后死亡。人快要死了,我得去看看他。怀着这样的心情,时隔十六年,米奇第一次去拜访了莫里。没想到的是莫里并没有垂死之态,反而以自己的人生经验为例,用最后的时间为学生上了关于人生的十四堂课。内容丰富,像和煦的春风融化了米奇那颗日益世故的心。

几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亡”成为了每一个中国人都很忌讳的词。我们总会发现这样的例子,如果一个人的家中有新生的婴儿,那么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会去庆贺,可如果一个人的家中有人逝去,那参加葬礼的人多半是忧郁哀痛,并且参加完仪式就希望尽快离去。我们没有人会刻意注意死亡,我们的文化不鼓励我们去关注死亡,我们都希望尽量地躲开死亡。可是,死亡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惧怕、我们的闪避就远离我们。无论我们多不愿意承认,但死亡的确是一种必然。更有人指出,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死亡的,这听上去非常悲观。而莫里老师就是告诉我们,既然死亡是一种必然,那么不必刻意躲闪,张开双臂,拥抱它。他为此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文化体系:“你要知道自己会死,并且随时做好准备……这样你在活着的时候,就会比较投入。”正是由于这样的一种心态,在这最后的十四堂课里,他能那么淡然地谈论那些困扰学生米奇、同时也困扰着我们的一些问题。

看这部戏时观众普遍有很强的带入感,剧中的米奇跟生活中的我们是那么的相似。我们沉溺于老师的表扬之中,我们为自己的成就喜不自胜,我们以忙碌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认为自己在群体中至关重要、必不可少,并以此为借口来推脱责任,背叛承诺,不以为意。我们自认为自己很幸福,毕竟我们获得了物质上的满足,我们得到了他人的肯定,我们实现了社会价值。可是当夜深人静,只有你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遗憾”“孩子”“死亡”“家庭”“婚姻”等等这些或虚或实的问题依然困扰着我们,或许因为忙碌,这些问题被忽略了,但它们从来不曾消失。当我们想一探究竟的时候,米奇作为代言人向莫里老师提了这些问题,于是观众们便自然地像学生一样静静倾听,等待老师答疑解惑。而说来奇怪,为我们解疑的这位老师身患绝症,每天都感知着自己的身体又“死”去了一部分,同样,他也在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由于感知到了死亡而绝望、懊恼、痛苦。但在这之后,他仍然保持着每天接待访客,为这些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对生活充满焦虑和疑虑的人解决问题,尽管只是简单的聊聊天,但无论是米奇还是其他访客都受益良多。一个濒死之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去做这些事情的呢?“施舍同情,让我觉得我还活着。”这便是莫里老师的答案。我想,用善良、博爱这样的词无法去描绘这样美丽且丰富的心灵,唯有说他是一个好人。他希望所有人既然还活着,就请顺从本心,快乐地生活。因为要 “学会与自己和平相处” ,“活得不开心还不如死去”。

这或许是每一个“心灵鸡汤”都有的内容,是最浅显的道理,可我们真的明白吗?更多的时候相比于思考,我们更心安理得地忙碌着,被手机、微信、网络占据着生活,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一天有时间做五份报表,但没有时间感受友情、亲情、爱情。我们只为我们认为“有价值的”活着。于是,越来越多的感情被我们忽略了,那些跟感情相关的事被我们日渐抛弃了。这也是为什么毕业时米奇答应了莫里老师会回去看他,但一拖再拖,直至老师身患重病。于是他怀着想要表达慰问的心给莫里老师打电话。

“你好,我找莫里·施瓦茨教授。”

“你是哪位呀?”

“我是米奇·阿尔博姆。”

“米奇呀,你怎么敢不叫我教练呢。”

这是时隔十六年后师生之间的第一次对话,“一本正经”的米奇以一颗沉重甚至带有怜悯的心打给老师。他以为光阴荏苒,老师早已不记得他是众多学生中的哪一个,可没想到,莫里老师非但没忘记他是谁,并且连两 人在学校期间互相独有的称呼都记得清清楚楚。演出到了后半部分,米奇对莫里老师有介绍——莫里老师家里的什么都是旧的,电视、衣橱都是旧的,我想是因为他的内心被情感填满,所以在物质上才会无欲无求了。如果人在精神丰腴和物质满足上只有一个选择,那么莫里老师选择了精神,这让他很幸福,甚至无惧死亡,他说“一棵树的叶子最好看的时候,就是落叶之前”。而米奇,或者说这十六年中的米奇选择了牺牲梦想以尽快达成物质要求,他觉得自己很成功,可莫里老师一语道破:“成功?这是么?不快乐的成功是不幸福的。”“你和你的心能和平相处么?很幸运,我现在可以。”多年来米奇一直试图忘记舅舅罹患胰腺癌时因化疗而脱发呕吐的惨状,更希望的是忘记那时落荒而逃的自己,于是他避忌死亡,与莫里的第一次会面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希望更多地炫耀现在的自己,他不愿意谈莫里的病。面对莫里告诉他“我快死了”,他很客套地劝慰:“没事的,没事的。”他拒绝与莫里的“加分项”——拥抱,因为他认为这样客套的交际是不该谈论死亡这种深刻沉重的主题的,于是第一次的见面以米奇的“逃走”结束。但莫里有自己的魔力,他这种剑指内心的洞察力吸引着米奇再次拜访。随着拜访的频繁和深入,米奇自己本身对于这每周二的会面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期待,同时他愿意像上学的时候一样,带着食物去探访他,在谈话时也越来越能放下工作,敞开心扉,将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一一抛出。随着莫里老师的解答,他也越来越多地感受到生活中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了。于是在最后我們看到,他放弃了工作中的竞争,他只想为老师的离去痛哭一场。而更可喜的是,最后他重新弹起了钢琴——他年轻时的最大爱好。通过对莫里老师死亡的解读,他明白了到底要怎么活着。

作为观众,我的眼泪几乎从开场到散场就没有断过。事实上不仅仅是我自己,演出到了下半场,啜泣声已经弥漫在整个剧场当中。这的确是一部让人哀伤的戏,但却毫无上文所提到的刻意营造死亡气氛的那种形式感。相反的,之所以这么哀伤,更多的是因为在演出进行中喜剧因素的穿插。我是在看了戏剧演出之后又看了原版小说《相约星期二》,从中能感到的悲剧体验与话剧版相比着实少了许多,我想大概原因也在于此。小说更直观地记录了十四堂课的内容,而戏剧演出中透过演员的表演和导演的二度创作,为这部本应“死气沉沉”的戏注入了新的活力。金士杰饰演的莫里老师在告诉米奇自己日后将无法活动要靠人抱着的时候,毫无自怨自艾的语气,相反他用了一种极其满足,甚至带有炫耀的口气跟米奇说:“被人抱来抱去也不错,感觉自己像个婴儿。”其实米奇跟观众都知道,这是他自己化解尴尬、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而事实是当他需要被人抱起来的时候,意味着他病情的加剧,这里用喜剧化的手法处理人物语言,反而更能让观众感受到莫里教授内心的安逸乐观与他身体所受病痛之间的巨大反差,令我们在敬佩莫里的自嘲精神和更清晰地认识到苦难深沉之中深受感动。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活人葬礼”是另一个很鲜明的例子。莫里老师认为人们会在追悼会上对已经逝去的人说很多很好听的话,可是死的那个人却什么都没有听到,于是他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举行了这样的一场葬礼,并且鼓励自己的学生,“你也该试一试”。看似滑稽可笑的一件事,其中却满含悲情色彩,可谓悲中带喜、喜中带悲,观众在悲喜交加中不自觉地被带入情境之中,为不久后莫里老师的逝去而哀伤不已。除了在人物台词的处理上,剧中还在环境的悲喜对比上来刻画人物。例如米奇拿着鸡蛋沙拉去看莫里老师时,嘴里向观众描述着他们以前在学校共进午餐的情景——莫里老师吃着鸡蛋沙拉跟他谈天说地的时候他总要躲闪来自莫里老师嘴里喷射出的“黄色小子弹”。这里用了一个极其幽默的比喻,让观众忍俊不禁。再见到鸡蛋沙拉的莫里也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迫不及待地拿起刀叉,但是他已经不能熟练地使用餐具了,他连一口饭都吃不进去,蔬菜叶子被弄到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他的身上也粘上了沙拉酱。回忆与想象中的美好再次被现实的无情打破。尽管米奇一再说没事没事,我们仍然看到莫里老师把头歪向另一侧,张大了嘴,无声地大哭着。可以说之前的“黄色小子弹”能引起多少的喜剧气氛,这里的悲剧色彩就有多大。到了演出的最后,莫里老师连说话都吐字含混、气若游丝了。他跟学生说,在他死后要米奇带着鲜花和三明治去墓地看他,米奇很悲痛。

“那个时候你却什么都不能讲了。”

“那时候,你讲,我来听。”

“我在一个暖和的下午,在你的墓地里,拿着鲜花,拿着三明治,自言自语。”

当米奇把这个场景再次重复给观众讲的时候,让所有观众忍俊不禁,这看上去确实是一个不能再可笑的场面了。但其实观众都知道,这是莫里老师在弥留之际给学生留的最后一个功课,让米奇在老师离去之后仍能時刻记得什么是自己所爱,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们每个人在听到那个场面的时候笑了,可笑完之后,眼泪又再次流了下来。而后来我们看到,米奇遵守承诺去看了莫里,他觉得很奇怪,他在这样一个地方,做着这么奇怪的事情,却觉得那么自然,原来这是星期二的下午。尽管他的语气很轻松,却让观众跟他的情感融为一体,进入到一种无障碍的艺术审美境界,沉浸在对莫里老师——那个每天都离死亡近一点却仍不断地温暖他人的老教授的追忆里。或许我们都该知道怎么死,因为我们必须明白应该怎么活着。

责任编辑 姜艺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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