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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芒的夏天

2018-09-10李瑞华

都市 2018年3期
关键词:老程青果母亲

李瑞华

芒芒不是好学校,这个结论不是芒芒自己得出来的,是青果告诉她的。青果是芒芒的妹妹,青果是早熟的妹妹。而芒芒,虽然比青果大两岁,是姐姐,却是晚熟品种。在私信时青果对芒芒说,你不是好学校。芒芒说,为什么?我不是好女人吗?她们姐儿俩都知道有句话是:好女人是一所好学校。现在青果断然指出芒芒不是好学校。面对芒芒的追问,青果很是不忍,但还是再次断然说,是。这就是说,米青果认为,她的姐姐,米芒芒,不是一个好女人。她的姐姐米芒,青果总是这么叫她,她的姐姐米芒可能还在迷茫着。

好女人是什么标准?这个标准的一二三最初绝对是男人定的,是男人给女人做的茧。后来他妈的女人为了讨好男人就取茧自缚。再后来,不用男人费劲女人们就自觉自愿得自己作茧自缚了,给这些个标准加了很多与时俱进的条条框框。用以守卫阵地排除异己看住男人高尚自己。枷锁从来就是自己套上去的,男人现在连枷锁都不用做了,很多女人自己都带了枷锁来证明自己是个好女人,这些符合常态的所谓好女人被男人们娶回家后,用来做饭洗衣服拖地收拾房间伺候男人伺候公婆生儿育女,她们是戴着枷锁的奴隶,她们还很开心,殊不知男人们都出去找那些手脚自由的不戴枷锁跳舞的舞娘去了。要不要做个好女人?怎样做个好女人?做个怎样的好女人?芒芒不得要领。其实这方面芒芒是天残,不过好在她还有点学习机会,她还不到三十。这个夜晚芒芒注定无眠。

第二天是周五,芒芒没睡好,到了单位还是迷迷糊糊的,熬到四点多快下班时,青果给她发短信,让她下班别走,和朋友一起吃个饭。芒芒只想回去补个觉,按照惯例,这一定是青果和杨里给她安排的饭局。相亲饭局。

想来挺丢人的吧,这青果和杨里结婚已成定局,做姐姐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青果挺急的,经常给姐姐介绍各色人等。无奈芒芒就是一副懒懒的应付姿态,既不驳妹妹和准妹夫的面子,又对谁都提不起精神来。芒芒想今天肯定也是如此。

却不是。

到了说好的酒店包间,芒芒看到包间里并没有青果和杨里,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休闲,斜倚在包间的米色沙发上抽烟,芒芒看门口,觉得走错了。刚要扭头离开,那男的起身说道,你是米芒芒吧?我是程何方。看芒芒还是茫然的样子,那人补充道,你先坐,我是杨里的朋友。芒芒问,他们俩呢?还没到吗?程何方说,他们刚打电话说有事需要晚点到。可我接到通知时,已经到了。就干脆多待一会。

仿佛为了印证这家伙的话,他刚说到这里,青果的电话就来了,青果用永远充满生活激情的声音一迭声的给芒芒道歉,说是两人临时有事,定好的婚纱有土豪要出高价买走,老板让过去协商,她和杨里已经火速赶往现场,现在杨里已经在里面和见财起意不讲信誉的老板在咆哮了。请老姐先和这位姓程的朋友坐一会,他们灭了火解决了事就来。这叫什么事啊,芒芒在电话这边嘟囔道,不卖给你们了你们就找别家买啊。把我跟个陌生人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那边青果着急的要挂电话,她知道老姐脑子里想啥。就说道,你可别自作多情啊,老程是领了证的人,人家结婚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程何方一直面带笑容站在芒芒身边,看她接完了电话,就指着对面的舒适的沙发说?,请吧,米小姐。

芒芒已经放松了下来,既然不是相亲,是纯朋友聚会聊天,就妥妥的了。她把包往沙发上随意的一扔,腾的坐下来。程何方把自己正在抽的一盒烟从桌子那边推过来,用打火机示意。芒芒毫不客气得拿了一根出来,程何方给她点了,给自己又点了一根新的。芒芒问,程先生,你和青果很熟吧?是她告诉你我抽烟的?程何方神秘地一笑,摇头道,不是啊。是我观察到的,你的手指。看,程何方指着芒芒的右手食指说,你的这里的颜色一看就知道,烟龄不短。他又说,青果他们都叫我老程,你也这么叫吧。

芒芒心说,老奸巨猾,换做老程当然不错。她这么想了,自己的嘴角忍不住带了一丝笑容。老程带笑的看着她,仿佛对她在想什么了然于心。她的脸不自觉的红了红。芒芒很好看。

聊开了,发现彼此竟然在一个大学待过的,老程是老师,芒芒是学生。芒芒读完大一休学去西藏待了半年,而老程,就是这半年在同一所大学里当教授,后来辞职开公司去了。他前脚走,芒芒后脚回来,素未谋面,也没听说过他。老程自我解嘲地说,我不是个好老师,所以没人提起我。你却是个名声响亮的学生,听说你当时跟着了魔似的,非要去西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是吧?芒芒淡淡一笑,说道,那你还不是,一个前途似锦的大学教授,说辞职就辞职了,跟玩儿似的。说完这句话,两人对视,老程的眼睛亮亮的,芒芒的眼神赶紧闪转腾挪,心里凶猛的咣咣跳了几下。

气氛突然暧昧。

芒芒心里暗骂这青果和杨里两个家伙,怎么还不来,这时老程像看穿她的心思,对她说,他们不会来了。

“谁?”芒芒走神了,傻乎乎的无意识问了一句。

老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傻问题,只是笑笑地看了她半天,看得芒芒心跳的更快。他突然正色道,是我求杨里和青果介绍你给我认识。他认真地对芒芒说,我想认识你。

芒芒突然发怒,她起身拿包,包又碰翻了眼前的杯子,杯子没有滑落,但里面的半杯茶已经全部洒出来,又大部分流到芒芒新买的一条绿色裙子上。芒芒狼狈不堪,怒气又加重了几分。她拎起已经湿了带子的包,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老程全程看她生气,看她狼狈离开,他只是把跌倒的杯子扶起来,却没有出来送她,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会儿,烟雾就遮住了他的脸。

周六,芒芒的电话被青果打爆了,她就是不接。昏头昏脑的睡了吃,吃了睡,她两天没出门,到了周日下午,青果把她的门敲开,还不等她发火,青果就先发制人,叫道,米芒芒,你是我亲姐吗?你也不问问我婚纱被别人抢了没有,也不关心我的婚礼能不能顺利进行,你连电话都不接,什么意思啊。不就是昨天介绍你跟老程单独见面没跟你事先说清吗?老程说你们在一个学校待过,想认识你,我安排那还不是为了你啊,你不是说你现在工作不满意想跳槽吗?我是想让老程和你熟悉一下,让你去他们公司做。你怎么不识好歹啊,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不接我电话?至于吗?

听了青果的话,芒芒有点感动,也有点理亏,觉得自己不该不接青果的电话,可是她没法解释,她没法说生气是因为妹妹不该给她介绍这个姓程的人,偏偏,这个姓程的又是她喜欢的菜,偏偏,这个姓程的已经早早成了别人的菜。

两人坐下来,青果说婚纱还是被别人买走了,今天还得去重新看婚纱,看好后直接买下来,拿回家最保险。芒芒还是走神,心想这婚纱跟程何方一样,已经成别人的了。她顺从的对妹妹的见解点头称是。还自告奋勇陪妹妹一起看婚纱。两姐妹化干戈为玉帛,亲亲热热出门。

婚纱选好后,天黑了,杨里加完班了,叫她们一起吃饭,芒芒心里慌慌地,希望程何方也在,又希望他不在。去了,不在,她有一点轻松,又有一点失落。饭也没吃出味道,青果正在婚前火线减肥,也没吃多少,饭后就散了。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老程没有任何消息。青果忙着婚礼,也没有再安排他们见面。芒芒的心冷了热,热了冷,等的都没了指望,却也感激老程不联系他。这天下班后,意外地看到老程在楼下抽烟。

芒芒拿出一些笑容放到脸上,僵硬地问,你来这里,办事啊?老程还是那天的一脸正色,他说,我找你。

两人没再去上次那个地方,而是驱车去了城边一个幽静的所在,类似私人会所的。

还是喝茶。

这一个月的盼望,让芒芒有了怨气。喝着茶,一直想要哭,她就一直控制着。一直控制着。

老程谈了一些个人的情况,开公司以来生意很好,老婆很漂亮,很优秀,是教历史的大学老师,很受同学欢迎的老师。儿子在国外读高中。

芒芒听着,心里的委屈一点点积攒着,后来就变成泪水,不断的落下来。老程从对面伸出手,握住她的,轻声说道,别难过。我明白。

明白什么,芒芒不问,老程也不说。可是真的,明白。两个人,因为都明白,所以都不能不难过。

老程开着车,用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有一段路是隧道,长得让人绝望,仿佛走不出的黑暗一样令人窒息。芒芒觉得老程的手渐渐有些冰冷,她抬眼看老程,老程的眼睛里湿湿的。芒芒知道,这一刻,他们是一样的。

在青果的婚礼上,芒芒很是没出息的哭了一把,妹妹从小让着她,芒芒的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性格让妹妹受了不少委屈。比如明明说好了某一天去游泳,到了那天青果精心挑选了泳衣太阳镜防晒霜给芒芒送来,芒芒却说不去了。理由竟然是没心情。再比如答应了给加班的青果去送夜宵,却因为沉迷一部好看的电影让青果饿了整个晚上。这些青果都认了,还是掏心掏肺的对芒芒好。

埋在母亲肩膀上流泪的时候,芒芒看到自己正在被人注视,那是老程。旁边站着他的妻子。气质上乘,很是般配。芒芒快要止住的泪水又刷刷流淌了。整个婚礼,两人无话。青果在人群里找芒芒,想把捧花扔给她,却没找到,捧花被另一个女孩子接在手里,人群中掌声欢笑声响成一片,芒芒咬着嘴唇躲在玫瑰花拱门后面,还是哭。

相亲的事紧锣密鼓,每个周末都是相亲,以至于相亲对于芒芒来说比单位加班还要折磨人。似乎都是为完成任务而进行的。青果去巴厘岛度蜜月,晚上和芒芒视频,举起拳头让她加油,芒芒叹着气说:相亲令人老,岁月忽已晚。青果被逗得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说老姐,你啥时候才能有个正形呢?女人的青春呼啦一下就翻篇了,你规规矩矩做好自己的青春文章吧。别由着性子来了,爱情先搁到一边,找个能过日子的人是正经。芒芒不置可否。

青果很了解芒芒。芒芒一直在寻找爱情,在爱情的路途中有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坚强信念,之前她也吃过亏受过伤头破血流的撞过南墙,可是她还是很执着,不愿意草率的找个好人就把自己给嫁了。现在她遇到老程了,心里更是相信世界上有懂得自己的人,相信爱情这个东西是永恒存在的。当然,她很理智,知道老程这家伙是不能再单独见面了。她有自己的原则,不想满口仁义道德却做些苟且的龌龊事。打着爱情的幌子去做人家的小三,绝不是她米芒芒会做的事。

于是继续相亲。

青果两口子蜜月回来后叫老程和芒芒一起吃火锅,说是要敲定一下芒芒跳槽到老程那里上班的事,没想到叫谁谁都不来。老程说有个重要的单子要签,芒芒说有个班要加。青果觉得不对劲了,在电话里分别冲着两人发火质问,我不管你们怎么了,这个面子你们必须得给,今晚上必须来。

坐下来,大家都是别别扭扭的,青果捅捅芒芒的胳膊,问道,你们什么情况?杨里也在那里问老程。老程不回答。芒芒的那个直脾气又上来了,说,能有什么情况呢,就是互相欣赏,可是女虽未嫁,男却已婚。没戏呗。说完就狠狠地看老程的眼睛。老程躲了芒芒的目光,默默抽烟。芒芒从老程的烟盒里拿出来一根,也抽,老程要给她点,她气哼哼的不用,自己拿着打火机在那里乱打火,可打了半天也打不着火。逗得大家都笑了,老程也笑,有点失落,但面对芒芒的坦然和透彻,只有认可。芒芒自己也笑了。她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

青果在那里咕咕的笑,说原来就这么简单,这有什么嘛。说开了就没事了嘛,不能成夫妻,就做好朋友好了。是吧杨里。杨里嘻嘻哈哈的点头。

其实真的没什么,说开了后,大家都释然了。自然也不再提起工作的事。有好感的两个人,常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处,做回朋友来,磊落,清澈,符合芒芒的性格。这顿饭吃得畅快。空调开着,四个人还是一身汗。火锅就是这么让人爽。

单位有个人开始追芒芒,叫范韦亮,别的部门的,听说以前是瞄准单位一枝花费瑶瑶的,不过费瑶瑶一直没答应。费瑶瑶是何等人?家資丰厚,样貌上等,还有个叔叔在本省高层身居要职。费瑶瑶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开豪车,穿名牌,香水是明星品牌,听说和演员范冰冰用的是一个牌子。背得包包都是限量版的。范韦亮其实也不差,人非常有才华,很受领导赏识,是单位公认的白马王子。无奈是个外来户,家境一般,现下除了在这个城市有一套120平方米的刚还完月供的房子,似乎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硬件来与费瑶瑶抗衡。如果稍稍降低一下标准,那是有一大拨美女可供选择的。可是单位的很多人都知道范韦亮这小子从小就有公主情结,一心就想找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供着。人家就愿意找个娇小姐来侍奉,愿意鞍前马后的不当白马当犬马。这费大小姐虽然对他也有好感,偶尔也和他出去吃吃饭什么的,可是真和他成,心里一定也是纠结的。因为以她的条件,找个高富帅也太容易了。可是,范韦亮对她又极其的好,要是找个公子爷,自然享受不到范韦亮对她的这份体贴和细心。她正在十字路口徘徊,向左还是向右,难以抉择。就在这时,范韦亮突然对她冷淡下来了,竟然开始追米芒芒。这一事件令很多人感到意外,也让费瑶瑶颇有些措手不及,心里未免有了种种挫败感。而芒芒这边也有点不知所措,白马谁都喜欢,可问题是这白马有点来路不明,形迹可疑。越是看起来正常的事,往往越含有玄机。以芒芒的单纯,她起初是很难洞悉和参透其中奥秘的。从通俗意义上来说,不管从哪方面比较,高富美费瑶瑶都比她更招男人才对。

可姓范的小子就是公开宣称自己喜欢的是芒芒这类的女孩,什么飘逸啊,与世无争啊,简单啊,没有功利心啊什么的,芒芒真的有点迷茫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多优点,每当她素面朝天的坐在办公室自己的位置,总能感受到费大美人远远投射过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含了毒性,范韦亮新送来的一束玫瑰花很快就枯萎了。

午夜,星光,玫瑰,范韦亮的招式不少,芒芒的素颜被他赞为天然无雕饰的百合花。他举着火红的玫瑰对芒芒顶礼膜拜,广阔的天幕下,爱情浪漫美丽,有郎痴情如许,芒芒有点晕头了。不过她还是保持理智,她不复杂,但也不是傻瓜,她淡淡问眼前深情款款的范同志居心何在,让他别装,她不喜欢虚的东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明明自己这一款就不是范同志喜欢的,为嘛他要费这么大的功夫。

好了,芒芒是好样的。她就是喜欢这样干脆直接不去伪装。范韦亮高举的玫瑰低了下去。先是向芒芒道歉,接着坦白从宽。原来他久追费大小姐进展不大,决定用这一招声东击西来让费美女主动缴械,投怀送抱于自己。女人总是喜欢吃醋的,他看得出来费瑶瑶喜欢自己,只是缺少一个决心。

芒芒大度让范同志起身,原来这范韦亮刚才还摆了一个半跪的姿势,他惭愧,不起来,说对不起芒芒。芒芒问他,你是真心喜欢费瑶瑶还是图人家别的?范韦亮指天发誓,就是爱费瑶瑶这个人,爱得吃不下睡不着,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她长得和我的妹妹挺像的。我想好好疼她。我有时挺希望她只是个普通的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普通女孩,这样,当我待她如公主时,她会更明白我对她的真心。

芒芒问他:你妹妹多大了?

他苦笑:我妹妹没了。得了治不好的病。他抱着头,痛苦的说,刚读完小学就……范韦亮掩饰不住悲伤:我答应过给她买个芭比娃娃,我买回去时,她已经走了。

他说完抬起头看芒芒,想再次表示最深切的歉意。还没开口,就听芒芒说道,我帮你。

从半跪着的范韦亮的角度看,芒芒头顶星光,神态洒脱,素颜洁净,宛若一位神仙姐姐。

费瑶瑶和范韦亮结婚时请米芒芒做伴娘,米芒芒没有去,她说我不想当伴娘专业户了,我要做新娘。

老程有时会发个短信过来问候,半开玩笑说再没合适的他就去收她了。芒芒说收到哪?老程半晌不回话。后来回说收到心里。芒芒说你不是我要找的人。老程问为什么?芒芒回信:我在找一个能把我收到家里的人。老程无语。

面对芒芒,老程始终不敢造次,好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老程觉得芒芒就是个好女人,是他自己没福气。后来老程遇到了其他一些女人,他还真把其中的一两个收了,女人们性感、迷人,妆容精致、会类似小猫一样撒娇、懂得取悦男人的各种招式。很多人说她们是好女人。可他还是觉得缺点儿什么。他认为她们不是好女人,好女人就应该是好学校,好学校培育出好男人,这些女人让老程变坏了。老程觉得自己配不上芒芒。只配得上他收了的女人。他没有把她们收到心里,也没有把她们收到家里。他只是把她们暂时收留到身体里,再然后他就只是给她们一些碎银子,把她们打发掉。除了芒芒,再没有一个女人被他收到心里,不仅是因为她们轻易就被他收服了,还因为别的。老程有一次喝醉后恍然大悟,回家对老婆发酒疯,一个劲地说自己想做个好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好学校里健康成长。老婆很贤惠,老婆给他喝醒酒汤给他脱衣服脱鞋擦脸盖夏被,老程看老婆忙活时心里有一点微弱的歉意,不过这点歉意很快就消失无踪了,因为睡着实在太舒服了。夏日有风的夜晚真是睡觉的好时候,在舒适的大床上老程呼呼睡着了。

这个夏天仿佛过得很慢,青果总想要趁着大好时光把芒芒好好打造一番,芒芒由着她,二十多年了,都是青果让着芒芒,青果的结婚让芒芒怅然若失,她想对青果好点,对青果好很简单,就是接受青果对自己好的方式。青果教芒芒化妆,芒芒把眼线划歪了,把睫毛涂花了,把腮红抹重了,芒芒照照镜子,被镜子里的花脸猫逗得抱着青果又跳又蹦哈哈大笑,玩闹的动作太大了,又被青果新买给她的高跟鞋弄得崴了脚。青果无奈的又是叹气又是笑,笑完了,还是不愿放弃努力。重新再来过。芒芒闭了眼睛,青果给她画眼线,过了好久,眼泪从芒芒的眼睛里流出来。妆又花了。芒芒不管这些。她低声问青果,青果,我想做回自己。不想为讨好谁而改变,不想以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难道生活是一场考试吗?男人是考官吗?我们必须要把他们的要求当做唯一的正确答案吗?生活不是一张男人出题的考卷,生活应该是我们自己来画图的白纸,这样,不可以吗?青果叹气说,也许,真的不可以。

也许,真的不可以。这句话很熟悉,让芒芒想起西藏。西藏在遥远的地方,芒芒的半年时间在那里支教,在一个叫那措的村子里,她遇到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在寻找她的恋人。她的恋人是一个诗人,诗人曾经和女孩子很相爱,可是忽然有一天,诗人不见了,女孩说,诗人曾说要去西藏,她認为诗人此刻就在西藏,所以她就来了。女孩很瘦,在那措见到她时,她瘦的像芒芒挂在屋里的一幅画。画上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只小狗,瘦弱的在雪地里走路。女孩就像这只小狗。忠实的寻找着她的恋人,却被一场暴风雪拦住去路,还险些失去生命。她敲开了芒芒的门,一头栽了进去,暂时昏迷。芒芒给她喂了热热的酥油茶,她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了,她看看芒芒,眼神大而明亮,她跟芒芒说谢谢,声音微弱而疲惫。芒芒扶她坐起身来,给了她一个靠垫,让她休息。自己准备去拿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姑娘感激的冲她点头。然后姑娘扫视房间,目光掠过一把刻着漂亮花饰的藏刀,掠过青黑的用来批改作业的简陋桌子-----上面整齐的放着学生们的作业,掠过头顶的灰暗的节能灯泡,最终,在墙上那幅画上定格,姑娘的身体突然颤抖,她定定地看着那幅画,声音尖利起来,她回头问芒芒:你认识他?接着她又用肯定又绝望的语气喃喃道,你认识他。她闭上眼睛,仿佛不敢面对这幅画。

芒芒手里的一条裙子哧溜滑落在地上。她有点不敢相信,指着画上的落款问姑娘,你的诗人,是罗罗吗?姑娘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落款上的那个名字,半天才说道,当然是,是他。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芒芒,突然质问道,他爱上你了吗?

芒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确认识罗罗。但是,罗罗说过,再也不想见爱自己的那个姑娘了。他的确隐藏在某一处,在芒芒也不知道的地方,也许很远,但也许也会离这里很近。甚至近在咫尺。可是,他拒这位姑娘于千里之外。如果芒芒的推断正确的话,那么,这位姑娘的名字,是夏朵。夏朵,夏朵,她呢喃道。夏朵握紧了她的手,把她捏得生疼,她挣不开,夏朵的目光热烈狂躁,她大声问芒芒,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他在哪儿?告诉我,他在哪儿?

芒芒试图让夏朵冷静下来。她慢慢坐下来,看着夏朵的眼睛,芒芒的眼神纯净,充满怜悯和慈悲。她缓缓地耐心地对夏朵说,安静下来,听我说好吗?我没有爱上罗罗,罗罗也没有爱上我。我只是见过他一面。但是现在,他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句话显然非常有用,夏朵稍微放松。芒芒抱着夏朵,手轻抚她的头发,夏朵的头发干燥,缺水。她整个人也像一朵缺水的花朵。

我很小的时候就想来西藏。芒芒开始讲述。夏朵在她的拥抱中渐渐安静。

那时我的父亲援藏,很多年不能回来一次。我,还有我母亲,我妹妹,就在家里等他。我们天天等,月月等,年年等,我的母亲经常背着我们哭。

芒芒给夏朵讲着这些,她从罗罗那里知道所有关于夏朵的故事。对芒芒来说,夏朵像青果一样熟悉又亲切。

母亲还很年轻,也很漂亮,在我们那一带,她是出名的美。她的青春在等待中耗费着,煎熬着。

芒芒的心剧烈的痛。夏朵扬起脸,看着她,安静的不说话,听着。

终于有一天,她……,芒芒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那段历史。美丽的母亲爱上了一个男人。她背叛了父亲。

夏朵却很聪明的悟了什么,她低声地问芒芒,她爱上别人了,是吗?我是说,你的母亲,是吗?

芒芒默认,转而问夏朵,你会爱上别人吗?

夏朵说,不会,除非———夏朵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墙上的那幅画,说,除非我死。

夏朵说的是真的。芒芒知道。也正因为她这样密不透风的爱,让罗罗窒息,最终让罗罗逃开。罗罗说,他受不了这样的爱。这种爱让他不爱了。

芒芒没法说出罗罗不再爱夏朵这样的事实,夏朵问芒芒,你一定知道罗罗在哪里,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芒芒不回答。夏朵失望的叹了口气。她问芒芒,那,你的母亲和父亲,后来怎样了?

后来……芒芒陷入回忆中。后来,母亲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坏女人,她在自己的丈夫援藏献身国家牺牲奉献甘受寂寞的时候,竟然红杏出墙,不守妇道。街道的干部跟她谈话,女人们都在背后咒骂她,男人们把她当做意淫的对象,有的干脆就当面调戏她。可是母亲似乎不后悔。直到有一天,父亲回来了。是有人捎信给他,告诉了他他老婆的种种劣迹。他不顾一切的找到他的领导,说要请假回去。他说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了,他必须回去,他一定要回去。领导目瞪口呆。领导批了他的假,他的愤怒让领导什么也说不出来,要冷静要理智这些话都是屁话,领导也是男人,领导更懂得这个。领导一挥手说你回吧。

父亲就气势汹汹的回来了。他一路心中像是着了火一样,他像飓风一样席卷而归,席卷着自己的悲伤、愤怒、火焰、不甘。

他砰地一声踢开了家门,可是在家门洞开的那一刹那,他的怒火被残忍的挡在了门外。彼时他的女人和两个女儿都在家。她们三个在屋里,他的女人———目前还是他的女人,在门开之前她在给小女儿织毛衣,是红色的,他出现时,线团像是受了惊吓,咕噜咕噜滚落到地上,女人没有捡起它,她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认出了他,她站起来,说不出话来。他的女儿———他有些陌生了的女儿们,之前一人坐一个椅子在旁边帮母亲缠着毛线,她们也站起来,呆呆地看着他,也如同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們就这样对望了很久,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屋里,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已经五年没有回来过了。屋里多了一台大的电视机,在唱着一首好听轻柔的流行歌曲,这是此刻唯一发出声音的东西。他的女人有点老了,虽然依旧美丽。他的女儿们看起来健康漂亮。家里整洁温馨,她们都活得很好,他不得不承认,这显然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他缺席太久了,以至于别人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以至于他的女人最终放弃了坚守,用另一个人的温暖来填补他的位置。那本应该是他的责任,不是吗?怒火像是一面窗户,他是在隔着窗户看着里面的人,里面的人熟悉又陌生,这扇窗户让他无法伸出手,无法去触碰,无法去接近,无法说话以至于他无法直视。这怒火是他自己的,怒火渐渐熄灭,可冰冷的窗户还在,隔断他和这个家的联系,里面是温馨的,而外面是火势完结后的灰烬。他在灰烬里站了一会,然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关上门,走了。

他很决绝,然而母亲也决绝。父亲一个转身,决然离去。母亲坐下来,捡起线团,吩咐芒芒和青果去睡觉。自己继续织毛衣。半夜芒芒醒来,看到母亲在椅子上睡着了,她过去拿了一件衣服给母亲盖上,那件毛衣还在母亲的手里,芒芒想去拿开,手碰过去,毛线已经湿透了。她收回手,站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流泪,母亲没有醒来,她睡得很熟。

大一时芒芒决定去西藏,那时候母亲已经和父亲离婚了。父亲没有回来办手续。那时候手续要求还不是十分严格,他开了个同意离婚的证明寄回来。事情就办了。母亲自作主张和那个男人领了结婚证。是在一个暑假。读高三的青果在平时住校很少回来,芒芒刚读大学,也难得回来。暑假她们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度过,到了她们都要开学时,母亲把那个男人带回来一起吃晚饭。宣布了他们结婚的消息。那个男人一直爱着母亲,为了母亲从未婚娶过。

她就在那时疯狂地想去找父亲。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辗转找到了父亲工作的地方。父亲用宽阔的怀抱迎接她的到来,他的茂密的胡须扎得她生疼。父亲带着她来到美丽的纳木错,父亲说,纳木错是洗涤心灵的地方。每个到过纳木错的人,整个灵魂都会被纯净的湖水所洗涤,灵魂圣洁肉体虚空。

父亲的脸沉静虔诚,在西藏这个地方,仿佛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下的。

是一个冬天,往常这个季节来的人很少。芒芒发现在不远处,有一个年轻人席地而坐,在那里吃一个块状的东西,父亲说,他吃的是干酪。年轻人吃的很吃力,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父亲皱了皱眉头,把自己随身带的一个大概能容一斤酒的小酒壶递给芒芒,示意她给那个年轻人送过去。芒芒问父亲,这里面是酒吗?这冰天雪地的,芒芒担心年轻人喝醉了不安全。父亲豪爽的一笑,说,这是用小麦、青稞经发酵而制成的低度烧制藏酒,也就20到30度。一般喝不醉人的。芒芒放下心,拿着酒过去,听到那个年轻人嘴里还在乱七八糟的咒骂,不禁笑道,这样圣洁的地方,也不能让你停止抱怨吗?那年轻人抬起头来,看了看芒芒,不好意思的坐了起来。芒芒把手里的酒递给他,他大概也正口渴的难受,一口气就全部喝了下去,芒芒抢过酒壶时,酒壶已经见底了。芒芒喊道,这可是酒啊,哪有你这样喝的。那年轻人回答,怎么没有酒味呢,淡淡的,别骗人了。芒芒不理他,回来找父亲。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等到父女俩准备返回时,芒芒赫然发现,那年轻人已经倒在湖边睡着了。这种天气,睡在这里,是非常危险的。芒芒急忙和父亲跑过去,把他叫醒,年轻人显然醉了。问他住在哪里,他迷迷糊糊地说自己四处流浪,问他的名字,他回答:罗罗。

父亲和芒芒连拖带拉把罗罗带到车上,父亲开着车,不时嘲笑罗罗,说一个男人竟然连这点酒都扛不住。罗罗很不高兴,说能喝酒就是男人吗,自己从小就滴酒不沾。

原来如此。芒芒明白了,一个滴酒不沾的人,突然喝下一斤的酒,即使是低度,也不免难以承受啊。父亲的嘲笑让罗罗很是不爽,他指指芒芒,开玩笑说,这是你的女儿吧?我以后要娶你的女儿,然后天天酗酒,不回家,看你还乐得出来!他的话逗得父亲哈哈大笑,芒芒也捂着嘴笑了。

罗罗说自己是为了躲一个女人才来到这里的。他主动向父女俩讲了他的故事。讲到一个叫夏朵的女孩子对他炽热的爱,讲到自己最终的逃离。他说后来自己写不出诗来了,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们可以制造出激情又可以扼杀掉激情,她们是可爱的绵羊又是疯狂的猛兽。芒芒颇为那个女孩子不平,揶揄道,你们男孩子就是这样,在乎对方时,把对方当做如梦如幻的水晶,天天捧在手里护着,不在乎了,就无情放手,把对方看作一堆不可回收的玻璃渣子,扔到垃圾箱还怕扎了自己的手。罗罗摇摇头说,不是那样的。那样的爱已经让他失去交友自由失去生活快乐没有个人空间了。他已经透不过气来了。芒芒问他,你还爱夏朵吗?他长长地叹息着说,不爱了。也不会再见她了。说完这句话,他的年轻俊朗的脸变得沉重起来。

父亲专心地开着车,不去介入两个年轻人的谈话。芒芒突然想问父亲,他还爱母亲吗?但是她不敢问,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压了很久了,她从来没有问过。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母亲这个问题。父亲是个特别有魅力的男人,听说年轻时很招女孩子喜欢。母亲应该是很爱他的。现在母亲生活的很好。她和那个男人组织了新的家庭,而父亲,却没有再婚。

罗罗在半路下车了,他说要继续在西藏流浪,他说夏朵一定会找他,他要继续逃跑。临走时,他把背包里的一幅画送给了芒芒,是他自己画的,他说模特并不是那只小狗,而是夏朵,可他在作画时却总是幻化出一个依附于他的小狗的模样,他画完画,想提首诗写上去,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了。芒芒打开那幅画,画上的小狗哀哀哭泣,全身湿透,随时离不开人呵护的样子,芒芒有些理解罗罗了。

芒芒不知道夏朵的坚持有没有意义,却在心里坚持着同样固执的自己。她还在寻找的路途中。

所幸,密集的相親之网总算没有白撒,秋天到来的时候,网中终于捞到一条叫李清河的鱼,这条鱼健康结实、充满活力。三十六岁,相貌英俊,事业有成,第一次见面时,当被青果包装出的淑女形象的芒芒出炉并热腾腾出现时,李清河第一句话竟然是,这身打扮不适合你。他这句话让芒芒立刻感动了。但她还是不太习惯,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清河,惊喜来得让人难以置信。但她真的不想再端着了,眼前这个人一眼就看出她不适合这身装扮,显然看得懂她。她再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我想换回我自己的衣服可以吗?李清河肯定地说,可以。

芒芒喜欢的衣服就在车上,车就在门口,芒芒立刻出去换衣服,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走路都轻飘飘的。她重新站在李清河面前。穿着素净的白色棉布长裙,一丝不苟的盘发放下来,披在肩上,高跟鞋被她踢到车座下面,换上了她喜欢的绣花布鞋。李清河惊艳的看着她,赞叹一声,这样的你,才是你自己。这是电光石火的一句话,在爱情之海,李清河因为这句话的光彩而波光粼粼,灿烂生辉。李清河没有说,这样的芒芒是他喜欢的,而是说这样的芒芒,才是她自己。这样的男人,就是芒芒在找的。

是的,就是不适合,套装裙确实将芒芒的身段包裹得窈窕动人,高跟鞋确实让芒芒小腿更加挺拔结实,可是芒芒迷茫的眼神使得她如同误入城市的森林女巫。现在,她如此楚楚可怜,她如此惹人怜爱。她只是想做回她自己,而这样的她,一直缺少有人欣赏。此刻,李清河却对这个女人已经一见钟情,不能自拔。

芒芒一直相信爱情,她是对的。总有一个人因为懂得她欣赏她而等着她,因为等到了她而珍惜她,因为珍惜她而纵容她。现在李清河给她买棉布裙子,真丝内衣,运动鞋,牛仔裤,还支持她辞职开了一家卖些稀奇古怪玩意的小店,芒芒活得很快乐。你问她爱情是什么,她笑而不答。家里有钟点工打扫和煮饭,她只在有兴趣时自己亲自下厨,她乐得清闲。青果觉得芒芒简直是个传奇,可芒芒觉得没什么,她只是坚持做自己,并修成正果了。如果不是遇到李清河,她还会等待,还会寻找,所以,这个结局,并没有什么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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