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明

（河南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育科学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4）

20世纪90年代，美国田纳西州率先实施增值性教师评价改革，引领各州教师评价标准化政策的推进。21世纪初，“不让一个孩子掉队”（NCLB）法案提出“高质量教师”的要求，有效教师评价成为提升教师质量的核心。田纳西州又率先将学生学业成绩纳入教师评级中，制定了一个融学生成绩与课堂观察，兼顾量化评价与质性评价的综合教师评价体系，最终成为联邦政府“力争上游”（RTT）计划首轮竞赛中的佼佼者。2015年底，“让每个孩子成功”（ESSA）法案对片面以问责为导向的教师发展思路进行调整，各州赋权建立更多样化的教师评价模式。[1]ESSA时代下的田纳西州已在反思问题，酝酿思路，寻求突破，积极展开新一轮教师评价政策的改革。

一、政策推进下田纳西州教师评价体系的变革

（一）NCLB法案下“评价和专业成长框架”的修订

2001年NCLB的出台掀起了美国标准化测评的改革浪潮，联邦政府致力于各州和学区问责制的建立，以改善所有学生的学业表现，也开启了教师评价标准化、科学化的改革道路。这一时期，田纳西州再次修订自1997年沿用的“教师评价和专业成长框架”（Framework for Teacher Evaluation and Profession⁃al Growth，FEPG），通过增加大量具体细则，与NCLB的高限制条款呼应，更加重视教学策略、学术内容标准和教师课堂教学的责任。框架围绕六大领域：计划、教学策略、评定和评价、教学环境、专业发展、交流，通过提供复杂教学行为的描述，允许评价者和观察者对教师课堂表现做出理性和公正的决策，确保对每一名教师的性格、知识和技能进行综合表述。[2]

这一时期田纳西州教师评价政策特征可以用三个关键词勾勒：标准（制定分析和评价教学行为的统一指标）；证据（强调基于研究的教学实践）；表现（采用清晰指标进行教师自我评价、目标反馈，以及制定个体专业成长计划）。

（二）RTT计划下“教育者提升模式”的确立

21世纪初，关于教师质量对学生学业成就影响的研究不断增加，教师有效性成为教育变革的焦点。RTT中“卓越教师和领导”（Great Teachers and Leaders）计划明确要求各州教师和校长评价体系必须与学生表现挂钩，在多维度中区分教师有效性。“基于表现的教师评价”成为各州教育政策的立足点。田纳西州着手推进“田纳西州捷足先登”（Ten⁃nessee First to the Top）计划，建立“以学生成就为本”的教师评价体系，并以此作为教师年度绩效考评的依据。

在此背景下，“教育者提升模式”（Tennessee Ed⁃ucator Acceleration Model，TEAM）应运而生，并成为田纳西州主导型教师评价模式。它通过识别和支持那些带来学生高表现的教学，采用课堂观察、学生成长、学生学业成就，以及学生观点调查等评价方法，力求为教师聘用、专业发展、晋升等人力资本管理提供依据。

（三）ESSA法案下“教学评价提升法案”的改进

2010年6月，被称为“巨大改革步伐”的“各州共同核心标准”（Common Core State Standards）正式颁布。[4]这场以“测验—分数—问责”（Test—Score—Accountability）为主线的改革将以学生成绩评价教师表现推至极致，最终却也昙花一现。这一阶段，田纳西州采取多项改革举措，力图缓解教师评价中发展与问责之间的紧张关系。“田纳西州教学评价提升法案”（Tennessee Teaching Evaluation Enhancement Act）随即出台，主要调整学生成长数据在教师评价体系中所占的比重。

2015年底，ESSA法案的签署预示着“对旧教育法一次无可争议的改进”。法案明确提出各州需要“重新塑造教师评价体系，使其成为教师专业成长的工具”[4]。同时，法案“松绑”各州教师评价与学生学业成就之间的联系。田纳西州紧盯ESSA变革理念，制定了“田纳西州成功”（Tennessee Succeeds）新五年计划，秉承“无论地区与收入，使每个儿童都有机会获得卓越教育”的州教育目标，围绕标准、评价和问责，致力于制定一个严格、透明而公正的教师评价和支持体系。[5]

二、实践反观下田纳西州教师评价体系的现状

田纳西州自身作为美国教育改革的排头兵，近十几年来，它的教师评价政策总是基于自身条件，在不断推陈出新。从惯常的州政策实施的统一化，到增强学区自主权和灵活性；从注重定量为主的评价方式到兼顾课堂观察的多样性；从单纯的以评促教到真正全方位促进教师的持续发展。

（一）模式类型：一家主导，多元并存

田纳西州教师评价模式主要有四种。TEAM模式一直占主导地位，全州65000多名教师中，大约82%的教师采用这一评价模式。[6]其他学区采用另外几种评价模式：一是汉密尔顿县采用的“项目教练”（Project Coach，COACH）模式。这一模式以吉姆·马歇尔（Jim Marshall）评价理论为基础，强调对有效教学的理解；对教师持续观察与即时反馈；为教师提供有意义的发展机会。二是孟菲斯市采用的“教师效能测量”（Teacher Effectiveness Measure，TEM）模式。这是由比尔·盖茨基金会投资开发，秉承“教师是判断学生学习效果的最佳人选，同样同行是判断教师教学效能高低的最佳人员”的评价理念。[7]三是目前在12个学校体系中实施的“面向效能和结果的教师教学增长”（Teacher Instructional Growth for Effectiveness and Results，TIGER）模式。这一模式基于1996年“丹尼尔森教学框架”（Danielson’s Frame⁃work for Teaching），历经三次修订形成系列评价指标体系，强调准确描述教师课堂应有的表现。[8]

评价模式多样化在田纳西州教师评价政策中得以充分体现。TEAM主导模式具有代表性，基本反映本州教师评价政策的共性问题；而多种模式并存可以反思不同评价方式细微差别的成效差异，有力推进评价政策进一步调整和完善。

（二）体系设计：表现本位，观察为主

田纳西州教师体系设计包括量化和质性两部分：一半来自于学生学业成绩；一半来自于课堂观察和专业化报告的质性评估。TEAM评价体系主要由课堂观察得分、学生学业进步、其他阶段性评估成绩三部分构成。[9]COACH围绕教师六个教学领域（规划和学习准备、课堂管理、教学过程、管理评估与跟进、家庭和社区联系、职业责任），设立60个具体指标进行评价。TEM从规划、教学、组织学习环境和反馈、调整四个方面做出规定。TIGER模式由领域、要素和元素三级指标组成，依次分为四大领域、22个要素以及50个元素。

体系设计注重基于观察与测量教师的教学实况，相应评价方式都是以课堂观察为主。如COACH模式以历时较短、不提前告知的“微型课堂观察”（Mini—Observations）为主要评价方式，观察时长控制在10—15分钟左右，每学年至少进行6次观察，总计不少于60分钟。TEM模式观察流程包括自我评价、他人评价、首次反馈、后续跟踪四个环节。TI⁃GER模式采用正式观察和非正式观察两种形式，各占一半，依据教学经验将教师列入三种发展阶段（未获得终身教职者；获得终身教职者；获得终身教职且承担对其他教师指导的教师），根据不同阶段教师发展特点，制定相应观察方案。

（三）评价结果：专业反馈，注重区分

评价要促进教师专业成长，专业反馈的品质是关键。TEAM要求观察者在观察结束一周内亲自进行观察陈述，为教师表现提供观察反馈。COACH模式以每年一次的终结性评价会议，总结所有微型观察，为教师提供观察反馈包括协助未达到标准或是需要改进的教师制定个人专业发展计划。TEM模式要求在观察后一周内，观察者要和教师一起召开观察反馈会议，讨论被观察教师的评分及优缺点并制定出教师专业发展和改进计划。TIGER模式要求观察者在观察结束后的五个工作日内，向教师提供书面形式的“基准增长计划”和“行动计划”。

反馈结果需要采取区分性评价，即创造足够的区分度以捕捉到一个广泛的表现水平和教学质量的细微差别。调查发现，许多州教师评价体系“未能识别最低表现教师，99%教师都获得满意的评级；即使在评价结果分为三个以上等级的学区，大部分的教师仍被评为最高等级”[10]。为避免此类问题，田纳西州在区分性评价结果的反馈中，对评价分数等级更为细化，并且不同等级也要求大致所占比例，避免大部分教师被贴上高效教师的标签，造成无意义的教师评价。如COACH分为未达标准、需要改进、有效和高效四个级别；TEAM分为显著高于预期、高于预期、达到预期、低于预期和显著低于预期五个级别。

三、ESSA时代下田纳西州教师评价体系的改革举措

ESSA法案释放出灵活性信号，赋予各州重新审视自身教师评价和支持体系的机会。田纳西州开始反思和完善教师评价政策，变革思路围绕三个核心原则：整合教师支持与评价；推进教学实践持续改善；确保体系公正、可信和透明。

（一）基于学生学习，定义有效教师

判定有效教师的最佳状态，一方面基于学生成长测量，另一方面来自教师专业实践。只有两方面都表现最佳，教师才能认为是有效的。一直以来，田纳西州评价体系关注点多在教师专业实践，聚焦在容易观察的教学实践表现，如班级管理、课堂纪律等，较少考虑学生的学习结果。这样造成一种现象是，那些并未满足学生成长目标的教师最终仍然可以获得有效教师的标签。

ESSA法案实施后，联邦政府尽管不强制要求学生成绩成为教师表现评价的重要指标，但学生学业表现的证据仍应成为评价的重要指标，评价体系需要关注学生成长目标的实现。田纳西州也意识到了问题，在政策层面逐步从改进教师教学专业，扩大到兼顾改善学生学习成效，以达到同时改善教师的教学表现与学生的学习成果的最佳效果。

（二）基于课堂观察，增强评价效度

教师评价体系建设不是花架子，田纳西州教师评价工具有课堂观察、教学艺术、档案袋、教师报告、学生访谈、增值评价等，其中课堂观察占最大比例。基于严格设计的课堂观察评价，不仅能够获得教师教学质量信息，还能够为教师提供针对性的改进措施。

但实际操作中，课堂观察面临种种问题，最突出的就是费用昂贵。据2017年统计，田纳西州谢尔比县学校教师课堂观察相关活动占了教师评价总支出的82%，学生调查占17%，而学生成长测量支出只占大约1%。[11]况且，这一工具在操作环节具有主观意识，过分倚重课堂观察对识别有效教师实践方面不具有可靠性。如何完善观察框架、拓展评价思路；如何从有效性的能力观测到教师卓越的精神观察；如何从碎片化的标准观察量表到建立整体性的观察框架，这些已成为田纳西州目前评价政策改革的重心。

（三）基于证据，提高反馈质量

ESSA法案强调基于证据的实践和干预措施，规定各州教师评价政策在引入实证研究手段为教学行为有效性提供证据的同时，也应关注基于证据给予教师有效专业学习机会和高质量反馈。在此要求下，田纳西州2015年底实施教师“个性化学习任务”（Personalized Learning Task），基于缓和学习、前测分析、微认证、基于能力教育四个项目的推进，完善教师基于证据的、个性化专业学习方式（见表1）。[12]

表1 基于证据的个性化专业学习

这一计划采用基于项目的形式，以专业学习为中心，聚焦个性化评价，形成学—评—教的反馈机制。2016年，田纳西州政府又启动“教学伙伴计划”（Instructional Partnership Initiative，IPI），运用教师评价数据，采用一对一伙伴关系，为教师提供真实而有效的评价数据。[13]

高质量反馈需要评价者能够从各方面展现教师的教学实践对学生学习成就有所贡献的证据，为教师提供准确、有意义的观察反馈。田纳西州政府要求观察者接受评价培训以及获得必要的在线资格认证。通过严格的观察员培训和认证制度，确保评价每个环节，从教学录像、搜集证据、分级录像到设计讨论话题，教师都能获得基于专业精准的有效建议。

（四）基于合作，形成科学决策

田纳西州教育部门始终坚持证据本位和研究本位的原则，早期专门成立“研究与政策办公室”，立足本州教育问题的数据调研，制定政策实施的具体策略，确保决策扎根于严格的数据分析和严谨的研究结论。与此同时，田纳西州政府与研究机构在教师评价方面的合作长期而有效。自2012年开始，田纳西州教育部门与范德堡大学教育研究中心合作，持续展开一项“田纳西州教育者调查”（The Tennes⁃see Educator Survey），通过电子邮件对被评价教师进行问卷调查，对相关学区或学校进行访谈，从评价模式信度、评价反馈情况、评价者资格及其准备程度、评价者和教师双方的总体感受等角度，分析田纳西州几种评价模式的整体实施效果。[14]持续的跟踪调查，州政府在发现问题的基础上，为进一步发展提供思路。在此基础上，近两年州政府与田纳西州“研究、评价和设计委员会”（Tennessee Consortium on Research,Evaluation,and Design，TNCRED）在多个研究领域展开合作。这种伙伴关系日益紧密，并以“田纳西州教育研究联盟”（Tennessee Education Re⁃search Alliance）的形式成为州教育政策制定的智库。[15]目前，田纳西州教师评价政策合作的重心是如何最佳运用教师评价数据，驱动教学改善，力求获得一个更为多样、精确的教师表现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