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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石头的春花秋月

2018-08-24齐闯

神剑 2018年4期
关键词:京都石头外婆

齐闯

王雨虹死了。死在了那个男人在深圳给她购置的那座豪宅卫生间里,警方初判断是割腕自杀。

电话那头,战友郭大宝的语气非常急促,几乎带着哭腔叨叨:“雨虹,你知道的,是个多好的姑娘啊,我却把她弄丢了。”

中校秦石头的心头猛的一震,像被雷电瞬间击中,但很快又归复平静,在他内心里也许今天这个结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宣传科

秦石头从军校毕业了,被分回到了高炮旅的一营。指挥一连里曾经一同带新兵的郭大宝等同年兵已经复员了,与他一起分到旅里工作的还有30多个新排长。三个月后,秦石头为自己争取到了旅机关的机会。

他争取的岗位是旅宣传科新闻干事。当时旅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毕业工作不满一年的学员不准直接进机关。但秦石头在军校里就是《炮兵城报》的实习编辑,一干就是两年多,在校报上发表了不少的文章,特别在大三那年他在学院新闻干事的影响下,还在军内外的报刊上都发表了一些新闻作品,同时受到文学期刊《京都文艺》的影响,悄悄地写起小说和散文,并在这个很牛的杂志上发表了两个小说。

在这一批30多个新排长中,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捧着一叠作品的复印件,还扛着红牌的他直接敲开了旅政治部主任的家门毛遂自荐,作风霸气外露的政治部主任一眼就看中了他,破例允许把秦石头借调到机关工作,这在同批毕业的学员中是个特例。

从事军事新闻工作写作基础要靠文字功夫,但想把新闻工作搞得红红火火,仅靠文字绝对不够,更是要靠与媒体的交往和协调沟通能力;当然,此时的秦石头自然还没有把这些情况完全搞懂。在他的埋头苦写中,旅里的报道工作像总也烧不开的水,从事近一年的新闻报道中,秦石头仅仅在全军的新闻媒体上发表了不足10篇作品。

他的精力悄悄地转向文学作品。巧的是,《京都文艺》向他抛来橄榄枝。

这是2000年的8月,金城兰州的天气相当闷热。秦石头被军区政治部文化处招到兰州,参加由京都文艺杂志举办的文艺作品创作笔会。军区机关从全区部队选了四五个人,就放在文工团简陋的招待所里,任务是时间一周创作两篇以上达到发表水平的作品。

秦石头很认真。烈日炎炎,招待所里没有空调。

像当年在小仓库里专注于文化课复习一样,秦石头仅穿大裤衩,肩上搭着一条拭汗的毛巾,那时还电脑还没有普及,他用稿纸一页一页地写着,还好,一周下来,顺利地创作出《怀念老桑》《雪落无声》《上士还乡》三篇短篇小说,其实这些都是他在指挥一连当时经历过的往事,每个小说皆在生活中可找到同年兵或身边人的原型。这组小说,很快在当年的《京都文艺》发表,其中《上士还乡》还获得小说大奖。

一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刺激着秦石头兴奋的神经,这是到旅里从事新闻工作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还是在文学这条路上高速地滑行着——笔会结束后两个月,这位编辑老师从京都打来了电话,询问他愿不愿意到《京都文艺》帮助工作,如愿意就推荐。

年轻的秦石头被突如其来的机遇撞得脑洞大开:这是一次进京的机会。

一想到有可能通过写好小说而进入京都文艺这所文学殿堂里,可以接触军队文学界的大师名流,秦石头内心的兴奋难以抑制。那位编辑老师已经通过组织程序给旅里发来了通知。

秦石头像脱笼的鸟儿,急不可耐地跳上了进京的列车。

这时秦石头才25岁,风华正茂像一棵年轻的钻天杨,挺拔无畏,身上带着青春的芬芳和朝气。此时,其他几个办公室里,也有三五个来自不同单位的年轻军官,上有男有女,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年轻,基本都来自全军的旅团一级基层单位,军衔都是中尉或上尉,有文笔、有梦想。他们大多人都喜欢杂志社这样的军队文化单位,如同喜爱拂过钢枪那缕缕柔软而透散着清香的秀发。在文艺学习一两个月后,他们与大多数来这里学习的同龄人一样,都会生发出调入京都的梦想,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这个幸福大家庭中的一员。

半年过去,他在深入了解几位编辑老师们的人生阅历和文学造诣后,才深深感到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自己只是一名小学生而已。关于调入京都的梦想,现在看起来是那样的浅薄和可笑。这种可笑现在看来,如同身上仅有一千块钱,却异想天开得想买套房子一样。

秦石头来到杂志社旁边的一家陕西面馆,独自享用了一个豪华套餐。他以这种方式,向这个梦想之地告别。这次京都之行,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那样的普遍和平凡,他太嫩了,是那么的缺少内功和历练。

宣传处

一周后,秦石头又一次吃着可口而钟爱的面食。但地点已经不同,这里已离开京都千里之外,这里是高炮旅营区门外一家破旧油泼面馆。小馆的又黑又脏是那么的熟悉,老板是一个热情的四川人,这里的主要食客是旅里基层官兵和附近打零工的农民工。

“领导,好久不见了。你出差了吗?”面馆的老板很熟络地与他打着招呼。营区周边的小店里,对旅里大大小小的军官都习惯称为领导。

秦石头觉得没有必要给面馆老板讲述自己的经历,虽然内心是那么想说给一个人听。他就打哈哈地应付了一句,说前一段时间被派出去学习了。

从京都回到旅里,机关同事们的目光有些异样。主任交班时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对秦石头还算客气。仿佛压根没把他从京都回来的事放在心上,不同的是开始对他新闻报道上提出更多明确的指标和要求。秦石头高飞的心被击落在地,性情也渐渐沉静,他开始认真地研究报纸,他知道,自己必须在这个岗位干出一些成绩来。

半年后,秦石头的新闻报道越干越好,在军区的报纸竟发表了30多篇稿件。主任的脸上乐开了花,逢會就表扬起他来。有一天,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已联系好了军区报社,准备让他去好好深造一下。秦石头选择了拒绝,他说愿意在旅里再好好摔打摔打。

有些事情,当你专注它时,张张扬扬地无法看得清楚,当你无意关注时,却孕育着新的希望。这天,秦石头正在专心地写一篇关于作风建设的稿子,军里新闻干事打来电话告诉他:军里准备出一本征战纪实类的传记文学。军政治部主任点名要他来执笔,因为看过他写的小说,十分喜欢。

至今秦石头都不知道军政治主任究竟讲没讲这句话。但军里干事的话还是鼓舞了他,当然这种事情旅里的政治部主任自然十分的支持,因为这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创作进行得很顺利。在8个月时间里,秦石头创新性地运用了章回小说的形式完成了这部作品,他一口气写出了40万字。小说的文笔加上珍贵的史料,使这个军的首部征战纪实作品真实、厚重、催人泪下。

书稿交给出版社后,秦石头被安排在宣传处从事新闻报道工作。那年头军领导对新闻工作极为重视,每年都有专项经费,用于搞好新闻报道的通联工作。其实,所谓的通联就是到新闻单位协调发表稿件的相关事宜。

本来工作都干的顺风顺水,但一件关于接待上的事件没有满足接待对象要这要那的要求,让秦石头在宣传处长的心目中打了折扣。那是这年冬天的事,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报社记者赴高炮旅采访,秦石头作为军里的新闻干事全程陪同,当年也正是年关临近。见面第一天,那名记者就告诉秦石头说自己出差走得急没带剃须刀,秦石头一想他胡子那么茂密,没有剃须刀怎么行,马上就给他买了一个;第二天,那记者告诉他说天太冷,让他买条质量好点的毛裤,为了让这名记者高兴,秦石头也照办了;第三天,记者又开口,说准备去二百里之外看望同事的家人,明确要求保障一台越野车,同时带上两瓶好酒、两条好烟。这事让秦石头有些为难,一是前两次给他买东西时,处长已很不高兴,再置办这些东西处长那里肯定过不了关。

这时,秦石头的工资这时每月也才800多块钱。他只能把这件事告诉了旅里的领导,领导一句话给定了调:“这个记者我熟,你不要为难。就带点米面油行了,烟酒就算了!”

第二天,那位记者上车,瞄了一眼车里的那一堆东西,脸色立马黑下来。秦石头连忙解释这是旅里的意思,他仿佛跟没有听见一路上一言不发。

此后在旅里陪他采访的两周时间,这位记者给足了秦石头脸色。他在宣传处里是个新人,这个记者与宣传口打交道多年,人脉也广,他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在他眼中秦石头就是一个跟班的小学生。一日三餐、采访协调、饭后娱乐诸多方面,秦石头都是尽心尽力赔着小心。

秦石头越是小心侍候,那人越是来劲,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撰写系列稿件时他没让秦石头参与,而是跳过他直接与旅的新闻干事讨论稿件事宜。更绝的是,在秦石头忙着落实他的各种要求和指示的时候,他密不透风地与旅里的新闻干事一起猫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写稿子,给秦石头一点信息都没有透露。等秦石头忙完他安排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时,系列稿件他们已经悄悄地完成了。

更绝的是,不久稿件在报纸上发表了,只署了那名记者和旅里新闻干事的名字。

这件事,秦石头感到的是屈辱,宣传处长产生的是恼怒。接连几天,他都不理不睬秦石头。

宣传处长只让秦石头干工作,没有打算给他调入纳编。虽然多年后,老处长才对秦石头倒出没法给他纳编的实情。但此时的秦石头哪里会知道处长手中的底牌呢。但种种迹象已经出现:在新闻口,又调来了两名新人,甚至他们都没有发表过几篇文章。新人进来了,处长又不给他安排什么具体的工作,秦石头明显感到自己的多余和尴尬。而此时,他已在集团军宣传处工作长达两年多,与他同来的同事早就解决了编制,而他还是调借。

老处长想让秦石头离开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对秦石头的工作不闻不问一段时间后,来了突然袭击。

老处长找秦石头谈话,说:“你职务上进步太慢,下到部队可以尽快调调职务。这样吧,军里的单位想去哪个单位你随便挑,我来做工作。”

秦石头知道,处长前面这句话是中心意思。后面这句话,只是个安慰而已。因为,老处长正团已经8年时间了,不提职过两年就得免职,尤其今年他提升的呼声很高。

委屈的秦石头经过一天的思考,他给处长回了话:决不回高炮旅,太丢人。

出书

秦石头收拾行李,准备到通信团报到。

京都来电了,是京都文艺出版社的编辑打过来的。原来,他执笔写的那部纪实文学已出版在即,要求作者赴京修改书稿。

这本书名为《铁军硝烟》的纪实文学,共40余万字。虽由秦石头一人执笔完成,但在署名时他只是第四作者,第一个是老处长,第二个是副处长,第三个是作为新闻组长的一名老干事。这种署名的方式,秦石头内心是主动和自愿的,因为从军校毕业三年多,他已明白这种署名方法是机关的一种惯例。

秦石头是完成这项任务的不二人选。老处长再次把秦石头叫到办公室谈话,不同的是这次态度很和蔼,甚至让秦石头与他坐在一张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谈了这部纪实文学名垂青史的重大意义,并一再肯定撰写著作时秦石头付出的艰辛和才华。听着老处长这些肯定的话,秦石头的内心暖烘烘的,甚至都为自己付出的这些努力想要流出眼泪。

处里安排副团职的新闻组长李道德带着秦石头一起赴京修改书稿。

这位新闻组长实质上也是秦石头在处里搞新闻的师傅,两年多时间里,与秦石头的相处中,他内心很喜爱这个徒弟,但毕竟自己不是处领导,没有多少话语权。这次秦石头被下放到通信团工作,他内心不悦,觉得对不起爱徒,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到了出版社,编辑老师很快交代完修改意见。这些意见对秦石头来说,工作量并不大,因为书稿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资料又十分的丰富。不到两周他就能修改完。新闻组长李道德完全把这边事儿给了秦石头,他一心协调在京都日报刊发头版头条新闻的事情。

就在他俩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时。一个历史性事件正在悄悄发生著。

2002年3月底,一种叫作SARS的病毒从广州佛山最早出现,并迅速向粤港两地扩散,这种被专家们称为“非典型性肺炎”的疫情向全国蚕食扩散。

2003年4月初,修改书稿的第二周。非典疫情进一步陡然加剧,京都被列为重灾区。

经过近半个月努力,书稿已修改完毕。李道德也完成了在京都日报的送稿工作。这时,全国非典疫情已经风声鹤唳。老处长来电传达了军首长的指示:在外出差、学习或滞留人员,暂时滞留原地。

一本书写完,写得不错,却留不到集团军机关。辛苦辛苦把书稿改完了不是第一作者,还遇上闹心的非典疫情。真是让人情绪不好。

回到住处,李道德正在按报社编辑的要求埋头修改稿件。秦石头没有给他汇报出版社那边的事。说实话,他挺佩服这个老师,现在他是集团军新闻组的组长,也可以说是整个军里新闻业务的领头人,是京都日报的资深特约记者,有着相当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秦石头二话没说,就投入到帮助他修改稿件中。报社编辑的思路总是在变,今天这个角度明天那个角度,反反复复让他们写了五六稿,秦石头每次都陪着这个老同志,也没有任何的牢骚和怨言。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团里的干事,与军里这位老师相处的机会可能以后会越来越少,在一起就该珍惜彼此的缘分。

4月22日,秦石头与新闻组长被允许回到军机关。但从西京火车站直接被送进了军里安排的隔离病房。

隔离病房设在军门诊部的住院部内。单人单间,医生和护士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病房和楼道里充满着84消毒液刺鼻的味道。每天护士都要对病房进行消毒,并为秦石头注射一种叫作胸腺肽的药物以增强免疫力。处里派人送饭,但只能送到护士站,每次饭盒用完后都要进行三遍以上的消毒。

半个月后,秦石头和新闻组长被一起“解放了”。一个到回宣传处上班,一个到通信团宣传股报到。

探家

到通信团报到后,团政委是刚刚从组织处副处长调任的,在集团军时他曾与秦石头一起到部队检查过工作。

“在军里工作忙,你好几年没休假了吧。上班不急,你先好好休个假,休整休整。” 他对秦石头说。

是啊。一不小心当兵已经11个年头,上次休假还是在四年前,当时是大学三年级的寒假,他回老家陪父母过年,父母是那样的开心。瞧着自己一身翠绿的军装和鲜红的学员肩章喜欢得不得了。自从军校毕业成了军官后,电话中爸妈总说家里一切都好,他们身体也不错,部队事大不要为家里分心走神。

从哥哥姐姐那里,他知道了父母在很多时候都给他撒谎。当兵这么多年,特别是近四年爸爸因心脏不好几乎每年都要进医院调理一个月左右,但这种事从来都没有主动告诉过他一次。是啊,父亲都70挂零了,母亲也已60多岁,怎么会不想念小儿子呢?

小儿子的突然探亲,让两位老人喜出望外。秦石头专门带上了军装,这是父亲的特意要求,父亲在电话里笑着说:“你人长得丑,穿上军装还是挺帅的,一定要把军装带回来。”

他明白老爸的那点小心思。小城的生活节奏慢,老爸退休后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中午必须睡午觉,起床后就到家属院对面的路上与一伙老头儿下棋,一个小小棋盘常常被二三十个老头和一些路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天内不是每个人都能轮上下一两盘,但他们的瘾还不小,在那里弯腰看棋,一看有时就一下午,甚至有时天已黑尽,那群人还在借着昏暗的路灯,兴致勃勃地不肯散场。

探亲的当天,回家时正是下午五点左右,老爸还没有从棋摊上回来。秦石头就有意把军装穿戴得齐齐整整,当然没有忘记换上了一副崭新的上尉肩章。

秦石头一眼从人群中就认出了老爸,他正在低头与一个中年人专注地下棋。当精精神神的秦石头站在老爸身边,并叫了一声爸时,他才抬起头。显然,他是吃惊,同时也是喜欢的。“这是我小儿子,现在是连长。”老爸声音不高但语气相当自豪。

“老秦,不错呀,这就是你那个在部队当军官的小儿子,真出息。”他是父亲的一个老同事,一起在单位干了三四十年,也在同一年退休。

“嗯,娃先当的兵,后来争气考上了军校!”秦石头的父亲眉眼里透着笑。这种笑,在秦石头小的时候,是从来没有机会看到的。同时,他也发现年过70的父亲确实老了不少,头发花白了,脸上不光有十分深的褶皱,还长了不少的老年斑。

“老秦,现在小儿子还在京都吧?”那人问。

秦石头父亲脸上的笑容稍微迟疑了一下。显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但很快又模糊地哦了一声,算作回答。然后很有意味地看了一眼秦石头,转身就准备离开。

秦石头顿时明白,父亲肯定是告诉人家自己调到京都工作了。据他估计,这个人家并不止这一个人,可能是他周围不少曾经的朋友或同事。父亲的那个眼神,显然是不想让他说了真相。好吧,那就虚伪一把吧。

秦石头给那人点了点头,并礼貌地向那人问了声“叔叔好”,就腰挺得直直走在父亲的身边。父亲的腿脚有些不好,走路很是缓慢。他尽量放慢自己的节奏,他想这么认认真真地陪陪父亲。路上不断有人给父亲打招呼,他们或是街坊,或是亲戚或故交,在小县城就有这点好处,几十年生活下来熟人真是不少。秦石头腰杆挺得直直的陪着父亲,他能感觉到父亲心里的欢悦和满足,但同时也有点隐隐的内疚。是啊,如果自己真的在京都工作了。父亲的幸福感和自豪感会不会更强烈一些?

接下来的十几天,秦石头拒绝了战友们的应酬,静静地陪伴着父母,陪他们买菜、做饭、下棋、聊天,他感到自己当兵这十年,真的陪他们太少太少。

转眼就是五一劳动节。在家里待了十多天,秦石头正想出去走走。曾一起当兵的战友大卫打来了电话,他说今天是建军节,想把城区一起当过兵的老战友招呼在一起聚聚。是啊,多年不见了,还真有些想他们。

饭局安排在城区最好的一家饭店。酒过三巡,大家客套的话基本说尽。作为聚会召集人的大卫已是一家公司副总,他站了起来,腆着已明显凸出的肚皮,目光停留在秦石头那件掛在衣架的军装上,眼神略带迷离。他高声提议:“各位老兄老弟,转眼离开部队七年,军装已经穿不上了。今儿咱们每人都穿一穿秦上尉的军装,找一下当年的感觉,怎么样?”

众人情绪高涨,异口同声说好。

第一个接过了军装的是小庆。现在他的身份是“好运常”蔬菜公司经理。小庆没有立刻把军装穿在身上,而是用鼻子深情地闻着。 “我当兵三年,种了三年的菜。连队的菜地在营区十公里以外。因为整天下地干活,常年穿的都是作训服。那会儿,我最盼望的事是回连队开军人大会,能正正规规穿上一回军装。”“我觉得,军服上有一股特有的香味。离开部队这么多年了,在梦里头总留恋着这种味道。” 他的表述神情悠远,语调低缓。

大家为小庆的感言鼓掌。

阿力已是银行办公室的一名秘书,在秦石头这一茬战友里他是唯一与秦石头一同考过军校的人。他曾在连部当过三年通信员。军装换上后,像长在阿力身上一样看起来相当合体,整整齐齐地穿好衣服,他說:“当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穿上这一身军官的服装。当通信员时,连长和指导员的衣服都是我整理,那时心里羡慕肩章上银光闪闪的星星,梦中都想有朝一日能混个军官干干。可惜呀,考了两次都落榜了。离开部队后,我最遗憾的事——当年咋就不知道穿上连长的衣服照张相片呢?”

言语间阿力的眼角有点潮。大卫快速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阿力笑得像朵花。

接下来,炮手冰峰、服务中心给养员老桑、侦察兵李子也相继换上了军装。虽然现在他们分别是税务员、机关司机和森林警察,但他们讲着讲着眼圈还是发红了。

呼延是第六个接过军装的人。他现在是电力系统的一名正式员工,月薪近万,听说前几天又换了一套二百平方米复式结构的新房。高大魁梧的他端着酒杯向秦石头走来,在自己的钱包里他抽出了一张照片,照片已有些泛黄,但军装和英气逼人的年轻脸庞依然清晰。

指着照片上的人他说:“这张相片我珍藏了十多年,每次看着它,就会感觉听见嘹亮的军号声,还有那‘一、二、一的口号声,有时还好像闻到连队大锅饭的香气……”说完一扬脖自己喝了一杯。

大卫是最后一个接过军装的。显然他的肚子已有些大,军装扣子明显有些紧。但穿上军服的他,腰板不由自主地挺得直溜溜的。他站起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今天咱们老战友聚会,除了秦石头外,咱们都脱了军装,但当兵的历史永远不能忘,因为咱们血管里流淌着过兵的血。”

“好!”掌声山响。像连队会餐前欢迎连长致节日祝词,更像部队大礼堂电影放映前的拉歌。依稀中,秦石头看到围桌而坐的分明是那群青春飞扬的年轻士兵和一袭袭翠绿翠绿的军装……

烽火台

经历了跳崖式的工作变动,秦石头的自尊曾经那样的被刺痛。但经过一个月的探亲休整后,基本沉静下来,他明白生活仍要继续,太阳仍会正常升起。如同如镜的湖面忽然被扔进一块大石头,一下子激起很大很多的水花,湖面的波纹错乱纵横,一波推动着一波,但最终它推波的力量会越来越弱,湖面又要回到从前如镜面般的平静。这些推波的巨大力量究竟是消失殆尽了,还是回归潜伏至平静的湖面之下。

秦石头现在的职务是通信团政治处宣传股的正连职干事。在集团军工作借调工作两年多,到团里给秦石头调了一职也算是安慰奖。进入工作一个月后,秦石头感到团里工作无论从编制人员还是质量,与旅里没法比,与集团军更是天壤之别。以政治教育为例,旅里讲究的是程序完整过程全、配合活动有响动;集团军讲究的开局首长出席有声势,结束时总结的理论经验被总部军区转发,让经验做法在报纸上有字、广播上有声、电视上有影、画报上有图。作为团一级单位,这些似乎都不需要,唯一要做的是按照集团军教育步骤和计划,老老实实抓好落实就行。

这样的工作标准让秦石头失望。更难受并不是这个,而是来团里检查工作的人员,往往都是他在军机关时的同僚,但这时的角色和身份不同昨日。他们是上级,秦石头是下级。就这,在工作的层面上,作为宣传股的干事也没有多少与他们对话的机会,因为还有股长、政治处主任等一大堆领导赔着笑脸伴随左右,听着他们那些指点江山般的所谓指示。秦石头想要与他们交流,实质上已经隔了一层。

又过半年。坚硬的现实让秦石头明白,生活从来不同情弱者,想要有地位必须有作为,只有干出成绩亮出真本事,才能获得认可。而打破这种困局,他知道自己就像一只孵化的小鸡,要想获得新生命,必须自己用幼嫩的喙啄开坚硬的蛋壳,在这一点上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

秦石头决心用自己的“喙”敲啄事业的壳。

放平心态,事情也并没有那么糟糕。团队连队的干部和士兵对宣传股有着不浅的感情和挺高期待。团里的业余文化生活都由宣传股组织,特别有吹拉弹唱、打球照相特长和细胞的文艺骨干,对股里的干部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和信任感。

秦石头有过士兵的生活,在骨子里他懂得最基层的官兵,在很多时候他们对组织对机关的要求并不高,他们看重的往往不是金钱和权威,而是平等和尊严。特别对一名普通的士兵来讲,有时尊严胜于他们的生命。

丢开军机关干事虚无的光环,秦石头主动走进营连排班,与他们打成一片。一有时间就悉心倾听他们讲述自己的困惑、心事和喜悦。同时,他也十分坦诚地告诉了上级新闻媒体熟络的记者编辑和老师们自己工作的变故。其实大多数人,并未像他此前担心的那般势利,给了他不少热情和鼓励,并主动向他约稿。

离开了李道德的帮助,秦石头需要的是自己独立发稿。因为在李道德的眼界里,一个小小的通信团只是十个下属单位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而且作为军级单位新闻报道的舵主,目光绝大多数盯的是全军报刊的头条和重要版面。正连职干事秦石头先把目标定在军区报纸和杂志上,半年内经过不懈努力,他在各种报纸杂志上独立发表新闻稿件50多篇,这个成绩让团领导大喜过望,因为六七年来团里的新闻工作一直是集团军的最后一名。年底,团里的新闻工作因起色破天荒地受到集团军通报表扬。

到团里工作一年后。宣传股长提出转业,秦石头顺利升任股长。通信团有800多名官兵,有一个女兵连,丰富的文化生活是优势。秦石头紧抓这一优势,无论在教育、新闻还是文化工作方面,都充分发挥百十号女兵作用,让女兵的优美舞姿、悦耳歌声和成长故事在报纸上有字、画报上有影、电视上有声。一时间,通信团的宣传教育工作在军里声名鹊起。

一年后,一个黄毛丫头的到来,让秦石头在通信团的事业推到高潮。

那是任宣传股长一年后,股里调来一名女排长,一个仅有23岁的黄毛丫头。这个从小生长在部队大院的丫头性格开朗,机智聪慧,小小年纪却已担任当了一年多的男兵连女排长,并且把大出自己不少的男兵们管得服服帖帖。

男兵连的女排长?这是个不错的话题。聊天中,她说到老连队有一名董姓老兵,从新兵起就在驻地的骊山烽火台旁上守电台,一守就是8年,连队多次调他回到团部,他本人还不愿意。当了多年新闻干事的秦石头很敏感,第二天就与这个黄毛丫头一起骑马沿着山路蹒跚而上,寻访这位老兵。

经过采访,这个老兵的故事十分过硬。秦石头就第一时间采写了一篇《烽火台旁转信兵》的报道,很快被各大媒體刊发。

老政委

一趟骑马上山的举动,撬动了部队宣传一盘大棋。

随着连篇累牍的新闻报道,董姓班长被全军官兵所熟知,通信团的工作被军区和军领导满意表扬。

年底,通信团被军区评为“新闻报道工作先进单位”,这是组团20年的历史里,第一次获此殊荣。军撰写经验材料的高手们住进了团里,专门为董姓班长编写了事迹报告会的材料。不久,他被请到军区部队旅以上部队进行巡回事迹报道会,并被各级领导在大会小会上从多个方面进行解读和赞美。年底,董姓班长荣立个人二等功,还与团长一起出席了军区党员代表大会。

忙碌的日子过起来特别快,转眼秦石头已是一名资历不浅的机关股长,似乎发展的前景也很美好。

盛极而衰,事情的发展悄悄向反面走着。

军官到副营职,在团一级单位基本上是仕途的天花板。近来,团里就发生了一桩让秦石头陷入深思的事。前不久,二营的教导员因年龄到杠被安排转业,岗位空出来后,三五个人同时扑上去想竞争。一个是司令部机关的一名股长,副营职已满四年,团长力荐他;另一个是政治处的组干股股长,任职也满三年,政委力荐他;第三个是二营的副营长,副营都六年了,眼巴巴地盯着这个岗位,就等着这一天。

位置空出来后,三股力量就互相较劲胶着,军里老处长已提升,到一个叫关中的军分区担任政治部主任;李道德也远调东北军区新华社工作。显然回集团军机关的这条线,堵死了。

事情在李道德这儿发生了转机。调出东北军区这两三年,他默默地关注着秦石头,他打心眼里喜欢秦石头的朴实劲儿。有一天,他就从千里之外给秦石头打来电话,电话问他想不想到总部的《军旅人生》杂志学习帮忙,他想推荐秦石头。

秦石头决定,换个环境,让自己沉淀一下也好。

新闻月刊

秦石头拎着笨重的行李箱来到编辑部。秦石头打了声响亮的报告,办公室的门开了,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端坐在办公室中间,与一群年轻的男女中尉军官们聊得正带劲。

“你是秦股长吧,来,坐这儿!我们正在开选题会,正好一块听听。”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空椅。

那男子瞄了一眼秦石头已放在墙边上笨重的行李箱。站起来,朗声介绍:“这位是从军区借调来的秦股长,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

秦石头慌忙站起来,向一圈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谦虚地说:“以后要多向各位老师学习了,请多多指教!”

选题会继续进行。

“军队的媒体,大多逃不出的是为了指导部队指挥工作的旧套,这是性质决定的。不同的是,有的人用人话来完成,有些人用神话来完成。”

“我们要从部队充满铁血硝烟的军事演习到连队一日生活的起床叠被的日常琐碎,都要进行一一的审视,从军事、从人性、从道德、从哲学等多个方面的解读,这就是我们团队的特色。”

“我们的创新还真不只是小清新啊,移动和细节本质上都是思维的聚合提炼,以及运用相关社会科学对军营或静态或动态或新闻现场或趋势端倪的梳理、总结和提炼。”

“我们杂志的专题策划,要有统筹能力、梳理能力、分析能力和表达能力,就是把一大堆历史的、现实的、未来的材料碾压捣碎,搅拌发酵,再做出各色的精神美味。就像兰州牛肉拉面、羊肉泡馍等特色小吃的大师傅,不光需要力气,更需要手艺。”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踊跃,像一锅开水一样咕咚咕咚地冒着。秦石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似乎又觉得挺有道理,但究竟是什么道理,但又说不出来。

“秦股长,你也来做一个策划吧。‘连队幸福指数这是多年来我一直想做的一个选题,但离开基层连队太久了,缺乏对一线官兵的了解和认知。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当过战士、班长,又在团、旅、军机关工作过,应该很适合。”说话的是坐在中间的男人,他目光定定地看着秦石头。

秦石头慌忙答“是”。

接下来的一个月,秦石头深切感受到回答那句“是”太过轻率,虽然当时别无选择。

新闻调查类的文章和通讯报道是两码事,与散文小说也非同类。这时的秦石头哪里知道这些,部队工作的经验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出手快是第一要务。调动脑中的所有细胞和资料,一周后,秦石头用自己熟悉的文体写出了一篇6000字的通讯报道,就是经常在报纸上发表的那种。

主编只瞄了一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批:古板、满纸假大空,重写!

又一周,秦石头写出了第二稿,7000字,主编又是一顿猛批:太粗糙,无逻辑、不真实!

这时秦石头已来杂志社半个月。这里用房紧张,并没有给秦石头和一起帮助工作的4人安排宿舍,他们就睡在白天大家办公的房间里,一人一张折叠床。

其他人的策划进展顺利,主编在不同的场合不断地给予肯定。并且他们讨论话题直戳要害,表达观点条分缕析,落在纸上的文字也清新活跃且富有理性,切实已把自己那些“本报讯”之类的文字甩了好几条街。羞辱和沮丧的疼痛折磨着31岁的秦石头,他第一次感到在这个叫作京都的地方,这个融繁荣、富贵、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于一身的地方的确群英荟萃,纵使你曾是精英中的最强者,在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京都,你永远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京漂一族

六月的京都阳光明亮,十五层的办公室窗外便是繁华的街道。这是周六的午后,编辑老师没有来上班,因窗户玻璃的隔音极好,只见窗外车来车往,身着五颜六色的人们身影匆匆,却听不到一丝的声响。隔着窗户看着有些像失声的动画片,让人烦闷。秦石头走出杂志社的院子,他需要与外界接触,他想听到如风的车声和嘈杂的人声,哪怕是噪音也好。

车子一辆接一辆从秦石头脚下呼啸而过。站在魏公村的天桥上,闭上眼迎着明艳的光线他听到风被撕裂的声音,巨大连续的声响一遍遍地熨过他的头颅,内心的那些羞辱和沮丧仿佛被慢慢地碾成了粉末,随车风扬尘……

梳理来京都这半个多月经历,再回想自己半个月前在通信团的生活,他感到恍若隔世,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对了,作为一名战士学员到炮兵学院上军校时,正是这种感觉。到一个新的环境,面临一个新的机遇,为什么总有这种感觉呢?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不自信还是对未来把握的迟钝?他又一时想不清楚。

“李总,你好。我是郭大宝,刚才你的电话我没有听见,正陪女朋友逛街呢。”秦石头闭眼听着如风的车声。耳边冷不丁的这句话把他拉回到现实。眯睁开困乏的眼睛,他看到个三十岁上下身着时尚西服的男人正倚在距自己不到三米的栏杆上打着手机,身边一个小鸟依人的漂亮女孩亲昵地依偎着他。

郭大宝?郭大宝?如此熟悉的名字,他是谁?他是谁?秦石头迅速在记忆在搜寻着这三个字。

难道他就是指挥一连与自己当兵三年的同年兵郭大宝,那个爬电线杆比猴子还轻巧的山西兵。

像,的确有些像。他的口音中有明显的山西味,只是身体比以前瘦了不少,完全看不出当年在电线杆子策马驰骋的那股劲儿,而且还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

“郭大宝?你是郭大宝?”秦石头小声试探试性地来了一句。戴眼镜的小伙子脸上先是一惊,随后他立刻变得生动和兴奋起来。显然他已认出了秦石头。“秦石头!你是秦石头?”

俩人说着,就快步迎在一起,紧紧地拥抱了。

果然就是郭大宝,原来他现在已是一名京漂。在一个IT公司打工,刚刚正在给自己的老板回电话。郭大宝告诉秦石头,自己当年复员后,先是通过自学考上了山西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五年前来受到一群师兄师姐的蛊惑到京都寻梦,就成为京漂一族;他说和身边这个小妞叫王雨虹,是自己的女朋友,晚他三届,是一年前刚刚从大学文学系毕业,今年才22岁,现在是一家文学网站做编辑。

他还告诉秦石头,因京都的房租太贵,他们和众多的“北漂族”一样,在魏公村一个小区的地下室租房住。

郭大宝还是像当兵时一样热情,但讲起话来已有点文绉绉的慢条斯理,完全没有了当年那个利落样儿。

他执意邀请秦石头到他的地下室进行参观参观。地下室在一个居民小区的地下,沿着向下的楼梯走了20多个台阶,眼前出现一条漫长而弯曲的防空地道,实质上就是城市防空设施的走廊,两边被分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门,共有二三十间。走廊里没有阳光和窗户,全靠灰暗的壁灯照明。推开最西头的一间,郭大宝得意地介绍说,这是一个小套间,20平方米,内屋是卧室兼电脑、电视室,屋里有一张床,一个电视桌,一个衣柜,放置行李箱;外屋当厨房兼洗衣擦澡处,秦石头还看见还有一个热水瓶,一个面盆,一个洗脚盆,一个洗衣塑料桶,还有四五箱方便面。

房间里没有凳子,他们就坐在那张窄窄的床上。漂亮的小妞王雨虹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让五官显得十分生动,她给秦石头倒了一杯水,说:“军官大人,我和大宝可不像你们吃官饷,吃喝和衣服都由国家管。给你说吧,京都很现实!”

见秦石头接不上话茬,王雨虹又充满文艺味地说:“现实是什么?你可能相信,但在帝都的现实就是,一天不挣钱就有可能露宿街头,就有可能忍饥挨饿,就有可能在天桥上仰天长叹。现实就是,生病了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雪中送炭。现实就是工作的事儿总是不如意,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被同事排挤得面目全非,被自己的不争气整得无地自容。现实就是,在家可以吃糠咽菜,在外必须慷慨地扩展人脉,即使吃着水煮白菜还要微笑面对生活。”

显然,王雨虹的话刺激到了郭大宝,他有些解释意味地说:“是啊,京都是一个不同情弱者的城市,有时你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多最终或许还是一无所获。但总有那么一些人,在坚持,在养精蓄锐,在积蓄力量,终有一天。他们会爆发,会一鸣惊人。因为,他们心中存在一种东西,叫作梦想!”

谈到“梦想”,王雨虹的话语更加活跃,但语速却有点像机关枪,她说:“我们京漂的世界你這个大军官不会懂。我和大宝常常问自己,为什么选择这里,是繁华都市的诱惑亦是梦想风帆的导航?这个问题我们回答不了。”

“是啊。在这时,我们见证了太多人的成功和失败,见证了太多人的痛苦和辛酸。来这里,是因为不忘初衷;来这里,是因为那最初的梦想;来这里,是因为相信梦想之帆抵达彼岸的一天。”郭大宝的话像是说给王雨虹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

……

秦石头也给他们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一些情况,没有诉什么苦。

回到办公室,郭大宝和女朋友的话还在秦石头的脑际徘徊。“京漂族”这个词语并不陌生,但今天却如此近距离地与它亲密接触。自己虽没有像郭大宝一样住入地下室,但在精神上算不算也该是“京漂族”中的一员? 6年前,几篇小说让他真正来到京都,并开始学习借调的生活。时隔6年,又是远在东北军区的李道德把他推进京都,让他挑战这本陌生又新锐的杂志。当然,还有老父亲那个让人难忘的眼神。

按大宝女朋友王雨虹的说法,如果每一个京漂人来京都,是因为不忘初衷,是因为那最初的梦想,是因为相信梦想之帆抵达彼岸的一天。

那么自己的初衷是什么?最初的梦想是什么?能有实现的那一天吗?

激情写作

梦想最终都要还原到现实,秦石头手上的这个策划是最大的现实。

周日这天,他在杂志社仓库里找齐了近三年的《军旅人生》,一期一期地对照和阅读,结合选题会上的发言他寻找着这种杂志的文体、语境、策划的由来和曾经。感受着它的气象开阔和清新写实。经过研究比对,他发觉自己之前的问题在于习惯性的官样语体与这本致力标新立异的杂志之间的错位。这本杂志的风格上,追求的不光是精准判读,而且有力求真实客观的呈现。

问题症结找到,事情就有了章法。

接下来,秦石头利用两周时间在网上广泛搜集关于“幸福指数”的信息和资料,七八次到京都图书馆查阅关于人、士兵、幸福等多个关键词海量的中外文献和研究成果。不仅认真研读了马斯洛关于自我实现需求、尊重需求、归属需求、安全需求、生理需求的层次理论,还研究了国内外关于军队幸福感和军人幸福感受的相关资料。随后,他又把这些文献资料还原到了连队生活进行分析和对比。做完这些工作,秦石头在理论思维层面明晰了,在写作的思路和表达上也进一步开阔。

这次写作他完全抛开“本报讯”的模式思维,从理论和哲学的角度抽搭起提纲框架,用散文化的精美笔触客观真实地刻画一个连队士兵的幸福感。在这次写作中,他的感受是一个平视者,好像坐在一个老朋友的对面,给他讲述一群普遍士兵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写作进行得流畅而迅速,4天时间,他洋洋洒洒地写下了30000多字。当飞快的手指敲击完最后一个字时,秦石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洒脱和畅展。

把稿件工工整整地打印好,放在了主编的案头。

这次,他得到了一次彻底的表扬。

他感觉自己写稿的思路和文字表达上经历了一次浴火重生。同时,他也明显感受到背后那些赞美和敬佩的目光。

接下来,在杂志社的日子过得有些欢快。主编开始主动在周末请他和学习的几个人一起聚聚。这时主编通常很随和,脸上带着温暖慈爱的笑,三五个年轻人围坐在师傅和师母身边很像一家人在一起过周末,氛围十分温馨。

郭大宝的地下室距秦石头的办公室也就隔了一条街,不过,他们平时也难得见一面。特别是白天,郭大宝他们上班忙加班也多,倒是周六和周天见面轻松些。

专心于事业,日子就过得飞快,转眼秦石头已来杂志社六个月。完成了三个策划,上上下下都很满意。工作越来越顺手,心情也不错。他不再觉得每天睡办公室的折叠床有什么不妥,加班加点也很习惯,他相信今日的付出可能就是明天成功的养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正当秦石头准备扑下身子在这里干一番事业时,通信团出事了。一个名叫王绔的三级士官因迷恋赌博而负债,在互联网上伪造军官大校的虚假身份信息,并与敌特分子勾连出卖多份军事情报。虽然这些情报只是一些已经淘汰的军事装备的说明书和机关一些普通的文件,但性质十分恶劣,被保卫部门抓获,总部还给团里派了一个庞大的工作组,进行挖地三尺的审查。鉴于此,集团军严令通信团全体在外出差、休假和借调人员全部返回营区接受审查。

电话是团里政治处主任直接打给杂志社主编的。显然,这事与秦石头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听完主编的解释后,团政治处主任还是强硬地重复了军里的指令:如果可以留京都,请在一周内办理调动手续,如果调动不了,请速归队!

主编找秦石头谈话,如实说明了情况,并与他一起分析了现状。的确此时秦石头已经副营四年,目前与他一起工作的四名同志都还没有被调入的迹象。而与他们相比,秦石头在年龄和职务上都没有占什么优势。所以,事情明摆着,四五年内他没有调入可能性。

秦石头亲自给团政委打了电话。他的话,与政治处主任的话如出一辙。只是相对客气,但态度很强硬。秦石头又让李道德给军干部处打了一次电话,得到的答复也是如出一辙的态度强硬。

一周后,秦石头决定选择放弃。并与郭大宝和他的女朋友道别,那一夜他们在一起喝了很多的酒,说了很多的话。

第二天,他们到京都西站去送他。秦石头转身进站的时候,郭大宝把一个精美的信封交到他的手中,说:“到车上看吧。这是我和雨虹写给你的话。”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秦石头打开精美的信封,在紫丁香花色的信纸上,字迹清丽秀气,这样写道:

你走了,突然彼此都乱了。行李箱在城市的公路上嚓嚓作响。这次不是谁回家也不是谁出差。而且奔向自己的梦想和追寻更美好的天空。而真正提醒你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们告别的不是你。你告别的也不是我们。而是挥手告别纯真和年轻。我们期待下次的重逢。虽年轻不再但这份记忆和感情会像美酒长存于你我心中。

你走了突然彼此乱了。离别夜的狂欢。喝不够的酒。扯不完的淡。今天我们离开這个地方就是为了更好地保留这个地方。不管走到哪里。我祝福你。用更多的勤奋和努力去创造辉煌。很庆幸我们都能保持住这种做自己的精神。可能我们会在外面吃亏上当。但是我相信,只有一个真诚的人才会真正拥有成功和不悔的人生。兄弟。加油。人生道路上没有一帆风顺,感谢路上有你。

再留存三杯清酒。不管下次重逢在何时何地。

我们再畅饮!

泪水模糊了秦石头的眼睛,打湿了那信纸上清秀的字迹。列车一路狂奔,向西,向西,一路向西。

第二天一早,秦石头到离开半年的通信团报到,这时宣传股长的位置已有人代理。空气中一年前他的辉煌传说也渐行渐远。审查工作持续了三个月。

事实上,这件事确实与秦石头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他的人生和心境就这样被动地拐了个大弯。这天,正在办公室发呆,电话铃响了。

“小秦,我是你的老处长,现在关中军分区工作,想不想换个环境,军分区系统单位架子大、岗位多,如果你愿意,我来做工作协调。”这是集团军那位宣传处就任关中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后,第一次直接给他打电话。

徘徊在十字路口,注定会被撞死。在人生的十字路上,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是啊,现在股长岗位也没有了。工作又这么提不起劲,如果熬到明年基本上就该脱军装了,到军分区系统调整缓冲一下也好。

调动很顺利,一个月后,军区的调令就到了。并让他半个月内前往报到。

外婆走了

半个月是一个不短的假期。秦石头打算回老家看看。

想想到团里工作这四年里,总是忙忙碌碌,也没有顾上休个假。儿子转眼已经快一岁了,也该好好陪陪家人了。

回到家的当天。在聊天中,秦石头无意中听母亲说住在乡下的外婆一年前过世了,卒年82岁。全家对他封锁了消息。外婆过世的那个时节,当时秦石头正在京都的杂志社忙着写策划专稿,父母不想让他分心。

秦石头的心像针扎一样。他来到外婆的坟前,给自己亲爱的外婆燃化纸钱。在纸钱飘起的袅袅青烟中,他依然看见年迈的外婆安静地坐在自家的老屋里,在向他慈祥地微笑着。

在秦石头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和他住在秦塬村,哥哥姐姐在父亲关照下已转学到县城。父亲工资微薄,供养三个孩子在城里念书,时常又得孝敬爷爷奶奶,生活的重压还使他染上酒瘾,家境拮据自不用说。当时土地还没有下放到户,母亲每天起早贪黑到生产队上工。虽然一个工分只值五分钱,她还是累死累活与乡亲们一起劳动,赚取那个可贵的工分,根本无法关照正处做梦年龄的秦石头。

每天清晨,天还黑着,母亲就早早起床给秦石头热好剩饭放在锅里,蹑手蹑脚扛起工具锁门走了,孤零零秦石头一个人被锁在偌大三间瓦房的土炕上,一觉醒来空屋的孤独和黑暗常常把秦石头吓得号哭不止。此外母亲还要时常到城里给哥姐送干粮,年幼淘气的秦石头只能被存放在邻居的三婆家,三婆家的大黑狗和老吃黑面馍馍是秦石头不喜欢的,于是母亲前脚走秦石头后脚就逃跑,常常把邻居搞得紧张兮兮。秦石头的号哭和逃跑使母亲无计可施,只得常常央求外婆放下几个舅舅的孩子,来照料秦石头。

外婆到秦石头家的情绪虽然复杂,给秦石头的东西却是纯粹的温暖和善良。

外婆记性好。一辈子不曾进过学堂也不会写一个字,她却能讲上百个不重复的民间故事,显然故事都是祖辈口口相传下来的,故事的情节和梗概却都颇为详细,部分故事后来秦石头有幸读到书本,出入不大,特别主人公的名和姓准确得惊人。

外婆饭量好。60多岁,小脚,来来去去的动作干净利索,甚至不大像老年人。农村的生活毕竟艰辛,她面容还是过早苍老了,身板也相当清瘦单薄。母亲照常在生产队上工,闲不住的外婆总坐在暖和的阳光里,一边给秦石头讲故事,一边用松树皮般的双手纳制千层底,麻绳每穿过一次鞋帮,就用右手背部使勁扯紧麻绳,细细的鞋绳深深勒进她手背的肉里,半天缓不过血色。外婆最拿手的吃食是糊汤面和水饭。这是陕南乡下人普遍爱吃的好东西。外婆饭量极好。每次糊汤面她能一气吃三碗,这一点整天在土地里劳作的母亲都比不上。外婆吃饭时声音极响,无论喝粥还是吃面,她用瘦嘴吸的动作很是夸张,让人听起来觉得特香。

母亲进城的日子,住外婆家是件乐事。当时秦石头也就两岁左右,他却心甘情愿跟随她步行20华里到她家中,竟从不喊苦叫累。在外婆家秦石头最放肆,爬低上高毫无顾虑。外公出于安全考虑,常常训斥外婆带坏外孙。外婆却大不以为然,反驳说男娃淘点好,太老实将来没出息。这话秦石头爱听,并觉得自己放肆得十分光荣,幼小心灵暗暗投外婆赞成票。秋天和冬天秦石头都喜欢她家,尤其是那个破落的后院。仲夏之后,后院里的苹果、梨、桃、杏相继成熟。外婆毫不吝啬把秦石头带进院里,亲自为秦石头摘果,有些果子即便还是青涩的,只要秦石头央求她一样摘给秦石头,严肃的外公通常在这时候会赶来嘟囔几句,外婆不理会,秦石头自然也不管。冬天更有乐事。薄雪落满后院,总有麻雀在雪地觅食,秦石头要外婆为他抓雀,外婆就向外公求情,外公是经不起表扬的,几句软话下来,常常就会放下严肃的架子:找一截短树枝撑起大竹筛的一角,筛子下撒秕谷,一条长长的细绳缚紧撑筛的短枝,轻牵细绳的另一端,然后领秦石头镇静地藏身麦草垛后,每次不菲的收获都能让秦石头高兴好长一段日子。

外婆睡觉时的呼噜声极响。母亲不在家的日子,秦石头家土坑上就秦石头和外婆住。外婆的呼噜声大得有些格外,许多次都把秦石头从美梦中吵醒。现在回想,该是她生活太过平凡了,加之对生命本身她从不曾寄托过多的奢望,宿命地认为现实的痛苦和酸楚的境遇皆是前世所定吧,于是身体一着床边,就能轻松自然睡得深沉而单纯。

后来,秦石头到上学年龄了,父亲把他和母亲接进城里,再后来就上技校、当兵、考学和京漂。见外婆的机会一年比一年减少,一晃很多年就过去。最后一次见外婆,是他四年前的那次探家,当时母亲和他一起去的,外婆很高兴。已是上尉军官的他,给了外婆500块钱,并且给了外婆一个拥抱,这也是他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拥抱外婆。但本想用这个拥抱来淡化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感,但当拥抱着外婆时他才感到岁月的流逝让许多美好的东西都已落满生疏的尘埃。太长的时间不在一起,外婆当年的直率和快语也说不出口了,自己与她短暂而珍贵的婆孙交流里也悲哀地揉进客套的成分。

日历一天天地翻过,外婆一天比一天衰老,这个最简单的规律被秦石头轻率地忽视了。潜意识里,他觉得外婆总会是那个年仅六十,能吃能睡,在和煦阳光里纳制布鞋的老人,仿佛她根本不会再日渐衰老,更不可能还有一天会离开这个温暖的人间。

在纸钱飘起的袅袅青烟里,秦石头悲伤的情绪在心头一层一层地荡漾,对已过花甲之年的父母,秦石头埋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在内心里,他默默地咀嚼着外婆的平静,亦同情着母亲的隐忍。细想,她们也都是无奈的,各自的角色和环境早决定了她们不可能做得更加出色脱俗,在生活的褶皱里,她们生存的状态和痛苦的原因可能迥然不同,但无奈的情结和平凡的奋争所构建的生命之舟,在贵贱和轻重上却毫无二致。这也许正是复杂的生活和生活本身的复杂。

秦石头休假期间,父亲还是坚持每天到那个街角上看下棋。现在他已不用再蹲着而弯着腰了,因为半年前张元元给父亲买了一个可折叠式的拐杖板凳,是日本进口的,材质很轻又坚实,父亲每天都要带着它出门看下棋。

关中分区

2007年的9月。通信团营区内的银杏叶子开始泛黄,秦石头正式来到关中军分区报到。

多年在作战部队工作,秦石头对军分区系统很陌生,在报到前他驱车一百公里探了班,哨兵没让他们进营区。但他还是了解到了这个军分区虽架子大,但人员稳定流动慢,住房十分紧张。

转眼就到了2007年的冬天。薄薄的雪覆盖在军分区的落院里。

军分区人少事少经费多,办公的条件不错。政治部虽然只有六个人,在人员的分工上,老处长让秦石头分管新闻宣传,同时并没有把他局限在这个领域,经常给他交代一些党委中心组的材料让他撰写,从最先开始的占有资料,到后来谋局构篇,老处长都手把手地教给他,一点也不保留。当然了,写材料是要加班的,常常要熬夜,在这方面也许他该算上军分区里最忙的人。

在明清两朝,军分区所在的这个老城区属城中心。现在周边破败不堪,有些像贫民窟的感觉。秦石头没事的时候,会到周边看一看。

桥南有一条河叫沋河。这条河本来就有东西两个源头,东源头叫清水河,出自东南的玄象山;西源头叫稠水河,出自石鼓山岗西南峪中,此在郦道元先生的《水经注》有记载。沋河穿过城区,沿桥南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沿河公园,本来关中是三线城市,节奏不快,消费不高,沋河公园里休闲消遣的人不少,无论是白天正课时间,还是早晚休闲时间,公园里总是不缺人。这里常年还有一群唱秦腔人的,他们大多为退休干部工人或周围老年居民。风雨无阻地在桥头广场上拉二胡唱吟,无论秦石头开车路过还是散步走过,那一圈人好像总在那儿。当然,秦石头现在已不知道那圈里任何一个人的消息,其实他也是这样。对于他们的印象,他只是整体的,并没有进入任何一个个体。

下班后,他会时常来这里。只要走进这里,他便感到自己被平实安静的社会生活所淹没和浸透,他知道这群人中可能有人正在经历病痛、失意、打击,或者正在挥霍着青春、精力、金钱等。这里的笑容林林总总,有的单纯,有的狡黠,有的平顺,有的无奈,更多的则是朴实和不加雕凿。或者说他们在生存的压力和折磨下,他们已没有去雕凿的精力和兴致。听天由命和开心地活在当下,是这群人表情里最普遍的脸谱。

在河边轻松地散步,秦石头多少有些出世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这个城市的第三只眼,俯瞰这些生在斯乐在斯死在斯的众生相。说是看,其实只是看着他们的轮廓,看着他们的灵魂。却看不见他们脸上那些或真或假的表象和表演。

一年中,到沋河公园走过不少于50次。在这50多次的散步冥思中,秦石头深感其实这个城不是他的理想之地。无论从生活的格调还是单位的前途来讲,都非他所想。

离开这个城市,是他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自從有了离开的想法后,这个“君”就成为他寻找的对象。他主动与军区和省军区机关的战友加强联系。也时常关注着郭大宝和他女友的新动态。几次说要分手但又分不了,有时是因为钱,有时是因为京都的户口。

秦石头感到自己是一只章鱼。这些与外界的联系和信息就是他长而众多的触手,没有这些触手他将无法感知和触摸到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最终会困死在这个角落的原地。

西京

2008年8月,上级一个工作组来关中军分区检查工作,秦石头奉命陪同。

这时,秦石头已来军分区整整一年。他采写出的新闻稿件有50多篇发表,还被聘为特约记者。同时,他写材料的水平也大有长进,成为老处长的得力干将。

陪工作组的路上,秦石头一路表现不错,特别是一名带队的省军区领导一路都在观察处事热情周到的秦石头。

工作组回省军区一周后。老处长把秦石头叫到房间告诉他,那位领导想调选一名能写材料的综合参谋,问他愿不愿去。

明摆着这是一次天赐良机。当然愿意!老处长当着他的面给省军区那位领导回了电话,并说了一大堆秦石头的好话。

三天后,省军区军务处处长联系上了秦石头,并给他一大堆往年的业务工作资料,要求他一周内撰写完成省军区军务战线近十年的经验材料。

三天后,秦石头就把材料写完了。老处长亲自给他把关又修改了两遍,就上交给了省军区军务处处长。

军务处长对材料很满意,借调的通知很快下来了。

“保持你的朴实和勤奋劲儿,好好干!”老处长与秦石头握手作别。

星期一一大早。秦石头已经坐在了省军区军务处的办公室。这里的环境与军分区迵然不同。大家都很忙碌,脚步匆急,院里的警卫连和独立连的官兵或操枪习武,或队列训练,反正天天都有番号声,陡然为营区增添了生机和活力。

这是一个挺忙的处。在处里大家都愿意分管财务、车辆、武器装备和维修等业务,综合口是一个打杂又辛苦的位置,没有人愿意干。秦石头到处里后,几乎把所有业务口的工作计划、年初的工作指示,年中的试点和大项工作经验,年末的全面总结,全部揽了过来。他吃苦耐劳的性格,他多维的文字水平,他善于协调的工作方式,很快赢得了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和尊重。

2009年8月,秦石头正式调入省军区机关工作。秦石头写材料的潜质被充分挖掘了出来。素质全面的他也渐渐成为司令部和省军区的“材料好手”。省军区连续三年授予他个人三等功。

他的成长和进步还不限于此。军务处的业务上级是总部动员部和军区动员部,多次借调秦石头到军区和京都撰写大型材料和重要文件。光他进京都写材料就不下五六次。

又是京都。京都是宿命吗?为什么所有事情的发展,上升空间的天花板都在京都?

事业上升的岩浆流冲击着秦石头的大脑和胸膛。

要不要,再为进京而努力?一次一次帮助工作的一幕一幕,又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沉睡的记忆。

秦石头的手机响了,是郭大宝的前女朋友王雨虹从京都西站发的,他已与郭大宝分手好几年。她被夹裹在拥挤的春运潮中准备回山西老家过年:

他乡纵有斑斓色,难抵梦中桑梓情。

漫理经年京漂路,打拼哪敢忘归程。

两个月后,郭大宝给他打来电话,告诉秦石头,他与王雨虹的感情很好,但理智地分手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没有京都户口,如果他们结婚,注定要当大半辈子的京漂。同时还说,王雨虹认识了一个有钱的广州老板,虽然对方有家庭有孩子。他也努力地挽留了,但她说穷日子过怕了,要过有钱人的生活,那个广州人在深圳给她购置了大房子。

半个月后,郭大宝告诉秦石头自己有了新的女朋友,是京都的土著,虽然不漂亮,但挺适合自己。

又半个月,秦石头再次踏上驶往京都的列车。

两年后,他调入京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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