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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之妻:深知身在情长在

2018-08-23潘彩霞

百家讲坛 2018年7期
关键词:玛丽亚博尔赫斯阿根廷

潘彩霞

“上天给了我浩瀚的书海,和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即便如此,我依然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这段话出自阿根廷著名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受遗传性眼疾困扰,他的后半生在黑暗中度过,但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失明、年迈,他后半生的文学创作仍然勃勃生机。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比他小38岁的妻子玛丽亚·儿玉。

第一次见到他时,她才12岁,因为喜欢诗歌和阅读,父亲带她去听当时已经赫赫有名、出过很多著作的博尔赫斯的讲座。当从小就特别害羞、一看到客人就往衣柜里钻的玛丽亚看到台上那个声音同样“非常胆怯、微小”的文学大师时,不禁豁然开朗,在心底默默想着:“如果这样的人都可以演讲,那么我肯定也可以!”

博尔赫斯给了她重新正视自己的信心,从那时起,她决定了此生的志向:文学。中学毕业后,玛丽亚选择去阿根廷最大的综合大学学习,她的老师之一就是博尔赫斯。

那时,按照医生的预言,几近花甲的博尔赫斯距离完全失明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的阅读和写作开始越来越多地依靠别人,而他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母亲。母亲成了他的双眼和双手,为他阅读,帮他记录口授的内容,打印书稿,陪他出访、出席演讲活动。

的确,博尔赫斯早已离不开母亲,除了母亲外,他的人生始终贯穿着孤独。童年时,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藏在铁矛栅栏之后的花园和一间拥有无数英文书籍的藏书室;长大后,谨小慎微到不可理喻的博尔赫斯尽管也曾有过几段恋情,但都无疾而终。除了不擅交际,对母亲的完全服从是他爱情失败的另一个原因。

渐渐地,伤痕累累的博尔赫斯选择自闭孤立,即使在写作中,也几乎从不写爱情题材,尽管他公开说“我在私生活里太注重爱了,因此无法在作品里谈到它”,但他心里很清楚,对于爱情,他是在逃避,他的内心仍然存着渴望:“我有点儿伤心地发现,我总在思念这个或那个女人,我原以为我是在浏览不同国家的城市,但总有一个女人像屏风一样挡在我和风景之间。”

直到玛丽亚出现后,博尔赫斯的生活完全变了。

玛丽亚是博尔赫斯众多学生中最忠实的一个,博尔赫斯非常喜欢这个身材娇小、有着一头披肩长发、聪颖好学的姑娘,即使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庞。他们常常一起研究文学,学习双方共同感兴趣的语言——冰岛文。而一家咖啡馆也成了他们聚会的固定地方,每次去时,他都带着原版书,她则抱着语法书,他指导她从最感兴趣的地方人手,而不必死抠语法。

在博尔赫斯的指点下,玛丽亚进步很快。那段时间,博尔赫斯的心情特别愉快,他不止一次深情地望着她说: “玛丽亚,我看到你的轮廓了,真的!”

他就这样被她吸引,觉得她温文尔雅又十分谦让,是他最虔诚的聆听者;而她也欣喜地享受着他“智慧的特权”,在他宽广到无垠无际的思维世界里心潮澎湃。

此后,玛丽亚开始担任博尔赫斯的业余秘书,接替他母亲的一部分工作,他需要她时,她总在他身旁,耐心地等待指示,和他建立起了超越师生关系的友谊和情感。没想到,这很快遭到了博尔赫斯母亲的反对,她担心他过分依赖玛丽亚,进而向玛丽亚求婚——她希望博尔赫斯娶一位年纪相仿、能够照顾博尔赫斯的成熟女人。在她看来,比博尔赫斯小38岁的玛丽亚是完全靠不住的。

恰在这时,博尔赫斯重逢了他年轻时追求过的一位恋人艾尔莎,其时,艾尔莎的丈夫去世,她正寡居。就这样,在母亲的安排下,已经68岁的博尔赫斯迎娶了艾尔莎,第一次走进婚姻殿堂。

糟糕的是,对博尔赫斯来说,这场婚姻无异于地狱,他很快发现艾尔莎从无梦想,也不讨论书籍,还恶毒地对待他心爱的大白猫……她关心的只是他的名声带来的优渥生活,并不十分在意博尔赫斯的感受。

婚姻处于紧张状态,苦恼的博尔赫斯便经常找玛丽亚倾诉,她依旧矜持得体,让心事重重的他又感到了那种爱情的萌动。

三年后,博尔赫斯终于从这段婚姻中解脱出来,开始出版新的作品,在国际上的声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更巧合的是,当他飞往从小就想去的地方——冰岛(欧洲西北部岛国)朝圣时,意外发现,玛丽亚也在那里。他顿时狂喜,更加感觉自己与玛利亚才是心有灵犀。

冰岛的短暂会面给了博尔赫斯新的灵感,回到阿根廷后,他立刻写了自己人生中第一篇爱情小说《乌尔里卡》,其中讲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教授与一个挪威女孩相遇的故事,而且是自传性质的。可以说,爱情给了他宁静,让他写出了“地老天荒的爱情在幽暗中荡漾” “你是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这样美丽的诗句。而其中的爱情主角自然就是博尔赫斯和玛丽亚。

1976年,一直充当博尔赫斯代理人的母亲去世,玛丽亚正式成为博尔赫斯的秘书。此后她和他的母亲一样,为他阅读,为他记录口头创作,一起畅游在浩瀚的书海;她带他去饭店,向他描述刀叉的位置;她陪他到世界各地旅行,一同领略四季的变换,并让他用手指在地图册上感受山峦、海洋和岛屿;她用母性的仁慈和溫柔抚慰着他人生的孤独。在塞纳河畔,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挽着她的胳膊散步的画面定格成永远的风景。

随着交往的加深,博尔赫斯渴望和玛丽亚结婚,当她再次陪同他出访美国时,他提出了这个建议。

出乎意料的是,从少女时代起就崇拜着他的玛丽亚却婉拒了:“我不相信婚姻,多年前就已经决定终身不嫁。”原来幼年时,父母的离异给玛丽亚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以致她不愿踏进婚姻半步。

虽然玛丽亚拒绝了博尔赫斯的求婚,但她依然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博尔赫斯因为早年曾和阿根廷政权有些纠纷,一直受到阿根廷文学界的冷落,媒体也曾一度对他大肆攻击。因此即使到晚年,他的内心世界也会经常陷入混乱,是玛丽亚的陪伴缓解了他的焦虑,让他慢慢平和下来。后来,他创作了《夜晚的故事》,象征着她的爱情之光带他穿越黑暗,走向晨曦。在写给玛丽亚的《月亮》一诗中,他把她比作那个“总能带给我们惊喜”的月亮。

此外,博尔赫斯对中国怀有深厚的感情,他喜欢听玛丽亚用舒缓的声音为他读德文版的《庄子》;她为他挑选的那根来自中国的竹手杖,他也须臾不离身。他甚至创作《漆手杖》表达对中国的向往:“我看着那根手杖/觉得它是那筑起了长城/开创了一片神奇天地的无限古老的帝国的一部分……”并充满憧憬地说:“长城我一定要去,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感受得到,我要用手抚摸那些宏伟的砖石。”遗憾的是,博尔赫斯的这一夙愿没有机会实现了。

1985年11月,在玛丽亚的陪同下,博尔赫斯离开让他失望的阿根廷,前往他少年时居住过的城市日内瓦。那时的他已预感到死亡即将来临,于是再次向玛丽亚求婚,这一次玛丽亚答应了。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 “结婚不结婚,生活本身已表明,另外一个人已经成为你灵魂的归宿。”

成婚两个月后,博尔赫斯与世长辞。抱着他沉重的头颅,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银色的头发、胡子,玛丽亚的泪无声地滴在他渐渐冰冷的脸上,而他再也感受不到了。

临终前,博尔赫斯把所有的著作权都留给了玛丽亚,希望她能帮助自己完成没来得及做的事情。玛丽亚忍着悲痛,开始投身到弘扬他作品的事业中,又成立了博尔赫斯基金会。

1999年,《博尔赫斯全集》在中国出版后,玛丽亚应邀前来参加首发式,带着他的遗愿,她登上长城,深情地替他抚摸着城墙上的砖石。那一刻,她感到他就在身旁: “博尔赫斯虽然未能亲临长城,但我能感觉到他奇迹般地悄然出现,化身为《全集》中的仰慕与挚爱。”

深知身在情长在,他未了的心愿,她一一为他实现,当记者问她“如果你可以早40年出生,和博尔赫斯处在同一个时代,你会怎么样”时,玛丽亚动情地说:“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切还是和现在一样,我们还是会因为对文学的热情相互吸引。”

是的。二人因为文学走到一起,也终会因为文学而被后人铭记。这样的结果对于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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