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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心

2018-08-20米丽宏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18年6期
关键词:徐霞客黄州功利

米丽宏

最近的阅读中,遇到两个有趣的人。

他们的人生,让我在不惑之年拧着眉头,再次思考起人生这个严肃的话题。不管上帝是不是正在暗笑,我都被引领着,兀自深陷了进去。

这两个人,一是北宋的诗僧道潜;一是被我们称为“驴友”祖师爷的明朝旅行家徐霞客。

道潜,最初与秦观友好,一次聚会中,遇杭州刺史苏轼。道潜席上赋诗,挥笔而就,苏轼甚爱之,认为其诗句清绝,与林逋不相上下。二人遂交往甚笃,唱和往还,结为忘形之交。

之后,东坡任徐州,道潜追随到徐州;东坡改知湖州,他就到湖州。东坡遭“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他不远千里又赴黄州。后来东坡再起,知杭州,道潜自然又赴杭州。东坡自杭调京,却又遭贬至海南岛。道潜二话不说,又要从杭州转海南相访,东坡觉得自己都可能有去无回,死活不同意他来,作书劝止道潜才作罢。

不久,道潜受牵连,被革除僧籍,受到对僧人来说最重的惩罚。一番坎坷后,东坡被召回,中途至常州而逝;道潜作悼诗数首。苏轼移葬汝州小峨眉山,道潜专程去悼念,又作悼诗数首。

这位本是弃绝了七情六欲的化外之人,却心如此诚,情如此厚,厚到“一世追随”的境界。

徐霞客呢,他34年间,游历了21个省;56年的生命,大半在路上。他不避风霜雨雪,不惧豺狼虎豹,三次遇盗,数次绝粮,几次险些丧命……

后来一次出行时,年事已高,朋友劝他:“路途遥远,凶险难测,何苦以身犯险?”

徐霞客笑道:“我随身带铁锹,死便埋我。”

朋友说:“天地何用,不能席被;风月何用,不能饮食。你游历天下,有何意义?”

徐霞客望向远方,轻轻说:“我喜欢。”

他是真喜欢。《徐霞客游记》开篇写宁海天台山,“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情感与山光合而为一,自在自得。

最后一次出行时,徐霞客历经三年跋涉抵达丽江、腾冲一带。在那里,他双足患重疾,再也走不动了。云南地方官敬重其勇气,派车马把他送回故乡江苏江阴。不久,霞客长逝。

我细细摩挲二人生平,陷入的是现代人思考的窠臼:他们这一生,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价值?他们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吗?

譬如,道潜,追随友人,游山玩水,腻在一起,虚度光阴;徐霞客呢,虽有一部游记传世,可他生前文字并不为人知。也就是说,支撑他们一生游荡的,肯定不是现世功利。

立心,赋予人生意义。

在道潜所奉的佛教看来,世界一切皆虚妄;生命,纵百年煌煌,终难逃寂灭。而他在虚妄的人生里,不执著于虚妄;像拂去泉水表层的草末般,他拂去虚妄,直抵性情本质。徐霞客呢,他那个年代,男人立身,讲的是功名利禄,最不济也要文动天下;他却别开一条僻径,要走独属自己的人生。

他们的人生,不是被框架的模板,而是精神性的線条,令人长久回味。

但为什么我们总感觉——这样的一生,有点缺乏意义呢?

也许,问题的症结,在我们。从一开始思考人生,意义与价值,便成为我们最为纠结的事情。它们是藤和树的缠绕,使我们常常混淆主干和蔓叶的关系。我们衡量价值,又总会依据它与功名的距离,与财富的距离而判断。

我们是空心人,功利而现实,我们忽视了心灵,没有灵魂。

当然,两位古人不是范本,我们毋庸模仿与炒作。我陷入深思,是因为他们衬得我们眼里的价值,俗气,浅薄,功利化。

而他们,呈现的是一种更高的精神力量。穿越时间,率真纯性,成为自己。

我想起一位国学家的论断:什么是最可怕的文化?就是只讲效率功利、不计其他的工具文化。什么样的民族没有未来?就是只讲效率、只讲利害、只讲功利、以成败论英雄的民族!

我的头上,起了一层涔涔细汗。

(编辑 紫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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