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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姐

2018-08-14赵献花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6期
关键词:涨工资家政眼神

赵献花

中午下班,着急买些蔬菜。刚好映入眼帘的是水灵灵、又圆又红的西红柿,它那散发着浓郁番茄香的味道儿,吸引着我,决定停下电车买一些。正逢放学时间,道路上大车、小车车满为患。刚抬头要问价,竟是熟悉的笑脸。“是你!”“是你!”我俩同时惊呼!而她的笑是那么尴尬,牵强,不好意思。“拿些番茄吧?”她笑着努力掩饰自己,而我也很知趣,以极快的速度走开了。

与她认识是在家政服务会所。

那时,患脑梗塞出院的父亲怎么着也不去几个姐家。还说,跟小花一起住习惯了。此时父亲说话不顺畅,舌头打结,也容易断片,身体各方面也反应迟钝。可我要上班,要照顾上学的孩子,几个姐姐心疼我劳累,说什么也要给我找个保姆。于是,三番五次去家政会所,会所里工作人员经过一番介绍,就是没有合意的。在我们都犯难时,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微胖,肤色白,淡黄长卷发,红色毛呢褂,黑裤黑皮鞋,很干净利索,说话也爽快。

工作人员问她:“你愿意侍候老人吗?”她笑了,说:“愿意!我在家就侍候老人,老人刚去世,这不,在家闲得慌。”工作人员又讲了一些要顺应老人的习惯,要慢声细语,要像亲人一样对待老人等一些繁琐问题。她都笑答:我知道!然后说工资的事情,她说最少也要两千,我说先一千八吧,如果老人满意,别说两千,就是再多些,也没关系!我向她承诺!

她爽快同意。我与二姐就分头向几个姐姐报告保姆情况,然后领回我们家。父亲见到她,很冷淡,眼神里满是反感。我与二姐笑问父亲,她行吧?如果我去上班了,孩子上学了,有她陪您!父亲板下脸来,很是生气。不——好!父亲一着急,舌根生硬,想说的话被堵在嘴里,最后连唾液一起喷出来这两个含混的字。她很热心,也很会哄。老先生——她拍着父亲的肩膀,很讨好地与父亲亲近。父亲白了她一眼,转过身,试图躲开她。二姐打圆场,父亲就这样,跟小孩儿一样,得哄着来。她笑说:我知道!

她掏出身份证让我看,我知道她叫桔,所以,称呼她桔姐。孩子称呼她为桔姨!她每次喊老父亲,老父亲都无动于衷,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那种表情。我告诉桔姐:父亲耳背,得大声。桔姐很聪明,她不大声跟父亲说话,只用手势,她把父亲当成聋哑人对待,让我心里很不爽快。很快,父亲也慢慢适应她在我家,拖地,擦桌子,做饭,洗碗,完了她很高雅地泡枸杞茶,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陪父亲一起看电视。我跟桔姐说,你如果在家闷了,可以领着父亲出去散步。她听了连忙摆手,那不行,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老头儿年龄大了,说着用一种很令我难受的眼神瞥父亲一眼,要是摔倒了,或者病复发了,咋办呀?我心里不爽,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上班时,心在家里,去驾校学习时,心也在家里。

那晚,桔姐走了。父亲像孩子一样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床沿边,他先坐下,眼神笑着,也示意我坐下。想跟我说事儿?我问父亲。父亲笑说:“唉——”不知为何,父亲在我面前,完完全全是个正常的老人。我轻拍着他的手,说吧!父亲又挠着后脑勺,一直笑。我想父亲已经想好的话,又不受大脑控制了。我静静等待,以鼓励的眼神看着父亲。父亲越发急了:“她——不中,叫她走。”父亲说完好像如释重负。我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样答复父亲,总担心伤害他似的,但已经伤害了。为他找保姆就已经不尊重他的意愿了。他认为他还是很健康的。其实,父亲在住院的前一天,还上街买了一兜子的洋葱、豆腐,塑料袋把手指肚都勒紫了。

我用商量的口气跟父亲说,我现在学驾照,有时回来得晚,做饭不及时,会耽误孩子上学,等我考了驾照,立马让她走,好吗?父亲笑着,表示同意,还用手指着心,又指着自己的头跟我说,心里啥都明白,脑子不当家。我告诉父亲,得慢慢恢复,别着急。

桔姐也找我说事,说她不想干了,在这里没多少活,只消磨时间,她都快急疯了。我想桔姐不单单是闲得慌的原因。果然,家政也跟我联系,人家说话很委婉,说老人年龄大了,还要给孩子做饭,是不是把工资涨到二千,只差二百元的问题。我听着极不舒服,因为父亲刚说了桔姐不行,桔姐也刚说她是因为闲得慌,而家政则是提出涨工资问题。

趁父亲看电视,我建议桔姐晚走一会儿,咱俩聊会儿!桔姐说,好啊!我说话比较直接,而且心里有团火,我完全把桔姐当作自家姐姐,担心她受累,拖地尽量少拖,做饭尽量简单点。闲了水果随便吃,枸杞茶随便泡,电视随便看,只要让父亲不感到孤单。而桔姐却要以辞职为由涨工资,而几个姐姐说,工资已经够多了,县城里的保姆工资才一千五,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人。所以几面夹击,我真有些吃不消。与桔姐聊天,也是很融洽,桔姐说,她老公是电工,常年东奔西跑为人修理电路,孩子初三,学习不好,女儿大学毕业,还没找到正式工作。老婆婆为她们洗衣做饭,她在家只是打个麻将,睡个懒觉,侍候老人、做饭拖地的家务,她长这么大,真的还没做过。桔姐说这话我相信,她做的饭,炒的菜,孩子们只是背地里噘嘴,老父亲也只是夹点菜就着馒头吃一丁点儿。我问她,那你怎么出来找工作啦?在家享清福挺好的。桔姐说,孩子大了,上高中,考大学,一家老小都指望老公挣钱,很过意不去。那你还会啥手艺?桔姐说,她刚学会包包子,蒸包子。可是,那活太累,每天四五点就得起床,不管天多冷,风多大,晚一分钟,老板就要扣工资,一直站着包包子,想坐下歇一下,老板就给脸色看。我问,那一月工资多少?桔姐说,我只干四天,在家从来没干过,不想受那罪,每天十五元,还扣了一天工资。

桔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问,你想找啥工作?桔姐说,我还在你家干,你人好,善良,你太累,我想帮助你。我惊异于桔姐的洞察力,很会把话说到我心窝里。我说,还是那句话,如果让我满意,你不用说话,我就给你两千。桔姐再次同意。

几天之后,家政又来电话了,桔姐又告我状了,桔姐再次想走。原因不明,或许我同着孩子说她的风凉话了,还是训桔姐了,都不是,以我的性格,为了让她照顾好父亲,巴结还来不及。我又找桔姐谈话,桔姐还是说,我想帮助你,你太劳累了,有老有小,还要上班,还要考驾照,家尽管交给我。终究原因,桔姐还是想涨工资。

涨工资的事儿跟丈夫说了,毕竟男人嘛!看问题不小家子气。不就是两百元嘛!给吧!于是,两千元工资定了,准备第四个月给,还是想再考察一个月。可是,第三个月,桔姐只干了两个星期,起先是以家里有事请假,她请一天,我给她两天,加上星期两天,四天。桔姐不来我家,父亲很高兴,以为我辞掉她了,每天还想着在院子里踢踢腿,甩一下胳膊,晒晒太阳,说话也利索了。

那天接到桔姐電话,说不干了,家里有事,我说好!我的驾照也接近尾声。工作不太忙,身心也都得到调节。有时候也去学校接下孩子。在接孩子时,又见到桔姐,桔姐很不好意思,我很大度地问桔姐,桔姐说,在午托班,帮人家接送孩子,做个饭,辅导下孩子作业。我问工资可以吧?桔姐说一千六,桔姐还想说啥,我领着孩子已经走了。

秋夜风凉,雨雾蒙蒙,再次见桔姐,那个躲在角落里,被雨淋湿了头发的女人,正是她。

她面前的脚蹬三轮车上,满车子的桔子在灯光下眨着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与她的眼神一样,满怀期待。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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