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法国队夺冠之后，无数人感喟：20年一个轮回，法兰西重回冠军之巅。

然而为什么每一个人对于1998年的世界杯有如此强烈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那是中国足球职业化之后的第一届世界杯，中国职业联赛的兴起、有线电视进入千家万户，CCTV5大规模转播的五大联赛，培养了整整一代新生代球迷。这一切的积累到了98世界杯得到了最集中的爆发。

在那个盛夏，伴随着彩电的普及和广播电视的如日中天，足球的刺激与魔力第一次呼啸着闯入一代人的生活。从东8区到东2区（夏令时），相隔6个时区，他们也许是人生中第一次抹黑爬起，默默地看完整场比赛。

因此98年就成为了许多80后与 90初的世界杯启蒙之战。那是80后对足球最绚丽、纯粹的记忆。它对足球运动的历史意义不好一概而论，但对中国球迷的心灵震撼深远而持久。

那一年，东道主法国与卫冕冠军巴西在决赛对撞，齐达内奉献了法国足球历史上最宝贵的两粒进球，奠定了他中场大师的地位；那一年，从战火中走出的克罗地亚一路过关斩将，达沃苏克收下金靴奖，带领球队成为那届杯赛的季军。

那一年，瑞奇马丁扭着他的电臀，高唱《生命之杯》。“go，go，go！ale，ale，ale！”的旋律一时风头无两。这首世界杯主题曲获得了格莱美MTV大奖，他本人也因此成为国际拉丁流行乐坛的新天王，至今依然没有世界杯主题曲能将它取代。

只是20年后，当年的追风少年们都已老去。

那位带着队长袖标的迪迪埃·德尚，如今成为了运筹帷幄的法国国家队主帅；辉光闪耀的中场天才齐达内，已经辞去皇马主帅的职务，他的身后留下连续三次豪夺欧冠的耀眼战绩。而那时初露峥嵘的法兰西新秀蒂埃里·亨利，如今则安静地坐在比利时队的助教席位上，或许有朝一日也能接过一支球队的教鞭。

统治20世纪最初10年世界足坛的巨星们，多数也正是从1998年的法兰西开始一战成名，进而天下皆知的。

那一年，英格兰的迈克·欧文18岁，大卫·贝克汉姆23岁；西班牙的金童劳尔·刚萨雷斯21岁；那一年，外星人罗纳尔多还是一个敏捷的瘦子；而总裁C罗与一代球王梅西只是仰望他们的少年……那些在20年间渐行渐远的身影，裹挟在80后的青春里，最终成为他们的少年时光的纪念。

二

1998年，是足球商业化的转折点。这一年，统治国际足坛长达24年的巴西人阿维兰热下台，瑞士人约瑟夫·布拉特上任，国际足联领导层的变动直接改变了足球政治的格局。

在这个精通法语、英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的交际天才的大力推动之下，世界杯从24队扩军至32队。其中亚洲分到3.5个名额，非洲增加到5个，这是世界杯在全球版图上的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扩张。

他的上任，开启了足球商业的大航海时代。电视机构被拉入这场商业化的狂潮，在布拉特的统治下，FIFA王国迅速转型，成为一个商业帝国。资本的力量渗透到足球的每一个领域，密集而迅速。但是随着商业和繁荣到来的是几乎必然的腐败，2015年12月22日，国际足联发布声明，布拉特因为涉嫌贪腐指控被禁止从事足球活动8年（后减至6年）。

当然，商业的引入，同样也为足球带来了更高速的发展。1998年之后，足球在亚洲和非洲的热度不断聚集，布拉特功不可没——历史是回不去的车轮，我们站在车辙之上，不能判断商业化给足球带来利弊孰轻孰重，但至少这来自1998年的变局远远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足球的商业化不可能孤立存在着，在整个足球产业发生变化的时候，我们的社会与价值观又如何不是在飞速变化着？

比如20年之后，当姆巴佩风一样地掠过阿根廷队的后防线时，我们更加津津乐道的是他的身价将得到怎样的增长。在C罗、内马尔相继于本届杯赛谢幕之后，唏嘘之余，人们更多关注的是他们身后天价的转会费。

亦如现在，比起情怀，我们关注更多的是薪资与房价。

所以有人说怀念1998年的法兰西之夏，因为那是金元足球入侵前夜的最后时光。

因为那个时候，比赛相对简单、生活也是如此。

三

而对于中国社会来说，刚刚起步的足球职业化在1998年还没有受到太多腐败丑闻的困扰，也没有迅速地沦为资本的傀儡。所以第一批在懵懂中感受到足球商业化力量的中国人，是那批彼时毫无社会话语权，生于80～90年代的孩子们。

那一年，小虎队干脆面的98世界杯球星卡席卷全国，一元、两元的零钱汇聚成小卖部老板们的笑容和干脆面不可复制的销量。谁都没有想到，一次简单的营销活動，却成为了史上最成功的的足球推广运动。

球星卡一共38张，1-11号是冠军法国队的队员；12-22号是亚军巴西队的队员，23-38号是全明星球队。达沃苏克、博格坎普、劳德鲁普兄弟这样的耀眼球星皆置身其中，在普通卡之外还有银卡。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卡片制作粗糙，成本低廉。但是随之而来的集卡文化，却点燃了那群孩子们心中的足球梦。代表着光荣与浪漫的名字仍在怀念者的胸腔中沸腾，让一群半大孩子第一次有了“球星”和对“足球”的概念。这是足球商业化在中国最广义的表现。

通过那一套卡牌，我们认识了罗纳尔多、巴特兹等球星。稍微感兴趣的人则进一步关注足球。半大的80后男孩子们在操场上拼抢，幻想自己是罗纳尔多、齐达内或者贝克汉姆，四年之后，神奇教练米卢带领着中国队创世纪地杀入世界杯决赛圈，将这样一场梦幻的热度燃烧到了极致。

当然，梦总有惊醒的时刻，社会的商业化与市场化也不可能仅仅只局限于足球一隅。那群沉迷于收集卡牌的半大男孩中几乎无人意识到，这一年里，那一纸有关“取消福利分房，实现居民住宅货币化、私有化”为核心的住房制度改革，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他们、乃至整个社会与国家的未来……

几乎伴随着98世界杯的进程，洪水在中国的长江中下游肆虐。而时代的洪流也浩浩汤汤，卷走了大多数属于过去的东西。信息技术的力量、资本的力量、文化的力量，深刻改变了那个80后儿时熟悉的世界。

那一年，80后们坐在彩电前目睹了法国如何从巴西手中夺走大力神杯。

20年一轮回，只是98年的黄金一代，如今已多半西装革履地站在教练席上；即使是之后伴随80后一起成长的那一代天才也终没跑过时光。

20年一轮回，世界已面目全非——你又变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