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他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儿玩好吗？”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你说棒不棒？

对于他，我有些不知该从何讲起。

可能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真的太久了吧，久到十个指头都数不清。就在这些数不清的时间里，他悄无声息一点一滴地进入我的生活里。

江南写：人的记忆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时间过去，渐渐地会零星忘记点什么，然后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明明是与他最近的冗长时光，我却遗忘了大部分的事情。

那是小学。我有很严重的口吃，一个简短的句子往往要重复很多遍才能把话说完。由于口吃，同学大多不愿与我说话，甚至肆无忌惮地嘲笑我，一边模仿我一边笑得前仰后合。我开始变得不爱说话，变得自卑。而由于自卑的扭曲心理，我建立起强大的防护墙，同学一旦说些什么，我就会像只随时都会扑上去咬他的猫。我变得易怒又爱发脾气。而他，对我来说像是倒春寒时冷冽山坡上的一抹绿，带给了我温暖与活力。

他是我的前桌，我的手臂稍微前倾就能碰到他的背，他总是一脸笑容地转头问我怎么了。他从不嫌弃我口吃，每一次都会认真地倾听我的话。当我说不出话很着急时，他会耐心地让我慢慢说。那时校园里流行打沙包的游戏，他每次玩都会带着我一起。如果我不幸被砸中淘汰出局，他一定会帅气地抢到一分对我勾勾手，让我复活重新上场。小小的我没有办法阻挡那一勾手的魅力，只会小心地跟在他身后紧张地继续玩游戏。但由于我的防护罩太强，我比较容易与同学产生冲突，每每那时，我会自己生闷气坐在一边的水泥台阶上，冷眼看着那只沙包飞来飞去。他时不时就冲我做个鬼脸，似是要逗我开心，但几乎都是反作用。游戏结束，他会跳到我身边拍拍我，跟我说：“快走啦！再不走就上课啦！”要是我不理他，他就牵着我的袖子让我站起来，我虽然还是撇着嘴，但会偷偷开心地迈着步子去教室上课。

我想，如果每一个有缺陷的女生身边都有这样一个人，她一定是快乐的。直到现在，回忆起小学时光，首先映入眼眶的一定是他的微笑。说太阳温暖的人，一定没见过他笑的样子啊。而他的笑，也是我小学生活六年唯一能想起的美好。

迈入初中，我的口吃已经差不多好了，只是偶尔紧张时会结巴一两个字，然后我就会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大大的白眼，再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脱离了原来环境的我很快融入了新的集体，我开始有了变化，开始外向，能和同学嘻嘻哈哈打成一片。而最令我开心的，莫过于我和他进入了同一所初中，而且成了邻班。

女生总是很早熟，早早就知道了男生女生关系里的一些朦胧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算不太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可能是他侧脸听我一个字一个字说话的时候，可能是他手握沙包冲我勾手的时候，也可能是运动会上他超过众人红领巾飘荡在前胸的时候。

所以可想而知，当我知道我可以在校园里继续看见他时，我有多开心。

初中教学楼两边都有安全通道，我总是选择比较远的那一条，小心翼翼，生怕被熟人看见。故意路过他班窗前，装作不经意地扭头看看他在不在里面。下了课也不会到处乱跑，就坐在座位呆望窗外，期待下一秒就能看到他的脸。

克服了口吃的我在一次朗读大赛上竟然得了奖。回班途中，本来走在我前面的他突然回头冲我狡黠一笑：“哎呦，小丫头今天表现不错啊！”我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仿佛又回到了小学时努力半天还在结巴的我。后来同桌说当时我脸憋得通红，我想我当时一定很丢人。

再然后，我们的故事就差不多结束了。

初二那年，我就转学了，在一个没有他的城市，我不用再多走那几步路去绕道看他，趴在桌子上也等不到他经过。我想到他时很难过，但不想他的时候更多。

一次假期回老家，我约他一起去吃了火锅。我本以为是一次美好的回忆，但最后记住的只有两大盘味道鲜美的蛤蜊。

之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会渐行渐远，是因为那不足为惧的距离？还是因为我走后他甚至没有一次主动联系我？我们的话越来越少，我把对他的喜欢压到了心底最深处，压得久了，好像有些麻木了。

有一次，他在网上发了一张把他照得很好看的证件照，我偷偷存下，却不小心被同学看到，一声“这个男生好帅啊”说得我心潮澎湃，比夸我自己还高兴。我们还是会偶尔有一搭没一塔扯几句闲话，但聊天记录随便翻几下还是能翻到去年的节日祝福。朋友说你其实可以告诉他，但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有些喜欢，只能止于唇齿，让它在时光里慢慢老去。好像坐滑梯，滑下来的过程很刺激，但回头看看那些高高的楼梯，就失去了想再爬一次的信心。我坐在滑梯下久久不肯回去，但不想费力气重回高地。

有人问，那你还喜欢他吗？

我想起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写渡边和绿子的一段话：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個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他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儿玩好吗？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是这样的喜欢。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