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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崽

2018-07-28杨赫怡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8期
关键词:兔崽子柚子芹菜

杨赫怡

这俩小兔崽子,又把我折腾得睡不着觉。

外面的天空仍旧是迷幻的淡紫色,爸爸的睡眠还是不怎么好,没等闹钟响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撑着惺忪的双眼,绕到妈妈旁边,伸了个懒腰。爸爸总是喜欢在起床的时候伸懒腰。

怎么是俩小兔崽子?妈妈闭着双眼疑惑地问道。

家里又来了两个小弟弟,昨天刚领回来的俩小兔崽子,居然比我还健忘。

我还以为你又梦见崽崽了呢。我昨晚又梦见他了,他吵着要吃芹菜馅儿的饺子,爸爸包的。那俩小崽崽真是闹腾,还好我睡得沉,光顾着在梦里和我们崽崽聊天了。

妈妈还是喜欢叫崽崽。我还以为崽崽这个名字专属于我呢。那么多崽崽,她分得清吗?

从前好讨厌爸爸叫我小兔崽子,子也不读轻声,难听死了。家里突然来了两个和我争名夺利的“小兔崽子”,我的心脏莫名地疼了一下,爸爸真是喜新厌旧,有了新孩子,就对我这个驻守爸爸宅门多年的小兔崽子置之不理,他昨天还在商场给我买了新床呢。起床都想不起看我一眼,哼,今天我也不跟爸爸请安了。我要躺在妈妈怀里。

妈妈昨晚梦到我,一定是想我了,他们夫妻俩常年在外出差不着家,怎么能不想我呢?

爸爸就和那俩小兔崽子玩好了,妈妈才是我的靠山。

爸爸和那俩不速之客逗趣了一会儿,便走到卫生间洗漱了。我在妈妈怀里温存了好久,妈妈依然没有觉察出我,没事,反正她知道我爱玩捉迷藏。

这会儿妈妈也下床准备早餐了,没有我爱吃的芹菜,我宁愿饿着肚子,反正爸爸有了新孩子就不要我了。

太阳终于出来了,把整幢房屋照得暖暖的。姐姐懒懒散散地下了楼,她也不叫我坏东东了,从我身旁经过也装作没看见,哼,就知道抱他的新弟弟,不抱我,是不是我把她零食吃光她嫌我胖了?

他们吃的是豆浆油条,果不其然,没有我爱吃的芹菜馅儿的饺子。他们果真把我忘了。

好懷念姐姐的酸奶和小排,好怀念她叫我坏东东,数落我一天就知道吃,好怀念她保护着我不受外面“庞然大物”的伤害,好怀念爸爸妈妈一起包饺子给我吃,爸爸叫我小兔崽子,妈妈叫我崽崽。

他们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要一探究竟。

我跟着爸爸走出了院子,那俩“小兔崽子”也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爸爸出了家门,我瞪了他们好几眼,他们还是要和我争宠。

爸爸把他俩赶进了家里,锁上门,准备开车上班。奇怪的是,爸爸似乎没有看见我,真是太棒了,我终于可以享受爸爸的豪华坐骑了。我大摇大摆地坐在副驾驶上,用力拉安全带,怎么也拉不动。不系也罢,我这么小只交警叔叔才不会注意到呢。爸爸开车技术真是一级棒,我把天窗打开,双手拥抱风和阳光,真爽。真是纳闷爸爸从前为什么不带我出来兜风,老是把我锁在家里当留守儿童,突然有些嫉妒姐姐和妈妈。

爸爸的单位好漂亮,草坪嫩绿嫩绿的,像极了我爱吃的芹菜叶。车还没停稳,我就跑到草地上打滚。

滚着滚着,又遇到了一个凶神恶煞地庞然大物,我躲在石头背后不敢上前,可那鬼东西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今天到底怎么了?爸爸妈妈姐姐不理我,溜出来玩那“庞然大物”也懒得欺负我。有点窃喜又有点伤心,没人搭理,我就继续自顾自地玩好了。

风筝在蔚蓝澄澈的天空中徐徐飞行,树叶随风摇曳,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比我高的孩子们在草地上踢着足球,大人们铺起桌布打着扑克,真是一幅怡然自得的美景。

咦?爸爸呢?我才在草地上撒了几分钟野,爸爸就不见了踪影。我跑来跑去,终于发现爸爸的背影,他一定是赶着给学生上课吧。我跟着他进了教室,教室满满当当,座无虚席,这些学生一定是奔着爸爸来的,一种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咳~爸爸提的那些问题我都知道,我可是从小就陪着爸爸在书房工作写作呢,我挥舞着双手,纵身一跃,爸爸还是不点我起来回答问题,真是笨爸爸。

下了课,一群学生跟着爸爸进了办公室,听爸爸谈天说地,指点迷津。真是一群不知趣的学生,害得爸爸只能吃凉掉的饭菜,爸爸胃本身就不好。我想给爸爸打壶热水,可水壶太重,我提不动。真没出息!

听着爸爸聊文学、聊处世之道,看着爸爸脸上洋溢的笑容,此时此刻,我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那群学生真是走运。

我朝着爸爸的方向一跃而上,躺在了他的怀里,还是一样的温暖……

崽崽突然想看电视了呢?我想看动物世界,可爸爸一回到家就在书房读书码字,没有闲工夫管我。我厚着脸皮,蹦蹦跳跳地跑到书房,一屁股坐在了爸爸腿上。可能我体重太轻,也可能是爸爸太入神,我垂着脑袋,耷拉着头,用一颗赤子之心原谅爸爸的视若无睹,我不想再负隅顽抗,不哭,也不闹,陪伴在爸爸身旁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抬头望向爸爸的脸,岁月在这副俊朗的面容上留下了些许痕迹,黑亮浓密的卷发随着岁月缓缓落下,留下的也只是几根泛白的银丝。他老了。我又摸了摸他的心,依旧顽强地跳动着,健壮、年轻、没有皱纹,他有一颗不老的心,而且永远不曾改变。

外面门铃响了起来。一定是他的学生来了,他把学生也当作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唉,我得到的爱越来越少了。那群熊孩子,一进门就抱着那俩“小兔崽子”玩,丝毫没有注意这个家,我才是名副其实的“小兔崽子”,爸爸怎么可以随便叫别人小兔崽子?听着那俩不速之客得意的笑声,我真是暴跳如雷。

这群熊孩子,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把水果和沙拉酱拌得一塌糊涂,待会儿爸爸可别吃啊,他们自己做的黑暗料理,该由他们收拾。

还是爸爸能干,在他们糟蹋水果的时候帮着妈妈包饺子,哇,我最爱的芹菜馅儿,好久没有闻到它的香味了。

姐姐怕生,领着那俩“小兔崽子”看电视,手里拿着我最爱的酸奶和小排,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家里自从来了这俩鬼东西,我丧失了好多专属于我的东西呢。

我好像听到有只猫咪让我离家出走,可我偏不走,我就要这样厚颜无耻地赖着。

大家齐聚一堂,谈笑风生,那俩小兔崽子和我一样,没有席位,只得呆呆地望着,看着他俩委屈的表情,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呢。

屋子里其乐融融,我呆呆地在自己的领地守望着,期盼着爸爸能够与我对视一眼……

春天来了,爸爸在院子里种上了瓜果蔬菜,我最喜欢看爸爸在院子里劳作的样子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任性又可爱,到底是握笔杆子的人,种菜只能当作一种生活情趣,图个快活而已。

哎呀,爸爸把我屋子旁的柚子树拔了,那可是我最爱的一棵树,长不出柚子,至少会散发怡人的清香啊。

自从我那次大病,爸爸帮我搬了新房间,一切都变了。他对我的呼唤无动于衷,他拔掉了那棵我最爱的柚子树。

妈妈惊愕地在一旁看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柚子树被爸爸连根拔起,纠缠连结的根茎拽出了一块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崽崽,这棵树是崽崽最爱的柚子树,妈妈说。

我是崽崽,那快毛茸茸的东西是我的皮囊。爸爸是爱我的,他把我葬在了我最爱的柚子树下。我错怪爸爸了。我只是太想爸爸妈妈姐姐,太想这个家了。我不知道是否会有彼岸花,是否会有孟婆汤。我害怕忘记在这幢溢满书香的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所以,我又来了,忘掉自己是一个亡灵。

只愿此生陪伴爸爸身旁,哪怕是一个无主的孤魂,哪怕他们再也见不到我可爱的面容,摸不到我软软滑滑的绒毛。

……

那张皮囊后来不见了踪影,那棵连根拔起的柚子树仍旧倒在那片早已长满瓜果蔬菜的土地旁,它开始丧失生命力,奄奄一息。

爸爸叫了声崽崽,含着泪将它种回原来的位置。

日复一日,爸爸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看看那塊枯木有没有苏醒过来。

一天,没有。一个月,也没有。

三个月后,它终于冒出了新芽。爸爸像个孩子一般又跳又笑,叫来妈妈和姐姐,让她们也看看这枯木逢春的神奇现象。

而我,待在一旁,无声地凝望。

……

再见了,我可爱的爸爸。

再见了,我善良的妈妈。

再见了,我调皮的姐姐。

再见了,新来的两个小兔崽子。

再见了,我死而复生的柚子树。

再见了,崽崽……

注:此文与朱振武教授发表在《江南》杂志2009年第6期的意识流小说《崽崽》同名,笔者撰写此文,以此毕业之际赠予恩师朱振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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