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新叶

蔡艳球（左一）成功帮助第31位流浪汉（右二）回家▲

记者到达广州时已是深夜，但为了确保记者安全，主播蔡艳球的一名叫“红牛”的粉丝仍坚持驱车将记者送至酒店，尽管他第二天早晨6点要去深圳。在1个多小时的车程里，“红牛”向记者讲了许多关于蔡艳球的故事，讲他如何在人潮拥挤的城市中寻找阴暗角落里的流浪汉，又如何舟车劳顿不远万里将他们送回家人身边。

言谈之间，“红牛”毫不吝啬对蔡艳球的赞美之词。“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热心肠，做好事从来不求回报，也正因为敬佩他这一点，包括我在内的30多万人成了他的粉丝。”“红牛”告诉记者，“既然他怕你出事，就算再晚，我也要把你安全送到酒店。”语气中俨然透露着江湖豪情，这也勾起了记者对蔡艳球的兴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古道热肠？忠肝义胆？这要等到次日才能见分晓了。

“牛哥的饭吃不得”

按照约定的时间，第二天上午，记者见到了蔡艳球：他生得浓眉大眼，因长时间在外奔波，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上身是简单的黑白条纹衫，下身是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褪色的棕色凉鞋，这打扮，跟记者印象中光鲜亮丽的主播形象差距甚远，倒更像是流浪汉。

“下午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流浪汉。”他说。

吃午饭的时候，蔡艳球拿来几个饭盒，用饭菜填得满满的，随后打开了手机中的直播平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开播不到1分钟，他的名为“牛哥追梦”的频道里已经聚集了6000多名观众，其中一部分在开播前就在频道里等候。“牛哥”是粉丝对蔡艳球的昵称，因为他属牛，也因为他生性倔强，认定的事便要坚持做到底；“追梦”则是替流浪汉圆回家的梦，这也是蔡艳球自己的追求。

开播后，屏幕上不时有弹幕跳出来：“牛哥今天是不是收拾打扮了？”蔡艳球开玩笑回应道：“今天要见记者，所以打了二两摩丝。”另一条弹幕立刻弹了出来：“记者同志，牛哥的饭吃不得，吃了你就被他卖了！”看到记者不知所云的样子，蔡艳球分享了一个故事。

▲ 蔡艳球车里后备箱塞满了东西

▲ 蔡艳球手机里3900多张照片记录着救助流浪者的事

几个月前，蔡艳球在广东揭阳遇到一名流浪汉，起初，这名流浪汉不愿与蔡艳球交流，蔡艳球便隔三差五买东西给他吃，久而久之，流浪汉渐渐放松警惕，在纸上简单写下了自己的信息：姓名、住址、家庭成员。“他姓柯，以前是名教师，所以我们叫他柯老师。他家在湖北，有妻子和两个儿子。”蔡艳球告诉记者。柯老师从小就在继父的虐待下成长，结婚生子后依然时常遭到殴打，精神出现了问题，离家出走时，大儿子6岁，小儿子4岁。如今，来接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参加了工作，算一算，他已经流浪了20多年。当柯老师得知蔡艳球联系上自己家人，要送其回家时，对蔡艳球说：“‘牛哥’的饭吃不得，吃了就被‘卖’了。”此后，这个“典故”便在蔡艳球粉丝群里流传开来。

饭毕，蔡艳球开车来到一座大桥底下。刚下车，一辆路过的摩的便停了下来，司机回头对着蔡艳球叫了一声：“牛哥！”原来是他的一名粉丝。在前往流浪汉露宿地点的途中，路上不时有人认出他们的“偶像”蔡艳球，并对他的善行拍手称赞。

沿着桥底步行大约2公里，在一个荒草蔓延、废品成堆的桥墩下，一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靠着桥墩静静坐着。他的衣服已经分辨不出原有的颜色，用蔡艳球的话说，就是“脏得发亮”；他面前散落着残羹剩饭和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矿泉水；他双眼无神，怔怔看着天空。“他叫王志强。”几天前，蔡艳球从桥下路过时发现了他，起初的交流也非常困难，“戒备心强，不说话，也不写字”。后来蔡艳球无意中提到电影，王志强立马来了精神。得知他喜欢郭富城，蔡艳球从手机上找来好几部郭富城的电影放给他看。最终，靠着“影迷”的认同感，王志强在纸上透露了自己的信息。“他是河南安阳英烈村的人，1982年出生，后来来广东打工，走丢了八九年。”蔡艳球说着，将打包的饭菜轻轻地放在了王志强面前，王志强盯着饭盒犹豫了好一阵，终于大口大口吃起来。

在王志强吃饭的间隙里，蔡艳球拨通了他家人的视频，镜头悄悄对准了王志强。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两张脸，那是王志强的养母和兄弟，他的亲生父母早已不在。养母年岁已高，戴着眼镜眯着眼仔细瞧着屏幕上的人，半天也不敢相信这就是王志强，便让他的兄弟辨认。沉默了好一阵后，兄弟最终一字一句地确认道：“他是王志强，我们想接他回家。”蔡艳球长舒一口气。这时，直播间有人说他眼眶红了，可当记者看向他时，他只是笑着，或许他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多愁善感的一面，正如这其中有他难以忘怀的过去。

悲惨家庭中的好心人

出生于江西九江的蔡艳球家境原本不错，父亲是生意人，家中还有一个患癫痫的哥哥。1994年春节，刚满9岁的蔡艳球和家人外出走亲戚，不知不觉间，在前头蹦蹦跳跳的哥哥就不见了。一家人焦急万分找了三天，终于在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找到了他，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没多久就过世了。“我不敢想象，这流浪的3天哥哥是怎么熬过来的。”蔡艳球言语苦涩，“如果当时有谁能帮帮他，也许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雪上加霜的是，后来父母也因车祸离蔡艳球而去，他比谁都能感受到失去家人的痛苦。自那以后，每逢遇到路上的流浪汉，蔡艳球都会给他们买些吃的，给些零钱。

2016年，正在摆地摊的蔡艳球看到一位邋遢老人在不远处捡烟头，像往常一样，他买来食物试图递给对方，可对方神情惶恐，一直拒绝。蔡艳球转念把食物放在垃圾桶里，老人果然过去捡走了。这时，蔡艳球突然想起了家人，痛苦不已的他便在此时做出了送流浪汉回家的决定。有朋友建议他做直播，这样的话，看直播的人也能为他出谋划策。于是，蔡艳球成了一名户外主播。

没多久，蔡艳球花1万多元钱买了一辆二手车，专门寻找流浪汉。他从江西出发，辗转湖北、湖南、浙江、福建、广东等11个省份，里程表显示已经跑了15万公里。车中塞满了简易厨具、食物和日常用品，每晚他便裹衣睡在这里，连腿也伸不直。“冬天还好，夏天难挨，舍不得开空调，就打开窗户睡，但蚊子太多，而且也不散热。”蔡艳球向记者吐苦水。有时候碰巧当地有粉丝，便会请他去家中洗澡睡觉，吃饭也免不了，但蔡艳球总会偷偷结账。“‘牛哥’就是太仗义了，请他吃饭他也觉得是占我们便宜。”“红牛”叹道，“他一天的开销，花在流浪汉身上的比在自己身上还多：买饭总买两份，除了自己的，还有流浪汉的；替流浪汉联系家人要花费，做直播寻求帮助要流量费，开车也要油费。他每个月几千元的直播工资.加上粉丝资助，共1万多元的收入刚好花完。”“红牛”告诉记者，蔡艳球刚开始做直播时没名气，没人资助他，而且，他也从来不收流浪汉家人为了感谢他送的红包，所以入不敷出，倒贴了好几万元。有粉丝想众筹给他买一辆新车，也被他拒绝了。“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目的，如果因为送流浪汉回家而让我赚了大钱，我良心会不安。”蔡艳球说道。直播的这两年，为了不让自己的“事业”变味，他拒绝了好几次商业广告。

“牛哥”的离家之路还有多长

常年在外奔波的蔡艳球，成了人们口中有家不回的“负心汉”，多少缺失了对家人的陪伴。“对妻儿有太多亏欠，尤其是小孩子，正需要大人关心。”蔡艳球说，“所以我希望流浪汉越来越少，尽怏消失不见，这样我就‘失业’了，可以回家陪伴家人了。”但他坦言，目前流浪汉的问题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他们仍是一个有可能遭到歧视的群体。刚开始帮助流浪汉时，蔡艳球想过带他们去理发店理发、澡堂洗澡、饭馆吃饭、旅馆睡觉，但被轰了出来，甚至连自己也遭恶语相向。后来，他干脆自己买来理发剪给流浪汉理发，接自来水帮他们洗澡，给他们带饭菜，让他们睡在自己车里。

“不能让你赚钱，不能让你陪伴家人，名和利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坚持做这件事？”

“求一个心安理得，良心上过得去。”听到记者的问题，蔡艳球不假思索地说，“我让很多家庭团聚了，也让很多流浪汉不用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了，而且在这过程中，我还结识了很多有爱心的朋友，他们认可我，我觉得这就够了。”

几天后，王志强顺利被家人接了回去，他是蔡艳球成功帮助回家的第43名流浪汉。眼下，蔡艳球即将赶往佛山，帮助第四十四名流浪汉回家。正像有人说的那样，“牛哥”的离家之路，成了流浪汉的回家之路，他为他们照亮了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