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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过的风景

2018-07-23海东升

翠苑 2018年3期
关键词:老谢心路沙湖

我对一个地区的了解往往和文学作品有关。

确切地说,我去宁夏之前,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黑白两色。这么说,并不是贬低我的孤陋寡闻,也不是贬损宁夏的无名。因为就一个生活在辽西小城的我来说,往南我只去过江浙,往东只到过内蒙古的乌兰浩特,往西也只到过北京。这样看来,我伸向外界的触角只能靠影视作品和白纸黑字的文学书籍。仔细打理年轻时的记忆,对宁夏而言,除了在地理上学过,知道它是中国西北的一个少数民族省份,再一个就是老电影《回民支队》的印象,但毕竟时过境迁,确切的影像已经模糊,剩下的只有那里面人物的服饰,无非就是黑的衣,白的帽,其他的都不知跑到爪哇国里去了,寻也寻它不回。

而对宁夏印象的加深,更多的是那里的作家作品。

20世纪80年代,全国都在流行文学热,我们这些中文系的文艺青年,虽然自己阅历浅,写不出真正的东西,但这丝毫都不影响我们对刊物上名家精品的追逐。那时有一段时间,图书馆里都在传看《十月》上的《绿化树》,尽管还没看全,刊物就不见了,但作者张贤亮的名字却在我的脑海里生了根。之后的张承志、石舒清、郭文斌,近几年的回族作家李进祥、马金莲,我喜欢的几个作家掰着手指头一算都是宁夏的,通过他们的文字我了解了这个遥远地区的风貌风情,但主导我对宁夏印象的依旧是黑白两色。

一直到2009年夏天,我才得以进一步走进宁夏,而这缘由依旧是文学,或与文学有关。这几年,我在宁夏有了两个文学聊友,一个是宁夏大学读文学硕士的小孙,一个是在石嘴山一家医院上班的心路。心路是她的qq昵称,其实她姓李,但我总是习惯叫她的昵称。和她们的来往都是从博客开始,进而发展到qq聊天。

我和小孙“认识”得较早,那时她在我的博客里留纸条,说她对我的一篇小说很感兴趣,并写了一篇评论。这让我莫名地感动。一篇小说能够感动自己自然是一件不易的事,而让一个80后的年轻人有话可说,这才是我没想到的。之后她又说,希望对我近几年的小说做一个梳理,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对我做出综合的评价。并邀请我在暑假的时候,能不能到银川,和她进行长谈,从细枝末节处挖掘我小说的多种因素。说实话,我自从出道以来,还没有几个这么真诚对待我和我小说的学院派人士,小孙的真诚使我忘却了从辽宁到宁夏的遥远,说走咱就走,在一个夜色朦胧的夜晚,我真的踏上了银川的土地。

和小孙走在陌生的城市里,第一个要务就是填饱咕咕乱叫的肚子,那些老肠老肚似乎对我一连几天的虐待早已不满了,它们对于刚刚见面的小孙看来并不在乎,呐喊声不绝于耳。小孙抱歉地说,海老师,你饿了吧?我也是不好意思地一笑,有点。你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大饭店我请不起,小饭店还是绰绰有余的。我说怎么能让你请,你还没有挣钱,要请,也是我请你。小孙很开朗,说那多不好意思,我总得尽地主之谊吧。我说,你尽地主之谊,我尽消费之便,没说的。

其实我有一个别人看着不好的习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往往不去大的饭店,这并不是我小抠,而是我觉得只有那些小吃,才能体现一个地方的原始口味,调料越多,做法越精,食物本真的味道就失去越多,而失去本真的东西,只是躯壳而已,吃它又有什么用呢?我和小孙边走边寻,一处老谢肉夹馍,吸引了我。我对小孙说出我的决定,就是它了。这就好像到了新疆,不去尝尝维吾尔族的馕,就好像白去了一样。到了宁夏,一定要尝尝正宗的肉夹馍。尽管在我们小县城的小吃里,也吃过肉夹馍,但和原始出处的相比,那就是复制品。

老谢摊前的吃客很多,尽管小孙说别等了,银川的小吃还有很多,但我还是固执己见,因为我对老谢的操作产生了兴趣。和我们那个地方大不一样的是,老谢的肉夹馍,是现做现卖。一个口味一做,并不批量生产。后来和老谢聊天才知道缘由,这看似麻烦的举动,能最大限度地保持羊肉和辅料的新鲜口感,老谢的细心,并不是他那粗粗拉拉的外貌所能认知的。老谢的一大绝活还在于他颠勺的手艺,别看摊小,但颠炒的功夫并不在大饭店的厨师之下。“滋啦啦”热油翻滚,老谢手里的炒勺如燕子掠水,一落,一起,鲜红的羊肉,粉红的圆葱丝,橘红的胡萝卜丁,翠绿的菜椒条,便在锅里尽情地舞蹈,火苗“呼啦啦”小舌般围舔锅底,锅里的肉菜此时已经不分你我,都在他卷帘泄玉的翻炒中入心入味,“啪”,老谢一手端锅,一手从饼铛上捡起一只饼馕,两个手指轻轻一捏,饼馕张嘴,他像老燕子喂食雏鸟一般,老燕子送,小燕子吃,脖子一伸一缩之间,小燕子便脑满肠肥。接过老谢递出的肉夹馍,我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这手艺,太绝了,好东西在民间,看来这话不假。老谢的手艺好,做出的肉夹馍更是好吃。羊肉的绵香与辅料的清纯,再加上萦绕齿间的淡淡麦香,我感觉在银川吃过的东西,在以后的日子里是不会有了。

小孙看着我狼狈的吃相,我想一定会影响我在她心目中的文雅印象。我问她你怎么不吃,她说她并不喜欢吃羊肉,我就很纳闷,小孙却反问我,生活在草地的人们,难道都喜欢吃牛羊肉,喝马奶?我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一个女孩子,适当的挑剔也是有情可原的。她要了一份蛋炒饭,但也没吃多少。她的脸很清白,在摇曳的灯光下有点发虚。

吃饱喝足的我,开始有闲心去看这陌生的夜景。银川真的很美,高楼林立,街道繁华,到处都闪着温馨的光。白绿是她的主色,在橘黄的路灯下,银色十足。穆斯林风情的建筑从清真寺到公共汽车的站亭,就连那路牌,都有穹顶的设计,可谓民族风情十足。街上路人熙熙攘攘,和谐而悠闲。往旅馆去的巷子,都是砖石铺地,很有戈壁的风格,在黄红两色间,立体而有质感。

有人说,都市都是相通的,不同的是当地的風情。要想真正去感觉一个地域的特点,还得走到自然中去。沙湖,一直是小孙向我推荐的景点。你别看她是宁夏人,但去过的好地方听起来也不多。而真正能够见识到沙湖的美妙,还得归功于心路。沙湖就离她工作的石嘴山市不远,我们在聊天上早有约定,一听说我在银川,他们一家三口来省城接我,小孙这几天的中心任务是我,边玩边聊小说的元素,比坐在屋里要随意得多,我们几个顺利成行。

一进沙湖景区的大门,一股不一样的感觉扑面而来。西北的夏天其实和我们东北的夏天差不多,都是那种火辣辣的热,而这个地方的小气候就和承德的避暑山庄差不多,城里的燥热在这里被稀释了,有了一种水润在里面。这又和武汉的湿热不一样,那是一种进入浴室的感觉,而沙湖的热,干中有湿,湿里藏润,甜丝丝入脾,绵软软浸心。这种感觉一直围绕着我,使得一个久居一处的我,顿生异感。

沙湖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水沙的天然结合可以说是一个奇观。站在水边,极目远望,蓝的是天,蔚蓝中倒映金黄的是水,绿的是点缀其间的丛丛芦苇,在这沙漠上能有这样一片湖水,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神奇之处。

坐在小艇上,马达犁开那片金黄中的蔚蓝,和翠绿的芦苇牵手而过,我仿佛置身于江南的乌镇和周庄,又好像进入孙犁描绘的那片苇塘,和那个干瘦的老头肩着鱼鹰,谈笑风生地在鬼子的炮楼间穿梭,这种只有书上才有的景致让我已经忘记了我是在西北的宁夏,沐风、细雨、小船、鱼跃、鸟鸣,这些只在南国才能出现的词语,竟然让我张冠李戴了。如果不是一只不知名的大鸟扑棱棱从我们身边跃起,我还真的以为到了周庄。心路的男人说,春秋时节,鸟类更多,可惜我来得不是时候,只能以一当百了。

船近岸边,就是沙漠,水清见底,这使我想起兴城的海边,但这沙质的细密又不是兴城的海边所能比的,这可能和岸边的沙山有关。远看不大的沙山,到了近前,就使得高大的我们变得十分渺小了。来到西北,如果不去玩沙骑骆驼,那就等于白来。尽管有滑沙的索道车,我们还是想自己爬。小孙说她上山费劲,我们也不勉强,正好给我们照相,还省去了雇人的麻烦。心路的男人看来是玩沙的高手,我们几个费尽全力,大汗淋漓才迎来的机会,却在不怎么配合的滑沙板的颠覆下,多次偏离心里想好的轨道。以至于心路的男人再次上来,我们还磕磕绊绊地在沙子里迷离。心路男人说其实这里并不是玩沙的好地方,真正的好去处是沙坡头。可惜因为行程的原因,我一直没有去成。但所幸我们东北没有这样的地方,就算是没到真的去处,也算是见识了,想来也不构成遗憾。

站在沙山上,再望来路的湖水、苇丛,真有山高水小的感觉。从江南到北国,宁夏人真的是够有福气的了,这种天造地设的绝配,是怎一个天时地利了得。他们可以省去我们的鞍马劳顿,就可以在家门口做一举两得的便宜事,这使得我们这些外地人只能羡慕嫉妒恨了。造物主的偏心,使得宁夏人在方寸之间,就可以将天南地北完美地融合,江南水乡的丰盈饱满,使得塞上的粗犷如春雨润物般细密、绵柔,似牛毛,像花针,于是,这天地间万物就在这雨的精灵的感召下,变得朗润起来。远山披绿,近木葱茏,山有筋骨,巍峨矗立,荷花处处,沙雕点点,回流慢闪,水中倒影,千般变化,山有几重,水有几深,花有几处,似乎谁都看得清,却也说不清。听花开闪烁的声音,看水韵清光曼散,祥和静美,如梦似幻。

让人们在沙漠如入南国,这其中的人和也一定起了不小的作用。听工作人员讲,这里原来就是一个农场,几十年的努力,才把人们心中的想象变成现在的模样。我想,天时、地利固然是宁夏人的偏得,但这里的人胸中有山水,才使得来自异域他乡的人都有了如在画图中的感受,宁夏人的智慧,果真卓尔不群,如果不去深思熟虑,那这山这水,还是荒沙一片,死水一摊。

如果不是他们在山下的呐喊,我还真不想在“只缘身在最高层”中回醒过来。骑了一阵骆驼,太阳就已经偏西。小孙说,沙漠落日,也别有一番景观。可心路说古诗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出处也不在这里,似乎也在沙坡头,可惜我和小孙都体力不支,就想在这有沙的地方去想象一下古诗的意境算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4种意向,王维的白描组合,简单而又复杂,但我们却缺少这其中的两样,我们这里只有大漠和落日,但这同样不缺乏诗意,后来想想,这完全归功于我们的触觉。落日下的沙湖,金黄的是沙,蓝黄相间的是水,水中绿里镶金的是芦苇。而那绵延的沙丘在金环的映衬下,肌理毕现,沟壑纵横,小孙沿着沙丘的边缘,漫步而上,她的背影一跳一抖,看着她在细沙上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脚窝,我感觉她此时正走在一句关于巧克力的广告词上,纵享丝滑是那个时候的唯一词汇。此时的沙丘,还真的变成了巧克力的褐色,小孙的剪影在褐色中变成黑色,凝成皮影戏中的形象。让我后怕。

小孙在我离开之后,才在qq里说宁夏的景点还有许多,像西夏王陵、通湖草原、黄沙古渡、贺兰山岩画、西部影视城等等,可惜她没有体力陪我。我问她虚弱的原因,她说那时的她已经有了很重的肾病,但她没好意思对我说,她说她怎么可以把不好的一面展现给远方的客人,宁夏女孩的真善美让我唏嘘不已。我把她的病情告诉给心路,心路找了她认识的最好的医生,但反馈的结果让我们无奈,尿毒症,这可怕的字眼,让我对小孙的未来多了一层渺茫。这和她研究我的未来论文无关,我更多的是在考虑她的一生。

后来我母亲得了半身不遂,我一直没时间上网,转眼一年过去了,我的QQ上已经不见了小孙的头像,她什么时候把我删除的,或者是网络出了问题,我都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我一直没敢问心路,我想把我对她的印象一直保持在美好的那一刻。

每年在超市里看到宁夏的枸杞子,我都会想起心路她们赠送给我的颗粒饱满的干果和“宁夏红”果酒。可惜相聚短暂,一别其实就是永别。这些年,我的那些天南地北的文友,彼此来往过,彼此惦念过,他们有他们平静的生活,我也有我平静的生活,就像我现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他们或者休息,或者在值夜班,彼此并不相扰,偶然遇到电脑病毒,彼此走散,就算缘分已尽,比如心路,也在前年的一次病毒袭击中消失,但我没有再去寻找。其实细想,人这一生,擦肩而过的人和事有许多,擦肩而过的风景也有许多。只要你记得曾经的拥有,又何必去在乎天长地久。好在短短的几天经历,丰富了我对宁夏的颜色成分,宁夏大地上主宰的绿和白,辅以蓝和黄,橙和青,还有落日天边的那一抹紫。

这几种颜色,它们时而交合放大,时而凝聚浓缩,由原始三色生发,還原成生机勃发的影像,这里有声有色,有情有景,似乎也不缺乏烟火气息,在我的记忆里酿成一段鲜活,温暖绽放。

作者简介:

海东升,辽宁省作协会员。阜蒙县作协副主席。大学在读期间开始发表杂文和散文诗。2007年创作发表小说,已在《民族文学》《山花》《文学界》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50多篇。2012年获得阜新文学奖。2014年获得东北作家网短篇小说征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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