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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戏曲传承刍议

2018-07-21赵威龙

戏友 2018年5期
关键词:中国戏曲戏曲

赵威龙

中国戏曲是中华民族创造的国粹,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前辈艺人大胆改革创新、丰富提高,逐渐臻于完善,成为具有一定格式且难度大、技巧高、系列化、夸张抽象、虚拟写意的表演套路,在实践中逐渐凝固成为程式化的综合表演艺术。

中国戏曲无论是剧本的题材结构、人物情景、唱词道白,还是相应的音乐、舞美、化妆、服饰等,尤其是演员的一言一行、一招一式都在有意地夸张渲染,尽可能地与现实生活拉大距离,以虚拟写意的程式化将有节奏的美展现于舞台,旨在让广大民众喜闻乐见、愉悦身心,同时赢得了国内外观众与专家的认可。1935年前后,艺术大师梅兰芳赴法、德等西方国家演出,深受好评,并在美国荣获文学博士称号。在苏联莫斯科大剧院演出《天女散花》《嫦娥奔月》等剧目时,苏联“体验派”创始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德国“表现派”专家布莱希特皆为其精湛的表演所倾倒,并主动与之合影交流,盛赞中国戏曲是“有规则的自由动作”。

可见中国戏曲是国内唯一、国外无二的遗世珍宝。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发展,以古人之规矩,开未来之生面,是业界同仁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

一、演员是传承的核心载体

中国戏曲的传承主要依靠演员,编剧、导演、音乐、舞美等创作人员都只能在幕后辅佐演员,激发其本身的主观能动作用。所谓传承,首先是承,继承传统,读懂传统,并融会贯通。“四功”“五法”是入门的基本功,从启蒙到终身,须臾不可辍止。至于高难度的绝活奇技是对于身段动作本身的超越,它极大程度地摆脱了客观现实的束缚,充分展现优美舞姿,因而拥有了独立表演的价值与意义,如手绢功、水袖功、髯口功、帽翅功、梢子功、翎子功、跷子功、打出手,以及喷火、变脸、耍眉毛、耍獠牙、舞彩绸等等。

正是演员引人入胜的表演艺术赢得了观众的偏爱,故而生发出不少折子戏。如展现手绢功的《表花》《抬花轿》,水袖功的《打神告庙》《失子惊疯》,帽翅功的《杀驿》《跑城》,出手功的《凤台关》《铁弓缘》,梢子功的《拷打周仁》《上天台》,翎子功的《小宴》等不胜枚举。它们都被公认为传统戏曲之精华,故而保留至今,且有升华,原因何在?名角艺高技绝,观众喜闻乐见!

塑造的人物赢得观众认可是演员追求的佳境。除“四功”“五法”奇技绝活外,还需尽可能学习传统戏曲剧目的内涵与外延,而对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戏外功,付出如积沙衔泥般的决心与毅力也是至关重要的。梅兰芳重金聘师齐如山,丁果仙登门拜见齐白石,绝非一时心血来潮之哗众取宠或跟风做秀。除此之外,就完成某一剧本角色而言,则需读懂背熟台词,吃透剧情内涵,准确把握其典型性格,探求文本的来龙去脉。演员尤需懂得:观众是戏曲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观众则无所谓戏曲。中国戏曲培养了中国观众特殊的审美情趣,即听生书,看熟戏。戏迷对剧中情节与表演程式几乎了然于胸,如果演员扮错了、唱走了、念歪了,理当挨怼。再就是杀人该用刀而换成了剑,下楼步数与上楼步数不同之类的细枝末节,也少不了“倒好”。不过也有例外,如演出发生事故后艺人即兴发挥的救场表演。山西中路梆子“老十三红”在《金沙滩》中扮演的老令公登台失足,顿时上下哄然,但他却遇乱不慌,站起来唱道:“人老猫腰血气衰,上不得架将台跌下来。二次再把将台上,师傅们给咱打起来。”于是重打锣鼓再开戏,人们不仅没起哄,反而由衷赞赏。坤伶须生泰斗丁果仙在北京广德门戏楼为马连良等名宿专场演出《四进士》,扮演宋士杰,当演到第七场“击鼓鸣冤”时,她将衙役丁旦误叫做地痞刘二混,对方突然愣怔,台下也为她感到难堪,她倒不急不忙,从容启示对方:“你?”“噢,我是丁旦,不是刘二混。”“噢噢噢!全怪我老眼昏花,把好人看成了坏蛋,老拙无用了。”“不妨事。”一起事故让丁果仙圆了个天衣无缝,并且成了创新,全场上下心悦诚服:“真是大名不虚啊!”

观众对演员表演是如此地倾心,至于戏文与人物,却大多不太在意。诸如曹操、潘仁美是忠是奸,陈世美、潘金莲是好是坏,尤其是《回龙阁大登殿》中竟然冒出个西凉国新皇帝薛平贵来!查遍二十五史也难寻觅,人们却全然不疑。个中原因与观众的文化欠缺不无关系,不过爱憎却十分明确。在看戏享乐的同时,必须弄清好歹,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所谓“润物细无声”,戏曲的高台教化功能即在于此。

综上可见,中国戏曲演员何等不易!故而将演员摆放到传承创新的首要位置,应当是天经地义的。

二、导演中心制的隐忧

中国戏曲已有千百年的历史,长期以来自始至盛,并没有产生出处于幕后、作为创作主体的导演,其根本原因在于:一则戏曲是以舞台表演为中心的程式艺术;二则是形成了以主要演员为班主或领衔的“角儿制”。唐宋前后,皇家宫廷教坊都设有“色长”,他们除自己粉墨登场外,主要是向优伶诵念戏文、传授武功、示范表演,客观上起到了导演的作用。

元杂剧的班头领袖关汉卿集编、导、演于一身。明清两代,酷爱戏曲的文人,欲效关某而不能,但也以领养家班为乐事。戏曲名家阮大铖、李笠翁等,自编自导自办班社成为一种时尚,并延及后世。同光十三绝之首的程长庚带领徽班进入清宫,文武昆乱不挡,将徽调、汉剧、昆腔等糅合衍变化为京剧,被誉为鼻祖,能戏三百有余,若需排演新剧目,则不乏文人说戏。上有所好,朝野效尤,流派迭出,主角领班,大都请文人协助。罗瘿公为程砚秋编《荒山泪》,梅兰芳聘请齐如山、李释戡、张鹏春等学贯中西的名宿,新排《嫦娥奔月》《天女散花》《麻姑献寿》等。此后,绝大多数戏班排演新戏,一般皆由文人或经验丰富的师傅“搭架子”“拉路子”,确定角色的上下场,设计身段动作及锣鼓点、音乐曲牌。至于微观表演,则须演员自己琢磨。上述这些人员实际上扮演着类似导演的职能,但与真正意义上的导演却又有本质的区别:他们有为班主和同仁做贡献,抑或为自己争取名利的积极性,但绝没有像西方导演那样把各方艺术集于自己统一意志的心机,也不会把整体演出看作是个人一己的艺术成果。

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派员留苏取经,斯氏“体验派”戏剧体系与院团导演制很快由中央到地方推广开来,这对于发展提高我国戏曲事业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功不可没。随着物质生活的快速发展与文化生活的不断提高,在国家大力扶持下,戏曲事业出现大发展、大繁荣的喜人景象。尤其是一视同仁的奖励基金政策的出台,极大地调动了公私戏剧院团的积极性,新创剧目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此时导演稀缺,分身无术,像改革开放初期抢财神一样,出现了坐飞机赶拍剧目的现象。绝大多数导演作为二度创作者,在统筹调度、启发指导的基础上也揉进了自己的理念,取得了皆大欢喜的成果,其贡献首屈一指,无可替代,绝对公允。但不容回避的是,确有一些有意无意的“霸导”集诸权于一身,自觉不自觉地利欲膨胀。首先是将编剧成年累月苦心孤诣创作的结晶,在其个人独特风格的统辖之下大肆肢解,遂晋升为一度创作之列。而后排练室变成了“一言堂”,任何人提出的意见与建议都充耳不闻,即使科班出身甚至硕士学历演员的创意也只能是耳边风了!

为此,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中国戏曲是演员为中心的综合艺术,调动编、导、音、美各部门的积极性,进而启迪演员发挥自身能动作用至关重要。若将所有艺术创作大权集于导演一身,成为一人说了算的“无冕王”,就会出现“上头不好管,下面不能管”的局面。数量上仅占百分之一二的导演,压抑了绝大多数人员的积极性。尤其令原本作为传承核心的演员蜕化为动作靠导演、演唱凭作曲的传声筒般的工具,这对于戏曲的传承和进一步持续发展,不能不说是一种潜在的隐忧。

纵观京剧“四大名旦”和晋剧“丁、牛、郭、冀”等都是独立自主创建流派的,其所聘高参智囊全系贴身随从,绝非驾凌其上的操控者。打一个不太准确的比方,我以为继承传扬国粹,演员犹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有为帝王,导演则似丞相军师,只能辅佐效忠,而不能居上主宰,更不能也无法取而代之。如若让演员蜕变成为阿斗,中国戏曲江山还有何希望?!由此而联想到,当前戏曲大专院校,争学导演者趋之若鹜,选择表演系却成为一种无奈。然而在戏曲舞台上,真正大量需要的是高质量的演员。供与需的失衡,将不可避免地给个人和国家造成莫大的损失。戏迷们日思夜盼的新流派还有可能继往开来层出涌现吗?目前“导演中心”愈演愈烈,且有成为制度的趋势,笔者认为该是及早调治的时候了,否则难免有“成败萧何”之忧。

三、防范实景堆砌的沉渣泛起

我们珍爱国粹,尊重传统,敬畏传统,但绝不提倡因循守旧、一成不变,而是要与时俱进,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早在清末民初,西学东渐,辛亥革命激进的知识分子发起新文化运动,摒弃传统文化。“五四运动”中甚至有人断言旧戏必亡!这导致了中国文人阶层价值观的整体转向,许多深具国学素养的文人学者也标新立异,表现出对传统戏曲的极大厌恶。钱玄同等人便提倡时髦的所谓西方现实主义艺术理论,反之鄙薄中国戏曲“扮不像人的人,说不像话的话”,以及戏曲舞台置景的简陋。在这种思潮的冲击下,舶来品“文明戏”(即话剧)风行一时。戏曲也竞相效尤,于是乎清廷演出京剧加装了大转台机关布景,随之海派首当其冲,大做霓虹广告,以“全套西洋机关布景”招揽观众,京津及全国各地剧种后来居上不甘示弱,于是乎五尺高的西洋大马牵上舞台,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入口中。尤其是炫人耳目的声、光、电、影等科技手段,试图让人们对舞台上华丽的美景产生直接兴趣。当时就有人评论:“《金山寺》法海座下水流湍激,往环不休,水族鳞鳞,盛极一时。《大香山》罗汉金饰面具,皇姑千手千眼,金童玉女之莲台相机转动......稀奇诡丽,饱人眼福。而演员表演却成为陪衬,故未久即废。抗日战争时期,不得不‘旧瓶装新酒’复归传统。可知‘戏以人重,不贵物也’!”

“一桌二椅”是中国戏曲写意性舞台艺术的精练,是高明的创举。通过角色叙述,自然而然地移步换景。诸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十八相送”等,南腔北调,众口皆碑。“一桌二椅”是虚拟写意本质的需要。经济繁荣,与时俱进,也不应该变其本性。近年来,一些新编剧目台上搭台,阶上加阶,让浑身技艺的演员失去了用武之地,有苦难言。这种不惜工本、追求豪华的做法,不能说不美,但改了性,变了味,无异于古人着西服一般。

“现实主义”不宜一概而论。写意而非写实的程式化艺术是中国戏曲的本质特色与灵魂,是公认的国粹瑰宝,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资源。我们既有取用的权利,更有继承开拓、推陈出新的义务与职责。由此而论,如今以实景为创新,并取得不凡效果的某些剧目,其宣传功能应予肯定。若从抢救、保护、传承、发扬国粹经典的角度深思,则大有值得商榷的必要。试看现代戏《华子良》《智取威虎山》等,令人何等赏心悦目!严防实景堆砌沉渣泛起。写意舞台大有文章可做,万不可忘了初衷,丢掉使命、急功近利,为眼花缭乱所惑,崇洋媚实、厚人薄己、否定虚拟,枉置金碗讨饭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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