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美术学院壁画与综合材料绘画系 430205）

从立体主义在绘画中加入物质拼贴元素开始，西方绘画艺术在材料上逐步发展为两种基本类型，一类是传统意义上的纯绘画，一类为综合材料绘画。因此，综合材料绘画也可以视为现代艺术思潮的产物。随着现代主义艺术运动的蓬勃发展，不同艺术流派之间不断地替代、分裂，新的艺术思想与审美观念层出不穷。综合材料绘画在这一风云变幻的艺术运动中展现出强大的可塑性与适应力，继立体主义之后，在达达、抽象表现主义、波普等艺术流派中都可以见到综合材料绘画的身影。这一时期的综合材料绘画作品基本以绘画为主，综合了报纸、图片、生活废弃物等造型元素以及丝网版画等技法。塔皮埃斯和基弗的作品的出现，使综合材料绘画在真正意义上超越了现代主义与风格流派的界限。他们的作品打破了材料元素的附属性地位，充分发掘、探索物质材料的精神表达深度，将艺术创作的视角延伸至哲学、历史、宗教、文化等领域，甚至触及最敏感且具有争议的政治问题，展现出强烈的象征意义与批判精神，在似是而非、不是之是的审美思辨中深度契合了当代艺术的思想观念与精神。

相比于传统绘画材料的单一性，综合材料绘画自立体主义“拼贴画”开始就显现出对绘画本体概念的多维度地思考与解答，通过报纸、墙纸等实物碎片与绘画之间的结合，在绘画与现实之间、立体主义与自然主义传统之间以及抽象与物质性实在之间寻求一种平衡。纸拼贴的目的，用毕加索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同质地的东西可以被组合并成为堪与自然的真实相比的绘画的真实。”1早在纸拼贴之前，围绕着“绘画的真实”，立体主义艺术家通过对自然进行形式方面的解构实验，发展了一种绘画空间和形式的新的处理方法，即“以对自然外观的进一步和更为果断的打破为标志”2的“分析”立体主义风格。作为这一新技法所带来的极端性的结果，则是对绘画主题的消融。为了避免使立体主义绘画走向纯粹抽象，毕加索和勃拉克通过纸拼贴重新建构了绘画的主题，“不仅使他们的作品表面质量添加了新的元素使之丰富，也使他们构想的图案中的现实主义元素得到再次确认”。3纸拼贴在立体主义绘画中的运用，不仅丰富了画面效果，而且作为现实主义的线索重新建构了绘画的主题。拼贴画作为立体主义发展的特定时间节点的产物，试图解决立体主义绘画在现实、主题、空间、形式、色彩、抽象等方面所面临的困扰。同时，随着“综合”立体主义风格的到来，纸拼贴绘画也完成了它的使命，逐渐推出了立体主义绘画的舞台。而通过考察、分析纸拼贴绘画何以被“综合”立体主义风格所放弃，使我们能够对这一历史阶段的综合材料绘画的审美特质与边界有更为清晰的认识。如前所述，纸拼贴这一新技法与新材料的价值在于通过重新建构绘画主题，避免“分析”立体主义风格绘画走向纯粹抽象的趋势，为“综合”立体主义绘画从抽象重新走向具象提供了技术层面与美学层面的养分与支持。毕加索和勃拉克等立体主义艺术家通过在绘画中引入报纸、实物碎片等拼贴元素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油画可以由一系列这样的抽象形状，或是由其暗示的一些大胆的重叠组合区域的组合构成，这些形可以排列在一起暗示一个主题（通过融合先前的关键和线索，主题可以进一步的显现）；或者主题可以叠加在抽象的构图基础之上”。4由此可见，纸拼贴元素既具有具象特征，又具备抽象的审美属性.它被作为一种异质性的成分介入绘画中，具有明确的物质实在感和鲜明的辨识性。同时，这些不同质地的拼贴元素在画面中被立体主义艺术家通过置换、叠加、分割、冲突、融合等技法，在绘画和拼贴元素之间建立了一种新的关系，使绘画能够真正从对外部客观世界的模仿中解放出来，建构具有自身独立的生命与美学价值体系。纸拼贴绘画的这种既丰富又复杂，甚至显得有些模棱两可的审美特质，或许已不再符合“综合”立体主义绘画关于空间和形式处理的新观念，但是却开创性地在绘画材料元素与现实世界之间建立了一种有机联系，预示了综合材料绘画在材料媒介选择和思想观念表达方面所具有的广阔发展空间。

如果说立体主义纸拼贴绘画还是在寻求一种与传统之间的若即若离的暧昧与平衡，那么“材料狂人”劳申伯格的综合材料绘画艺术则以更加自由、开放的姿态挑战传统绘画艺术的界限。劳申伯格以敏锐的视角与审美目光介入日常生活，将达达主义的现成品与抽象表现主义的绘画风格相结合，来表现现代都市生活的杂乱与嘈杂。各式各样的街头垃圾、废弃物等生活物品被用来与绘画结合组成艺术品，以一种非常直接、即时的方式冲破了传统绘画载体的局限，在生活与艺术之间划上了等号。这些表面上看似毫无关联的现成物品被劳申伯格精心的拼合在一起，同时以抽象表现主义的漫不经心与随意性的画风，来打破这种预设的精心，使画面呈现出一种扣人心弦的戏剧性效果，用来隐喻充满着自由开放杂乱活力的现代都市生活。另一方面，这些来源于日常生活的真实形象在画面中由于被抽象表现主义风格的色彩与笔触消解而显得有些陌生化与不确定感，在似是而非的审美体验中传递出艺术家对于大众都市生活的深层次的思考与表达。

劳申伯格的综合材料绘画创造融入了达达主义“现成品”的概念，从抽象表现主义的主流中分裂而出，走向了波普艺术的开端。而同一时代的西班牙艺术家塔皮埃斯则通过对绘画材料彻底性的突破，将综合材料绘画发展到极致，实现了对西方现代主义的超越。塔皮埃斯的综合材料绘画打破了现代主义以来的抽象、具象、写实、观念的界限，难以用一个固定的、易于辨识的形式风格加以界定，也因此被打上了非形式主义画家的标签。塔皮埃斯的作品注重对物质材料肌理与质感的直接性的表达，“以类似雕塑造型的厚涂材料手法所创出的肌理幻象以及综合材料的直接利用，不仅显示材质不再沦为线条、色彩的附庸，而是具有独立表现性的主角，更说明了艺术家与作品材料之间的微妙互动，亦是使材质展现生机的重要元素。”5

在塔皮埃斯不断发掘新材料的背后，是他在艺术中对于哲学与宗教的深层次的思考与探索。塔皮埃斯从小就在父亲的影响下开始接触中国和印度文化；18岁时因患肺结核，通过邻床的印度小孩开始接触瑜伽、禅学及东方艺术，奠定了日后其作品中的东方情结；在其绘画生涯的早期阶段深受超现实主义的象征手法所吸引，后来又转向对西班牙神秘主义哲学的研究。结合塔皮埃斯的个人思想发展经历与艺术创作经历可以看出，一方面是塔皮埃斯通过在绘画材料上的实践与突破突破建构了新的绘画体系和审美经验，一方面是其在艺术创作思想上的始终如一，即探求物质材料在哲学层面的意义，实现物质性与精神性在绘画中的统一。

塔皮埃斯的物质性绘画中所体现出的抽象特征往往会给人们的解读带来一定的困难，甚至有些令人费解。它超越了人类语言的解读，将绘画引向了哲学层面。它没有答案甚至缺少线索，看上去毫不掩饰，更像自然天成。与塔皮埃斯的综合材料绘画所体现出的哲学气质不同，德国新表现主义代表艺术家基弗的作品则显得“非常深奥及复杂，主题晦涩而富含诗意，隐含一种包含痛苦与追索意味的历史感。”6基弗也因此被冠以“成长于第三帝国废墟之中的画界诗人”的称谓。

基弗的综合材料绘画的一个显著特点就在于对历史题材的关注。他将历史作为绘画素材，同时又超越了传统历史画的范畴。油彩、沙子、石头、灰烬、树枝、稻草甚至各种污秽物被艺术家以自然主义的空间构成以及表现主义的绘画手法组合到巨幅画布上，画面中经常穿插一些抽象的文字与符号。基弗的目的不是要重现一幅历史废墟的场景，而是要通过各种材料与手法的综合，在绘画与历史之间建立一种新的关系，籍此来探求历史的真相。正如基弗自己所说，“我们无法得知真相，世界上本就没有真相，真相并不存在。而当你转换视角，在事物之间建立新的关系，我们就能无限接近真相。”7

综合材料绘画可以说贯穿了西方二十世纪现代主义艺术运动以及后现代艺术的整个发展历史，并且随着当地艺术在世界范围内的文化、思想与审美观念的频繁而密切的交流与碰撞，继续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或许对于综合材料绘画而言没有什么审美边界是不可逾越的，就像基弗在被问及为何选择如此厚重且巨大的材质时所答道的那样，“因为它们呈现出的似是而非深深地吸引着我。”8

注释：

1.钱来忠主编：《影响世界画坛的十五个流派》，北京.现代艺术杂志社，2002年版，第22页.

2.钱来忠主编：《影响世界画坛的十五个流派》，第21页.

3.同上

4.钱来忠主编：《影响世界画坛的十五个流派》，第24页.

5.《安东尼·塔皮埃斯：20世纪最后一个伟大的艺术家》，http：//weibo.com/p/1001603896072845062916?from=singlewei bo&mod=recommand_article.

6.《安塞尔姆·基弗专访——我们要探寻真相，但无法得知真相（上） 》， http：//art.china.cn/exclusive/2015-09/14/content_8232204.htm.

7.同上

8.《访谈：孤独不是消极的概念，而是积极的经验/对话基弗》， http：//sanwen8.cn/p/1a1p01k.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