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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七天》的叙事学探索

2018-07-13董晓可西北大学西安710127

名作欣赏 2018年36期
关键词:杨柳小说

⊙董晓可[西北大学, 西安 710127]

《完美的七天》在今年《收获·长篇专号》(春卷)中同知名作家贾平凹的《山本》并列刊登,它以精湛而独特的叙述视角,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在当下文学叙事相对套路化、平庸化的局面下,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精雕细琢的艺术之窗。以下笔者力图从四个层面来探究其叙事学技法。

一、以“告别”为楔子“嵌入+解构”故事

在《完美的七天》创作谈中,宋尾这样写道:

小说里,一个发了点财的前诗人想要寻找自己失踪多年的情人;一个落魄的记者受雇去完成他的心愿。看起来,这似乎仍是一个探求隐秘的婚恋小说,但要问我自己,我更倾向于将它认作是一种描述“告别”的故事。

前者,在告别自己的青春和刻骨铭心的爱恋;

后者,通过一次“模拟”调查,告别自己的职业和理想。

他们都在寻找中告别,告别自己的某一部分,告别一个已消逝的时代。

诚如此言,《完美的七天》首先是以“告别”的突兀姿态嵌入读者心灵的,这同传统小说循序渐进的推进方式有所不同,显得大胆、高调而扣人心弦,引人入胜。

作品一开始以一个“楔子”来叙述男女主人公的故事:三十三岁的李楚唐(曾经的校园诗人)和三十一岁的杨柳(曾经崇拜他的女读者兼笔友)在彼此“认识”十年(却未曾谋面)之后,在拥有还算美满家庭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看似疯狂的决定——一起度过七天,模拟一次完整的“婚姻”。表面上看,他们的“婚姻”是极为成功的。他们按照设计好的方案,去磁器口一块生活、旅游、做爱,极尽柔情,除去一次不太愉快的小摩擦外,一切近乎完美。但再往下看,你会发现,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指向“告别”:在二人告别后,杨柳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以至于最后猝然离世。杨柳死了,这更印证了一种告别,一种对于纯美爱情时代的告别。

事实上,这种以“告别”为楔“嵌入”所谓的“完美”故事的方式,只是宋尾的一种叙述策略。他在建构起一个“完美的七天”的虚拟空间的同时,再用“杨柳之死”这一利刃一般有穿透力的现实重创,来解构这一叙述空间,并给读者以期待视野上的叙事“悬置”,进而让读者产生强烈的探究意识,使文本在看似结构失衡中继续惊险地推进。

二、以侦探小说模式展开“故事核”

在“楔子”嵌入故事之后,如何使“故事核”展开成为重中之重。在作品中,“我”作为一个落魄的记者,受李楚唐之托前去滨城寻找杨柳,并设法补偿她,因为在那“完美的七天”后,杨柳在李楚唐最困顿的时刻给了他创业资金,但此后便音讯全无。不幸的是,杨柳车祸身亡。显而易见,在这里,杨柳的死因成为辐射整个人物脉络和故事情节的“原子核心”,而作者是借助于类似侦探小说的线性叙述模式来将其展开的。

在作品中,随着“我”的调查一步步深入,越来越多的人被卷了进来,越来越多的疑团也被一一解开,这类似于中国古典叙事“连环钩锁”式的推进方式。另外,在对杨柳死因的探查中,故事指向了更多的家庭和情感纠葛。对于杨柳而言,表面上看,她拥有一个众人称赞的“完美的家庭”,丈夫是地方上举足轻重的地产商人,自己也有一份安定的国企工作,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然而,这背后却隐藏着婚姻的不幸,丈夫常夜不归宿,既对她情感淡漠,又控制欲极强。这一切让她感到寂寞又焦虑,甚至在遭到袭击时首先想到的是多年前的诗人笔友李楚唐。李楚唐的家庭也呈现出另一种形式的倾斜:妻子出身书香门第,和两个哥哥均是博士学历,岳父是大学教授,且妻子一步步成为名利双收的医药专家,而农村出身且一事无成的自己,在岳父家里的地位还不及一只宠物狗。后来随着彼此的了解,二人的婚姻名存实亡。再说说“我”,作为一个落魄记者,每日挣扎于物质生活的泥淖之中,因为钱的问题与女友(后来成为老婆)小朋终日争吵不休,身心疲惫。

事实上,这种侦探式的叙述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小说精神的复杂性:“每部小说都在告诉读者:‘事情远比你想象得复杂。’这是小说永恒的真理。”①而这种叙述样态所呈现的文本复杂性,也使小说的价值得到体现:“所谓都市,大概就是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的地方。”杨柳生前的这句话,直指快节奏的城市中人们情感的空虚与孤独状态,拥有强烈的现实冲击力。

三、以叙述之“网”呈现本真人性

著名美学家李泽厚曾说:“世界只是个体的。每个人都各自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既是本体存在,又是个人心理;既是客观关系,又是主观宇宙。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特定的、有限的时空环境和关系里,都拥有一个特定的心理状态和情境。‘世界’对活着的人便是这样一个交相辉映‘一室千灯’式的存在。”②这有些类似于卞之琳在《断章》中所说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而作者通过这一网状叙述结构,直接呈现的是人物的本真人性。

《完美的七天》同经典电影《公民凯恩》与2017年上映的《至爱梵高》等影片有异曲同工之处,所有的线索和要义都是随着杨柳其人、其情、其死这一核心辐射开的,这有点“万剑归宗”的感觉,又有些“莲花盛放”的意味。围绕着发生在杨柳身上显在的“车祸”事件和潜在的“完美七天”故事,作者为我们引入了记者“我”、“我”女友小朋、“我”朋友假老练及其下属小辛、杨柳丈夫、李楚唐、两位“车祸”目击者和影碟店老板等人,以及他们形形色色的生活和感情故事。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的是折射一盏明灯的万千镜面,而这盏明灯便是杨柳和她的情感世界,照亮的是她的本真人性、孤独内心、美好向往和对于爱情飞蛾扑火的纯真之美,深深地触动着读者的心灵。某种程度而言,作者通过杨柳丰美形象的塑造,局部实现了对《安娜·卡列尼娜》《霍乱时期的爱情》等将“爱情”这一人类最纯美的追求视为圭臬的伟大作品的对接。以此来看,作品以“爱情”为网络建构中心,对人性赋予了极为深广的内蕴之美。

四、以“神秘主义”书写扩展内在肌质

一部作品,想要达到“优秀”的质素,单靠叙述外延上的开拓无疑是不够的,《完美的七天》一个难能可贵之处,便在于在叙述层面发力的同时,在内涵层面也努力使其具有震撼人心的神圣感。这对于作品的内在肌质无疑是一种“塔尖式”的拔高和升华。

在作品最后一章,作者将其标题取名“一种轮回”,并以这样一段话开头:

毫无疑问,“七”是一个神秘的数字……这个数字真是神秘,难怪佛教对它十分偏爱,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即佛塔,这塔是用来埋葬高僧灵骨的,但浮屠为什么是“七级”,而不是“六级”“八级”呢?因为在佛家看来,七天正好是一个轮回。而在《圣经》中,“七”意味完整和完美——因为,到第七天,上帝造物的工作已经完毕,安息了。

在这里,宋尾表达了一种神秘主义的数字观。关于数字神秘性的探寻,在中国巫文化、萨满文化、周易文化,西方古希腊、基督文化以及印度、古巴比伦星象、建筑等领域都有层出不穷的体现。在作品最后,作者无论是对爱情还是生活都有了发自心灵的感悟。因而,他将“雇主”李楚唐的钱还给了他,并戳穿了他生活的假象,还真诚地想要同妻子小朋和解,想要真真正正地去爱她。而“完美的七天”在这里也有了其特定寓意,生活中本没有什么完美存在,当我们洞穿这些“完美故事”,洞穿每个人的生活时,就会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幸与挣扎。人生数十年如白驹过隙,我们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大地上的短暂寄宿者而已。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作者为什么要把章节的标题设为“一种轮回”,因为到了第七天,就连上帝造物也宣告结束,也要休息了。这多么像我们的人生,一茬茬就如原野上根脉相连的花花草草,不论有多少爱恨情仇的交织,不论有多少不完美,最后终将尘归尘、土归土,回归一种沉寂与静默。因而,我们应该多一些慈悲与宽容,多一些对于天地人生的敬畏之情。正是这种慈悲和敬畏,使作品的高度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和提升,使作品上升到了生命存在的终极思考。

当然,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为文本的《完美的七天》本身就是开放的,而小说的语言和文体结构也有很强的弹性和张力。毫无疑问,《完美的七天》在叙事学上的可贵探索,给读者提供了独特的审美阅读体验和强烈的情感冲击。

① 〔法〕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第24页。

② 刘再复:《李泽厚美学概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2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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