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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珍馐(十一)

2018-07-12岑小沐

飞魔幻A 2018年6期

岑小沐

上期回顾:宋沅荡漾地答应了贾叙之的要求,替他的宝贝女儿贾有容指了门好亲事,没想到等新姑爷一露面,她就傻眼了,贾叙之看上的乘龙快婿,竟然就是杨子令!

是时候让你们知道孤当真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孤最后是借口身子不适回的宫,国舅虽嚷着要同孤一道回宫,听完太医的诊治,但孤脸色惨白地阻止了他。

这几日听说皇后来了癸水,瞿让总算能歇一歇,迫不及待地躲进了孤的寝殿,等孤回来时还很难得地露了个笑脸,可一见着孤这副好似马上就要昏厥过去的神情,顿时又皱起了眉头:“发生了何事?”

孤抬起头,十分难看地挤出一个笑容:“孤……今日在贾府见着了杨子令。”

瞿让只是稍微错愕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是啊,原来如此,他早就在密函中汇报过,他已经同朝中重臣搭上了关系,且关系紧密到在孤的大婚之夜,宴会散了后,那位大人都赶去他府上秉烛夜聊。孤当时还想着,他能有如此手段也是好事,再想到贾叙之如此宝贝那贾有容,除了杨子令那般模样的……又还能瞧上谁做女婿?

到底是孤大意了。

“君是君,臣是臣。”瞿让安慰孤。

没错,君是君,臣是臣。其实孤在贾府见着他时,最先想到的是,其实可以搪塞过去。天下之大,有两个相貌相似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瞿让不就同孤长得十分相像吗?

但重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孤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地看着瞿让:“他……孤是说杨子令……”

瞿让发现孤的不对劲,赶紧伸手扶住孤的胳膊,将孤按在床边坐下:“慢慢说。”

孤闭了闭眼,终于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贾叙之请旨求婚之人便是他,孤亲自下旨……让他娶贾有容!”

这下连瞿让都惊呆了。

这还不是最让孤崩溃的,孤继续告诉他:“原本杨子令一直推拒,所以贾叙之才想出让孤下旨赐婚这一招,料得他一介布衣也无力抗婚。谁知道杨子令居然一身傲骨,直到今日还登门婉拒,你说如何能料到会在贾府中遇见孤?”

瞿让听出了几分意思,聪明如他,猜也该猜到了:“你是说……”

孤苦笑出声:“呵,你是没见着他那时抬头和孤对视时的眼神,若不是还有贾叙之、国舅在场,估计将孤生吞活剥了的心都有了——他一眼就认出了孤。

“偏偏这时国舅还要火上浇油,说是让他二人早日完婚,也好沾沾孤的喜气。

“杨子令那般孤傲之人,明明是去婉拒婚事的,在得知孤乃当今官家,又刚大婚,如今还亲自下旨赐婚让他娶旁的娘子……

“他当即就跪下谢恩了。他是在同孤赌气,孤如何看不出来?可孤是官家,当时还有贾叙之在场,又有国舅虎视眈眈,瞿让你说,你说孤能怎么办?”孤连苦笑都没力气了,彻底瘫在了榻上,

孤别无选择,只能忍着,还要挤出笑容来,让他平身。

瞿让明白孤心中的苦闷,可也没有旁的法子来宽慰,最后在孤身边躺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孤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心中凄苦地想,为了所谓江山社稷,就这样平白将林清琼这等好人家的娘子拖下水,竟还妄想能与杨子令修成正果?瞧,真是报应不爽啊……

瞿让将孤的手收在掌心里,用力握了握,孤靠过去,埋在他脖颈里,最开始还只是默默抽泣,最后没忍住,小声哭了出来。

瞧瞧,这就是官家,即便心里再难受,还得顾及外头站着那么多小黄门,连哭都不敢大声,唯恐惊动了那群老臣们,又要惹出无穷无尽的事端来。

最开始还可以小声地哭,哭到后来感觉要控制不住了,连声都不敢出,咬着瞿让的衣裳把呜咽声都吞进肚子里。瞿让一开始身体十分紧绷,到后来慢慢放松下来,搂住孤的这只手还时不时地拍着哄一哄孤。

“如此也好。”瞿让安慰孤,“总瞒着也不是办法,如今话都说开了,也是好事。你一天还在当官家,就不可能真的嫁与他为妻,与其一个谎言接一个谎言去瞒,将话说开了也是好事,他气归气,总有气消的一天。”

他平日里是不会这样多话的,每次也只有被孤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才会说这样多的话来安慰孤。

孤由着性子哭了好一会儿,最后渐渐地缓下来,有些无助地问:“瞿让……他娶了贾有容,我怎么办呢?”

问完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瞿让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你……娶了林清琼。”

是啊,孤在他之前已经大婚过了,还以女儿身娶了另一个小娘子,如今他的婚事也是孤亲自赐的,他……不遵旨,又能怎么办呢?

瞿让侧过身来看着孤:“阿沅,你得明白,你可以喜欢他,我可以替你去圆房,但只要你在这皇位上一日,你和他就不可能有结果。”

“孤……知道。”

“现在这样已经是你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情况。”瞿让像父皇那般慈爱地将孤额上乱糟糟的头发拂开,“已经过了最坏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孤被他安抚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继续问道:“他会原谅孤吗?”

“君是君,臣是臣。”

“他会原谅我吗?”孤执着地问。

瞿让笑了笑:“若他同我一样,总会理解你的。”

孤也笑了笑,笑得却十分苦涩:“是啊,他总要理解孤的,然后继续做好他的细作,办好孤交代的每一件事,和賈有容好好地过日子,生十个八个孩子什么的……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瞿让却提出一个新思路:“君是君,臣是臣,官家赐婚他必须娶,官家宣他大婚夜入宫他也必须入,难不成他还要责怪官家让他冷落了家中娇妻,无法洞房吗?”

这……孤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人才啊!瞿让你真是个人才!”

他见终于将孤逗乐,就松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的。”

“是啊……”孤突然想起来,眼睛一亮,“而且若不是贾叙之将孤抬出来压他,他又刚好看到孤受了刺激,他一直都在拒绝啊!他根本就不喜欢贾有容!他想娶的是孤!如今不过是赌气罢了,他不会同贾有容圆房的!”

瞿让眯起眼睛想了想:“那贾有容可不像她妹妹那般好糊弄。”

“不好糊弄就直接欺负她啊!”孤理直气壮地坐起来,“孤连杨子令都能拿捏,还会怕区区一个小娘子?”

瞿让放心了,知道孤终于找到了调节情绪的途径,也就放松着躺实了:“之后见面的日子多,做好准备。”

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瞿让还没反应过来,孤已经抓起被子兜头给他罩上了,然后一边穿靴子一边高呼:“来人啊!召贾叙之进宫!”

小黄门答应着去了,孤已经穿好了靴子,随手抓了件袍子,想到一会儿贾叙之会有的表情,就忍不住眯起了眼。

算计孤?同孤赌气?将孤的军?

是时候让你们知道,孤当真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贾叙之一见着孤就不得了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同孤说起他那贤婿杨子令,原本一直婉拒他的嫁女之意,还说起孤大婚那一夜,他趁着醉意登门再次催婚。孤听着在心里冷哼一声,可不是吗,那一夜孤在后院等到天快亮了你都不走,还好意思说?

根据他的话,具体情况孤也猜得差不多了,大概就是杨子令一直在密函中同孤提起的,他要想不露痕迹地入朝堂,总得有个说话有分量的老臣引荐,因此他才一直同贾叙之有来往,但没想到贾叙之居然想招他当女婿,拒绝起来也不太好掌握分寸,于是就拖到了孤亲自上门那次。

杨子令平日里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虽然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际上心眼儿才多呢,可孤那次去贾府时,他的吃惊全写在了脸上。

孤当初知道他是杨子令的时候已经很难接受了,如今他意外发现孤居然是当今官家,自然更惊讶了。加之孤身为他认识的言颂,居然还在前几天大婚了……杨子令自觉被孤戏耍,孤这时候还过分地给他赐婚!

换作孤,也是会生气的。想来想去竟然觉得杨子令生气也是有道理的,这事现在看起来好像……只能怪贾叙之了!

贾叙之还丝毫搞不清楚状况,孤眼前都有把他拖出去杖毙的画面了,他还在一脸兴奋地同孤说他那傻女婿。孤使了好几次眼色他都没看懂的样子,最后孤只得出声打断他:“贾卿……孤上次听你提起,你这位贤婿还不曾有一官半职?”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官家说得是……”

“既然孤已经赐婚了,总不好叫爱卿有一位布衣女婿,”孤也笑起来,“既然爱卿不说缘由,孤也不强人所难。孤的恩旨下一道也是下,下两道也是下,既如此……便封他个给事中罢。”

这下贾叙之那是真高兴啊,当即就跪下来接旨谢恩。孤摸了摸鼻头,心想杨子令约莫应允婚事是在气头上,缓过来后木已成舟,官家亲自下旨,他不应允,又能如何?

可他也该猜到,既然孤赐婚他无力抗旨,那么孤赐官他一样也无法拒绝。

回想当初孤以言颂的身份一再相劝,他到最后都同孤闹起脾气来,如今真是……为什么突然觉得当官家其实也蛮好的?至少他就没胆子再来拒绝了,就算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这样想来突然觉得明日的早朝都变得令人期待起来,不知道杨子令见着孤后那必须下跪磕头,可又倔强着不想跪下去的心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件事里最高兴的就是贾叙之了,听国舅说,他准备将杨子令安置在自己府中,新房都已经备好,纵使他那宝贝女儿贾有容在府中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杨子令出面,也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就同意让贾有容嫁去杨府了,据说答应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高高兴兴的样子。

瞿让听完孤的转述,托腮表示认可:“不错。”

这还没大婚呢,孤看连贾府的主他杨子令都快能做了。入了夜,夜风带了些凉意,孤将窗子推开,闭着眼吸了一口气,还闻到了淡淡花香。眼看就要到中秋了,往年这时候贾叙之是一定会入宫进献他家宝贝闺女亲手做的月饼的,次次都是贾有容做的,次次他都假借贾有貌的名义送进宫来,今年贾有容忙着婚事,怕是没工夫做了。想着想着孤就不禁觉得自己有些悲凉,眼瞅着到中秋了,连个月饼都没人给孤做。

瞿让冷冷道:“往年你也没吃过。”

孤:“……没吃过那放着也舒服啊!怎么,孤现在想吃块月饼都不行了是吧?你们个个都要爬到孤的脑袋上做窝了是吧?孤……”

结果话还没說完,瞿让已经“哐当”一声扔了一个盒子在一旁的书桌上,孤来了兴趣,趴过去看:“这什么啊?”

“月饼。”

孤好奇地探头过去瞧:“哟,孤这不是发昏了吧,瞿让你竟然还会做月饼?”

“不是我。”

孤就更好奇了:“那是谁?”

“林清琼。”

“……”孤差点一脑袋栽到地上去。

瞿让在孤书桌旁坐下来,冷冰冰地道:“新妇心意,想来你也无力拒绝。”

“所以你就收下啦?”孤一时竟觉得好奇多过尴尬,“她亲手做的?直接送给你的?你二人……都是怎么沟通的?”

瞿让冷眼看着孤,孤就这样勇敢地回视过去:“怎么,现如今孤的皇后孤连问都问不得了?”

“问得。”瞿让还是冷冷地看着孤,“今夜去探望你的皇后,我休息。”

孤发现瞿让这两天脾气见长啊,于是又趴过去问:“你这是怎么了?林清琼不是挺好的吗?你不喜欢?”

他理都不理孤,翻身上了房梁。孤一下子着急起来,赶紧过去将窗子都关好,好言好语地劝他:“你这又是怎么了?孤不过就多问了一句,至于又闹脾气吗?林清琼不是挺好的吗?药每次也都乖乖喝了,从没给你找过麻烦。”

瞿让横坐在房梁上,语气清冷地纠正孤:“从没给你找过麻烦。”

孤被他逗乐了:“是啊,次次给孤找麻烦的不都是你吗?”

瞿让瞥了孤一眼,孤同他打商量:“有什么脾气明日再同孤闹行不行?”

接着瞿让就一翻身,直接从另一边还开着的窗户跳出去了。

其实孤不是想故意逗趣儿,也不是想看瞿让害羞,孤是真的很好奇他和林清琼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怎么相处的。瞿让本身就是如此闷的性格了,依着孤对林清琼的了解,她也是个闷葫芦,这两个人在一起,不得憋出毛病来啊?

孤就憋不出毛病来,孤一夜好眠,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上朝找杨子令麻烦去了。

贾叙之一脸喜色地带着他还没过门的新女婿来上朝,孤余光中看见杨子令低着头站在他身边,虽还是那般倾国之姿,穿上朝服之后却是阳刚了一些。

国舅站在首位朝賈叙之贺喜,他也没推辞,满面春风地一直道:“同喜,同喜啊!”

“国舅有哪门子的喜?孤怎么不知道?”孤含笑坐上龙椅,“贾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新女婿带来了?”

于是杨子令出列,朝孤下跪磕头请安,孤也不叫起,就这样保持着和煦的笑容继续问贾叙之:“爱卿家中喜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贾叙之也没注意到他的宝贝女婿还跪着,满脸喜色地回道:“托官家福,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婚期定日子了?”

“回官家的话,婚期就定在三日后,臣去岳丈府上迎亲。”这次答话的却是杨子令。他和孤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如今他身着官服,举止从容,虽然容貌还是那般清雅秀丽,却绝不会再让人只注意到他那张脸了。

孤看着他好一会儿没吭声,杨子令答完话后不再垂首,而是抬起头来与孤对视。这举动落在贾叙之眼里让他有些紧张,大约还惦记着先前关于孤好龙阳一事的传闻,有些担心孤会看上他的宝贝女婿。

孤还真看上了。

贾叙之出来打岔:“官家日日为国事烦忧,还亲自下旨赐婚,老臣全府上下感念皇恩,请官家赏脸喝杯喜酒……”

“喜酒自然是要喝的,”孤含笑打断他的话,“孤知道,喜事在杨府办,爱卿倒是乐得清闲,只是不知新嫁娘是否愿意啊?”

“既然嫁为臣妇,自然没有还在娘家办喜事的道理。”杨子令现在是越来越有气场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也敢直接接孤的话,“承蒙官家不弃,子令日后一定尽力为朝廷效忠,不辜负官家厚望。”

话说得滴水不漏,孤好像没有理由再让他跪着了,于是终于抬手道:“起来吧。”

杨子令于是起身,动作潇洒俊逸,半点不拖泥带水。

余光中他的老丈人又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孤看着他们翁慈婿孝的,觉得真心辣眼睛,简直不忍直视!你们这是演给谁看!憋了半天孤才憋出一句:“你们翁婿二人感情还真好啊!”

偏偏国舅还要来火上浇油:“官家也才大婚不久,依老臣看,贾大人护婿之心是真,林大人爱护孙女婿之心,更甚啊!”

孤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林丞看孤时也是一脸宠溺……

杨子令已经别开了头,低调又守礼地站回了他该站的地方。

孤勾了勾嘴角,按昨夜想好的话来抛包袱了:“即便是孤也不能因公废私,新上任的给事中还是要做实事的。杨大人,你可做好准备了?”

于是杨子令再度出列,表情十分得体:“一切仰仗官家,臣定当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如此甚好。”孤扭头去看他的老丈人,“孤眼下还真有几桩要紧事要同杨大人商量商量,只是婚期将近……贾卿可舍得?”

贾叙之好不容易得此贤婿,当然希望他立马就能建功立业啊!不过我大晋同邻国素来交好,再加上杨子令这瘦弱的小身板,上沙场建功立业是没什么可能了,只能寄希望于在文治上有所建树。

其实不用瞿让向孤通风报信,孤也知道,先前江南大旱一事,他们都当孤只是闹着玩儿,到了河道治理时大家才渐渐上心起来,好巧不巧乞巧节又闹出这么大动静,贾叙之老怀大慰,觉得孤总算是懂事了。既然已经懂事了,接下来肯定只会越来越懂事,在孤如此懂事的时候把他女婿送过来辅佐孤,接下来就是坐等他立功升官了啊!

于是下朝后,孤名正言顺地将杨子令留下了,带着他往孤的书房走,边走边吩咐跟在我们身后的小黄门:“孤同杨大人说话,任何人不准打扰。”

小黄门答应着,当即连跟都不敢跟得太近了。孤听到杨子令轻笑一声,顿时浑身一紧,进了书房后,他亲自去将门关好,不等孤开口,就主动问道:“不知官家有何吩咐?”

孤坐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天问出来一句:“你真想娶贾有容?”

杨子令比孤沉得住气,他连眼皮都没抬,恭恭敬敬站在孤身边语气平淡地答道:“官家赐婚,臣不敢不娶。”

孤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忍不住双手握成拳,瞥了一眼门外,确定小黄门都不敢靠近了才低声问他:“你这是在同谁闹脾气呢?”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孤,表情也十分淡定从容:“自然不敢同官家闹脾气。”

“呵,”孤咬牙切齿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臣不敢男扮女装。”

“……”

从前没觉得杨子令是这么会气人的性子啊,孤念在他被蒙在鼓里骗了这么久,不想同他计较,便主动解释了一句:“你现在知道了,孤身在皇位,许多事实乃无奈之举。”

杨子令看着孤的眼神清澈又无辜,答的话也很本分:“官家说得是。”

可为什么孤听了就是想揍他呢?!

我一下子来了火气,压低声音怒吼道:“你一定要跟我这么说话是吧?你知道我那时候得知你不是沐易而是杨子令的时候有多绝望吗?现在来怪我是吧?我没告诉你我是官家,那你又告诉我你是细作了吗?”

大概是听到了“我”这个自称,杨子令稍微动容了一点。

“我在你面前有摆过官家的架子吗?你受不了我自称‘孤,我这不是立马就改口了吗?我难道要当着外人的面扑到你怀里撒娇吗!”我这次直接气得站起来逼近他,“我就是个小娘子啊,我连第一次来癸水都去找你,我这么信任你……你自己想想,我是官家这种事可以随便出去说吗?我是故意瞒你吗?我能设身处地为你想着,觉得你的身份确实不能对旁人提起,所以理解,所以原谅,所以之后还是一有机会就溜出宫去见你,我……大婚那日都去找你了,你呢!”

杨子令原本还一脸从容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

我还在继续:“你忙着呢,在见你未来老丈人对吧?你想没想过我身为官家,在自己大婚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冒着被全天下发现的风险在你府里等了你整整一夜!”

杨子令朝我的方向走了一步,我不知为何,盛怒之下竟然还有点害怕他会同我动手,打不打得过另说,这可是在宫里啊!他对我动手的话那就是试图弑君啊!于是我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可他速度极快地逼上前来。

“你……”我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他突然伸手搂紧在怀里。

我盛怒之下拼命挣扎,杨子令虽然平时总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但这时候居然有本事一直按着我让我无法挣脱出他的怀抱。挣扎着挣扎着我就累了,一腔愤愤不平被他这样抱着抱着竟渐渐消失了。

杨子令总戴着先前我送他的香囊,身上有股很好闻的花香,仿佛真的有让人平心静气的作用,我慢慢地软了下来。他将我打横抱起放在龙椅上,掏出帕子来替我擦泪:“我看你在大臣们面前装得挺像,一转眼就哭得跟小孩子似的。”

我还在抽抽搭搭的,他一开始还哄着,后来就直接上手捏住了我的鼻子不让出气,搞得我伸手去打他,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来。他也被我闹累了,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我终于缓过来气,就拉他:“上来一起坐啊。”

杨子令用眼神警告我:“闹也闹够了,龙椅是谁都能坐的吗?”

我嘟起嘴:“你连官家的胸都摸过了,龙椅怎么就不能坐了?”

他被我逗乐,一下子破了功笑起来,笑完又扶额道:“行了,总归我拿你是没法子的,往后还要如何去替你办事。”

“办事归办事啊,咱们还是密函通信,不影响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他坐在地上,仰着头看我,渐渐眯起眼来,半晌才笑道:“还是有几分官家样子的。”

“可不呗,”我整个人缩到龙椅上,腿挨不着地,就在半空中荡着,“先前你陪我去江南,我可不是为了自家后院的生意,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杨子令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我好一会儿,最后才伸手将我鬓边汗湿了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去,叹了口气道:“确实厉害啊!”

这种情况算得上和好了吧?两个人一安静下来,我就有些不知所措了。想着说点什么来化解尴尬,结果刚开了个头,杨子令也开口了,两个人又同时停下来,他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干笑了两声,想着这话早晚还是要说的,趁着现在气氛好,要不就说了吧,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我知道这么说会惹你不高兴,但还是得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面前自称‘我,习惯这种事很容易让外人看出破绽。”

杨子令没有吭声。

“孤可以是昏君,可以有断袖之癖,可以做任何出格的事,”孤严肃地看着他,“但孤不可以在你面前连身份都不顾,更不能是个怀春的小娘子,孤的话你明不明白?”

本以為杨子令还要闹好一会儿别扭,没想到他用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表情朝孤点了点头道:“如此才当真有几分官家的样子。”

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着迅速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和贾有容见过了?”

“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杨子令淡淡笑了起来,“见过了。”

宫里已经辜负了一个林清琼,难不成宫外还要辜负一个贾有容?孤苦恼地挠着头,想来宫外的情况更棘手,林清琼那儿好歹还有个瞿让可以对付过去,贾有容那儿怎么办?先前她就打发贾有貌来敲打过孤几次了……哎?孤突然反应过来,贾有貌先前几次不都是被她姐姐派进宫来当说客,她其实是想进宫的啊!

“那个贾……”

“她见着了我腰间戴着的这个荷包,”不等孤说完,杨子令就打断孤,“猜到我们之间关系不一般。即便今日你不将我留下,我也必定要找机会告诉你这件事,贾有容比贾叙之难对付。”

孤居然将这桩事给忘了!这荷包当初贾有容托贾有貌带进宫之后被孤看中,装了好些花瓣进去,生生弄成了个香囊,当成生辰礼物送给了杨子令,不得不说命运真是很神奇啊……兜兜转转,他们竟然要成亲了,还是被孤亲自下旨赐婚的!

就在孤满脑子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时候,杨子令突然平地甩了个雷:“她要见你。”

孤:“……”

这自然不是孤第一次见贾有貌了。小时候她欺负孤,被她爹抓回去揍了一顿,之后老实了一阵,长大了她爹想送她进宫,她见着孤了也不知道拘礼,其实是一个挺有趣的小娘子,可像现在这样挡在孤面前,让孤除了她那张大脸之外什么也瞧不着就不可爱了!

最后还是杨子令说了一句:“有貌,岂能如此不成体统!快请官家入座。”

她倒是挺听杨子令的话,就是临让开还乖巧地叫了他一声“姐夫”,差点把孤气炸了!

贾有容和她妹妹的风格截然不同,从孤进门开始她一直雍容地坐在那里,见孤进来就大大方方起来行了个礼,孤让她坐她也就坐下来了,看着贾有貌如此造次她也不多说一句,逼得杨子令没办法了只能出面调和。

这么说来,贾有貌那声“姐夫”可不就是在她姐的授意下叫的吗?

敌方主动出击,孤的处境有些被动啊!

贾有容比华阳宫的林清琼更有皇后气派,坐在那里雍容华贵的,孤都没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杨子令说你想见孤?”孤觉得这小娘子还挺有胆色,也挺有趣的,“怎么,嫌弃孤给你指的这门亲事?不满意?”

“官家指婚,又是子令如此佳婿,家父感激不尽,日日在府里感念官家,有容哪里敢不满意?”

这贾有容果真是个厉害角色,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却话里藏刀。

孤觉得有趣,便问道:“看来你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啊!”

一旁的贾有貌憋不住了,插话道:“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二姐先前让我进宫给你送的信……”

杨子令估计担心她会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赶紧呵斥了一句:“有貌!”

没想到贾有貌还真听他的,虽然一脸不高兴,但什么话都不说了。

孤都被气笑了,偏着头去看杨子令:“你这姐夫还没拜堂就够威风了啊!”

杨子令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分辩。

这时候坐在一旁一直在喝茶的贾有容终于起身了,先是三两句话将贾有貌教训了一顿,给孤赔了不是,然后将她赶回了贾府,接着以杨府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将迟迟才来上茶的下人好一通教训,孤真是看得叹为观止。

孤还在看热闹,旁边刚挨了骂的人坐不住了。

潮哥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开口时还带了哭腔:“求公子将潮哥儿带回去吧!我们公子早将奴婢给了您……”

吓得孤赶紧将她拉起来:“这小娘子怎的还哭起来了,真是……”

贾有容要见孤,但她没有进宫的名目,托了杨子令来办这件事,他自然也只能将孤带回杨府来安排这次会面。可潮哥儿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当自家公子为了前程将终身都搭进去了,替她家言娘子不值,也不乐意再待在府中受贾有容的窝囊气。

但孤不能让她将孤常溜出宫与杨子令见面一事说穿,更不能让她将孤本为娘子一事捅出来,贾有容若是知道了,岂不就等于昭告天下?

杨子令这下也是当真来了脾气:“这还没送走,心就野了是吧?滚下去!”

贾有容多聪明的人啊,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立即道:“不忙!真是好一个忠心的小娘子,不如给我……”

孤岂能容她去对潮哥儿盘问?直接轻浮地伸手过去挑起潮哥儿的下巴:“真是对孤胃口,杨大人,这小娘子孤就不客气了。”

潮哥儿多伶俐啊,虽然她对孤的自称很是讶异,但当着外人,再多不解也先压了下来。杨子令命她下去收拾细软,她也就老实地行了个礼,先退下了。

孤同杨子令交换了一个眼神,贾有容也就真的低头喝茶给我们时间用眼神交流,待到她一杯茶喝尽,杨子令才终于咳嗽了一声,干巴巴地道:“既然官家抬举那丫头,也是她的福分,臣这就命人将她的细软收拾好,让她随官家进宫。”

贾有容居然也没多说什么。孤有些心虚地“嗯”了一声,最后还是只能将话题引到贾有容那儿去,尽量和蔼又可亲地问她:“听子令说,你想见孤?”

她还是依足了规矩,先给孤行了个礼,然后才不卑不亢地答道:“官家言重了,臣女只是想当面叩谢官家指婚的恩典。”

也没见她叩谢啊……现在是什么情况?孤将自己的男人指错婚也就罢了,还得来亲自劝服同孤抢男人的小娘子?

孤尴尬地笑了两声:“子令年轻有为,与你正是男才女貌……”

這话也不知如何继续了,好在贾有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见孤说不下去了就主动接话来化解孤的尴尬:“说起来,臣女还要多谢官家为全臣女婚事,赐了外……子令给事中一职,我夫妻二人感激不尽,唯有让子令为国尽忠效力,方不负官家圣恩。”

呵……这还没成亲,就想着称呼杨子令为“外子”了是吧?话里话外还都在挤对孤,先前那句称赞杨子令“年轻有为”,她立马就来打脸了,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说他连个给事中都是孤看在她父亲贾叙之的面子上赐的官职吗?

合着孤忍痛赐婚,让给她的男人,她还老大不情愿了,孤都要被气笑了。

许是见孤几次三番胸口大起大伏,贾有容的目光总往孤的胸上飘,贾有貌见我们三人都不吭声就又忍不住了:“我说二姐,你不是挺……”

贾有容温温柔柔地打断她妹妹的话:“有貌休得胡言,如今可不是在咱们自己府里,是在你姐夫府上,当着官家面,总要有点规矩。”

她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妹还真就只服她这二姐,因为她,方才连杨子令的面子都得给,这就不禁让孤这打小就吃足了贾有貌的亏的官家心生敬意了。因着这敬意,连她方才故意挑衅的那声“姐夫”都不介意,还颇为欣赏地看着她。

贾有容教训完妹妹,当然要回归主题,她费尽了心思想进宫却不成,如今总算因为这桩她明显不满意的婚事见着孤了,有话得抓住机会赶紧说啊。

“先前官家大婚,臣女苦于无命妇身份,不曾入宫道喜,如今总算有机会见着官家了,总要当面道声喜才是。”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孤,“说起来……臣女一直无缘进宫亲自拜见,不知娘娘近来可好?”

这贾有容当真是个人物啊,句句话说得都这样意有所指,孤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好在一旁还有杨子令在,他多聪明的人啊,即便先前对贾有容不甚了解,这会儿猜也该猜到了,于是立即出来道:“娘娘有官家,自然一切都好,既然已经当面谢过了,时辰也不早了,官家该回宫了。”

论起装糊涂,杨子令根本没在怕的。

孤顺着他的话起身,对也跟着起来的贾有容道:“新妇辛苦,不必送了。”一扭头又去吩咐杨子令:“叫上先前那小娘子,今日便跟孤回宫罢。”

杨子令答应了一声,待将孤送至大门口的马车上时,终于忍不住悄悄捏了捏孤的手,孤反手在他掌心里挠了挠,他借着这姿势一个用力将孤送上了马车。潮哥儿早在车里坐着了,这时候掀开车帘将孤迎了进去。

孤坐进马车之后顾忌着怕周遭有贾有容的眼线,也不再同杨子令多说,直接就往宫里去了。

小编预告:潮哥儿跟着宋沅回宫之后,飞快被封为了承御,成为杨子令放在宋沅身边一个随时帮他说话的贴身好帮手,在她的推波助澜下,很快杨子令就有了一个可以随时入宫的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