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果

我的中国父亲

1929年秋，一场持续79天的旱灾袭击温州，19岁的程志平随三百温州青年从上海启航南下抵达法国马赛港。程志平在工厂打工3年，因为没有挣到钱，他觉得无颜见家乡父老，决定另辟一条淘金路。

在非洲西海岸加蓬的让蒂尔港，来了两位穿西装、打领带、肩挑法国瓷器担子沿街叫卖的青年，程志平和他的温州同乡陈松青，成为踏进加蓬的第一批中国人。

货物卖完，正当他们准备返回法国进货时，让蒂尔港唯一一家面包房的法国面包师去世了，程志平决定接下这家面包房，在加蓬定居。

2年后，程志平放弃做面包，转做捕鱼业。两个从面包师变身渔民的温州人，立刻给当地的捕鱼业带来了两项关键的技术。当地人一直习惯用渔叉、手捞的方法捕鱼，程志平他们引进了渔网，渔获量大增，这种中国渔民传统的结网方式在加蓬沿用至今。

在鱼的存储上，西部非洲传统的做法是将鲜鱼用烟火熏制成鱼干，耐储存却损失了鲜美味道。程志平把温州人腌制鲮鱼干的方法教给当地人，既弥补了西非传统熏鱼干的缺陷，又方便储运且不失鲜美。

在让蒂尔港一棵巨大的金合欢树后，程志平买下了在非洲的第一所房子，两个中国人成了当地最有本事、最能干的人，他们甚至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北非盟军的副食品供应商。战争给两个温州淘金人带来财富，也阻断了他们的回家路。每逢夜深人静、朗月高悬，程志平就会独自站在金合欢树下，低声哼吟家乡的曲子，一唱就是14年。

让蒂尔港往东分布着许多小岛，一个名为“贡共”的岛上生活着一支叫“考米”的部族。程志平结识了部族酋长的女儿阿尼娜，两人一见钟情，结了婚。第二年，一个男孩出生了，部族长老给孩子取名让·平，按照家乡的习惯，程志平喜欢叫儿子程让平。

让·平12岁时，父亲为他扎了许多风筝，看着儿子在非洲的旷野中奔跑放飞，程志平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风筝，线的另一头牢牢牵在故乡温州手中。

20世纪60年代，法属殖民地加蓬宣布独立，程志平出资兴建了医疗诊所和学校，还买来了轮船，解决了湖区的交通问题。1972年，加蓬南部埃丁布埃州人民在选举州议会议长时，把选票投给了程志平。12年后，同样在加蓬埃丁布埃州府议会办公室南草坪上，离任的程志平，被担任加蓬总统民事办公厅主任的儿子让·平牵着手，走到人群中间接受大家欢送。

离开故乡57年后，一辈子保留着中国国籍的程志平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但是融在父子两代人血液里的中国情结却如那根风筝线，与故乡温州紧紧结在一起。

“我的父親把我和中国联系了起来，我又为他重新找到了根，找到了他从没见过的亲人。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让我明白父亲是个中国人。如果父亲能够再多活两年，我一定陪他来温州，我想这会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在纪录片《我的中国父亲》首映式上，让·平动情地说。

总统外交家

按照加蓬当地的风俗，母亲负责做家务教育孩子，让·平却总是跟着父亲，他继承了父亲所有优秀品格：从容、耐心以及敏锐的洞察力。但他没有按父亲的期望继承家族产业，而是先受聘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后踏进加蓬外交界。

让·平大学毕业时，适逢加蓬建国10周年、邦戈总统上台执政3周年，加蓬政府为延揽人才，动员学有专长的人员回国服务。让·平以优异成绩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此时加蓬的财长与让·平同乡同族，他动员让·平回国工作，担任一个银行的副行长。此外，加蓬政府还向让·平提供了另外两个任职选择：一是去非洲航空公司下属公司任负责人，二是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任职。让·平选择了后者，从此开始了他的外交生涯。

在让·平的外交生涯中，最富挑战性的，是冒着枪林弹雨去执行“总统和平计划”战地外交，那是与死神相伴的人生经历。每一次完成有生命危险的外交任务，让·平都会来到父亲的墓前，静静地待上一会儿。

在国际上，让·平也曾担任过许多高级职务。他曾是多届加蓬出席联合国大会代表团的团长，并曾率领加蓬代表团出席许多首脑会议。外交和合作领域的经验，使他在中国—非洲合作论坛上表现抢眼。

2004年6月1日，让·平当选为第59届联合国大会主席。他站在主席台上激动地说，当选联大主席对他和他的国家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他希望在全体成员国的共同努力下，联合国能继续在消除贫困，制止战争，为人类未来创造一个更美好的社会方面发挥作用。

我是程氏家族的一员

2008年，让·平当选非洲联盟委员会主席。在他担任非盟委员会主席期间，中国和加蓬之间的友谊飞速发展。温州与让·平的家乡让蒂尔港结成了友好城市，两地经贸文化往来越来越密切。

2012年，让·平卸去非盟主席职位后，带着两个儿子和女儿女婿一起回到温州寻根，让他们感受祖父出生成长的所在。

程氏祖居正屋高悬“南极星翁”牌匾，是让·平的曾祖父程增莲生前所建，已有一百多年历史。整栋建筑坐西朝东，是由门台、厢房、正屋组成的二进式四合院建筑。梁架、隔扇雕刻精美，满屋子的图文与实物场景，透露着程氏家族的衍生轨迹和让·平父子与温州千丝万缕的关系。

穿过大堂，祖居北跨院中立着一组人物蜡像：一头黑发、身穿条纹西装的让·平，紧紧牵着父亲的手，一脸意气风发，身后的程志平脸上有一丝掩不住的自豪。这是当年自己与父亲参加加蓬翁布埃集会时的场景，他情不自禁地说“amazing（令人惊叹）”毫不犹豫地站在“父亲”边上，示意家人赶快合影。蜡像上方悬着两只风筝，当讲解员说到“风筝连着线，象征让·平先生和父亲永远根系家乡”时，让·平的眼里泪光闪闪。

屋外院子中有一座再现“程门立雪”典故的铜像，这是千年前扬名中国的程氏骄傲。千年后，一位黑皮肤的程氏子孙再度带来了这种荣誉感。让·平慢慢走过清末风格的正屋、北厢房、南厢房，细细抚过父亲生前心魂所牵的一窗一瓦、一瓶一案、一床一凳……风俗迥异的非洲大陆与瓯越乡村，发生了奇妙的血脉连接。

“我是程氏家族的一员，这次又见到了许多长辈和亲人，真的很亲切。”拉拉老人的手，拍拍孩子的肩，尽管语言不通，但这是让·平所能找到的表达亲近的最佳方式。

编辑 吴忞忞 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