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蟹

1

幕布徐徐拉开，镁灯将光束收拢自天幕倾泻而下，台下暗如子夜鸦雀无声，主持人徐杨手执话筒款款走上舞台，用抑扬顿挫的普通话报幕：“下面有请高二（6）班的牧小青同学，为大家倾情演唱河南曲剧《风雪配》中的一则经典唱段，叫‘今日是我出闺的前一晚上，大家掌声欢迎！”报幕完毕，舞台骤亮，琴弦响起，台下掌声振聋发聩，这些言不由衷的掌声，并非是对戏曲的敬仰，而是翘首期待“第二学霸”牧小青，在学习之外的舞台之上，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牧小青迈着款款莲步走上舞台，开始她高中以来的首次登台。众所周知，牧小青多才多艺，傲慢偏执，学习更是不甘人后，这次能够屈尊降贵，在元旦晚会上一展技艺，完全是看在班长卫明磊的面子，不然单凭这场晚会的导演——高二（7）班文艺委员刘通的薄面，是很难请她出山的。因为刘通在学习上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自打读高中以来，他周考一枝独秀，月考独占鳌头，期中傲视群雄，期末钵满盆满。概而言之吧，所有第一名的荣誉和一等奖学金，全都被他一人永久包揽。用卫明磊的话说，他也不嫌累，怎么像个汉白玉筑就的堡垒似的，坚若磐石，牢不可摧。

如此充满羡慕的评价，明显是对刘通心悦诚服的褒奖。

在学习方面，唯一能够与刘通抗衡的，当属女神牧小青了，她每次在考试之前，都欲打破刘通不可战胜的魔咒，可每次，又都以几分之差屈居人后。长此以往，牧小青的斗志与威信渐失，而嫉妒和愤懑，却日益陡增。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与刘通势不两立，这次如果不是卫明磊苦口婆心地劝她出山，为文艺事业贡献青春，打死她都不会登台演出的。在她看来，艺术是纯洁无暇的，友情是山盟海誓的，唯有学习，是披荆斩棘、你生我亡、你喜我忧的。

2

小青出马，一个顶俩。演出大获成功，刘通拿着学生会的钱，请所有演职人员吃饭庆贺。

校园餐厅里，牧小青坐在卫明磊旁边，像个饥肠辘辘的小猪，对刘通在饭桌上的夸夸其谈不以为然。当刘通举着饮料过来敬她时，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废话少说吧，赶紧吃饭，吃完我还要回家写作业呢！”这样冷不丁的一句话，令刘通如鲠在喉。

卫明磊起身解围说：“是啊是啊，时间不早了，大家赶紧吃，吃完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还要上学呢。”恰在此时，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天天把学习放在嘴上，装什么大咖啊，你再努力，不也没考过刘通同学吗？有本事你也考个第一啊。”这句话犹如一把无形利剑，直刺牧小青的心窝，她噙住泪水对卫明磊道：“赶紧吃，吃完送我回家。”

第二天课间，牧小青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栖在桂树枝头啾啾歌唱的喜鹊发呆。自古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昨天饭桌上那句不知出自谁人之口的藐视之词，虽然令人难以接受，但也说得实事求是。她牧小青，视学习如生命的女生，却从来没有考过刘通，甚至连并列第一的战果都没出现过，还有什么理由在同学面前装大尾巴狼？

想着想着，牧小青无地自容又义愤填膺，她毅然打开语文课本，开始了润物无声的奋勇直追。

3

那天放学，高二（7）班的刘通同学路过牧小青教室门口，敲敲她座位边的玻璃窗户，似有事情要与她说。他的身后，尾随着很多拥趸者，其阵势就像一线明星出席发布会。

“这个讨厌的家伙找我能有什么事情呢？”牧小青暗自思忖。在整个高二年级，“状元”和“榜眼”永远都是别人眼中的焦点，而在牧小青内心深处，却把这种焦点，当成生杀予夺、一荣一损的劲敌，毕竟“榜眼”屈居人后，而“状元”才誉满神州。她百感交集，百思不得其解，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表现出惧敌之态，于是起身走出教室，乜斜着眼问：“找我什么事？”

刘通挠挠脑袋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找你的，我是来找卫明磊到球场打球的。”围观的众人开怀大笑，有人像时事记者一样四散逃窜，第一时间大肆传播刚刚发生的糗事。

真是岂有此理！有这么耍人玩的吗？不找我你敲我座位边的窗户玻璃干吗？手痒痒吗？走廊上那么多人都在齐刷刷地看着高二年级这两个风云人物巅峰对决华山论剑呢，你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叫我该如何接招？牧小青越想越气，好你个刘通，手也冲我挥了，脸也朝我笑了，招呼也向我打了，等我不计前嫌、胸怀大度地出来同你“会晤”，你却说不是找我的？我现在只想把你从二楼径直推下去，告诉你什么叫做尊重！

就在牧小青心猿意马之际，卫明磊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对刘通说：“哎呀，我终于把作业写完交给课代表了，赶紧走，打球去！”

牧小青伸手去抓卫明磊的衣角，想顺势再给他一拳让他长长记性，可纤纤玉手伸出之后，只握住一拳春风。两个背着双肩包的翩翩少年，就这样风一般飞出了校园。

没人知道少女心事，縱使她内心翻江倒海电光石火，可能在刘通的心里，却一如既往地清澈通透波澜不惊。也许刘通从来没有将她当成学习上的敌人，至于考试，谁考第一谁考第二，也并不能完全说明谁比谁强。衡量学生是否优秀的标准，是“德智体美劳”的综合考评，如今单凭一个“德”字，牧小青就落在了刘通后面，因为她的嫉妒之心过于强盛。若是有才无德的话，即便她每次都考第一，也不足以成为真正优秀的学生。

于是，牧小青决定敞开心扉，释放自己，用另一种方式和大家相处。

4

第二天下午，牧小青悄悄地问卫明磊：“你和刘通今天放学还去打球吗？我申请加入啦啦队，为你们今后的比赛呐喊助威。”

卫明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向来学习至上，孤独前行，是极少参与娱乐活动的。不过既然你主动加盟，我们自然也开门迎客，十分欢迎你。但是今天我们不去打球了，今天是周三，放学后我和刘通要去物理兴趣小组交流学习。”

牧小青甚为诧异：“物理兴趣小组？那是做什么的？怎么闻所未闻？”

面对女神迫不及待的疑问，卫明磊佯装老态龙钟状：“就是帮助那些物理成绩不佳的同学提升物理成绩的学习小组，物理成绩好的同学之间也可以在这里相互交流切磋，刘通就是这个小组的组长。你不知道吗，我们课余时间和其他中学的学生联合成立了很多学习小组，这些小组定期举办交流会，周一是语文小组，周二数学，周三物理，周四英语，周五化学……有的小组与小组之间在时间上产生交集。刘通曾经让我邀你加入进来，他说凭借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带动更多后进学生共同进步。但我觉得你连参加晚会演出都要三顾茅庐，平时又缄默不语不善交流，我更怕碰一鼻子灰，所以就一直没和你说。”

这真是完全出乎牧小青的意料。原来除了课堂之外，还有那么多妙趣横生、别开生面的学习方式。而刘通不仅成绩优异，他还将自己的所学所知，用来帮助那些成绩欠佳的同学，真的令人钦佩。转念一想，卫明磊的话不无道理，在学习的道路上，牧小青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为考第一争分夺秒地拼搏，她的孤独与惆怅，无人洞察和分享。牧小青信誓旦旦地告诉卫明磊：“我也要加入到学习小组，和你们一起学习交流，将来争取更大的进步！”

卫明磊笑说：“你的加入肯定会令学习小组如虎添翼，如果刘通知道我们又荣增一员大将，定会心花怒放的，他向来都求贤若渴。”

听着卫明磊的溢美夸赞，牧小青羞赧地低下了头，不知刘通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求贤若渴”。于她而言，这都不再重要，她不过是想借助这个平台，进一步提升自己而已。至于别的，无需多想。

5

牧小青真的如愿加入到了学习小组，在小组里，她不仅帮助很多同学答疑解惑，也从单科成绩拔尖的同学那里获益匪浅。只是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美好的岁月没过多久，学校电子屏宣传栏里，就打出了一则令她无眠的喜讯：“热烈祝贺我校高二年级刘通同学被K大少年班录取！”

原来，成绩优异的刘通，避开万人过独木桥的拥堵，参加K大少年班的招录考试，最终提前挺进象牙塔。这一事件，不言自明地向人宣告，谁是成王，谁是败寇。口口声声绝不服输的牧小青，这回毫无反击之力，而且明年她能否如愿考上心仪大学，都是一个飘忽不定的未知數。

但这一次，牧小青还是心甘情愿地参加了刘通的欢送晚宴。宴席上，她举着饮料主动走到刘通跟前说：“恭喜你，比我们提前一年实现理想！”

刘通起身笑曰：“其实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我的理想就是要做世界最前沿的科研，为科研事业奉献火热的青春。将来我还会继续读硕读博读博士后，做科研领域真正的佼佼者。”

牧小青一脸狐疑：“学海漫漫，那你岂不是要人到中年方能毕业？耗费半生精力追寻科研梦想值不值得？”话刚出口，顿觉失礼，凭借刘通的聪慧，十几年就能完成博士后的学业，哪里需要半生呢？太夸张了吧。

刘通笑呵呵道：“人生学无止境，如果我不够聪慧，那我就要笨鸟先飞。哪怕真的需要半生才能实现理想，我也绝不后悔！”

看着面前的男生意气风发，器宇轩昂，牧小青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禁不住想，这才是令人敬仰的大将风范。于是更近一步走到刘通跟前，附耳低言：“愿你阔别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且永葆一颗少年之心，早日抵达科研顶峰。那时候，我煮一壶青梅烈酒，听你讲述最动人的故事。”

“一言为定。”刘通举起饮料，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