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

刘 翠花是职工家属，男人叫张二柱。张二 柱在采煤区上班。采煤区工作辛苦，时间长甭说，活儿也累人。张二柱回到家，往床上一躺，没说几句话，鼾声便响了起来。起初，刘翠花以为张二柱藏奸耍滑，摆大男人主义。后来，刘翠花跟着工会人员下了一次井，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刘翠花脚小，矿靴大，穿在脚上直咣当。进巷道，过风门，上山下山，没走多远，温度急剧上升，煤尘迎面扑来。这会儿，刘翠花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了。祸不单行，脚上又磨出了泡，每迈一步，都钻心般的疼。到了采煤面上，工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黑帽、黑脸、黑手、黑衣服，一笑，露出一嘴大白牙。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有人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刘翠花正想喊叫，那人咧嘴笑了起来。刘翠花这才认出是自家男人张二柱。

有了這次经历，刘翠花还不等男人下班回家，就做好了饭菜；不等男人的衣服脏了，就把换洗的拿了出来。甚至张二柱的洗脚水，都提前预备好了。张二柱心里过意不去，想帮一把手。刘翠花却把他推到了一边，要他安心下井，少管家里的闲事。张二柱色迷迷地看着刘翠花，说：“能找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真是俺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少臭美。”刘翠花嗔他，“我这哪是伺候你，是看你下井真不容易。”

矿工会组织家属安全协管活动，刘翠花第一个报了名。每周两天，定期到井口给下井或升井的工人缝补衣服。有时候，也搞几个花样。啥花样？譬如，天热了，她们就熬一桶绿豆粥，摆几个碗，看着过路的工人咕咚咕咚牛一样喝粥，心里美滋滋的乐开了花。譬如，天冷了，她们从锅炉房提来开水，在井口泡茶。茶是工会的花茶。刘翠花还会买半斤冰糖，放在茶水里。有人喝了，咧着嘴巴，呵呵地笑：“二柱嫂子，你这茶水咋还放糖呢？”刘翠花说：“犒劳你们呢，嘴上甜，心里才能舒畅，工作时才能注意安全嘛。”

刘翠花因为没有工作，开了一个小饭桌，照看五六个孩子吃午饭，顺便辅导孩子作业。一人一月一百五。有的家庭实在困难，刘翠花不仅不挣钱，还赔钱。矿上有个孩子，父母离异了，孩子跟着他爹。他爹也是煤矿工，不下井还好说，一下井就顾不上孩子了。孩子就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得少盐没醋。刘翠花见了，主动把孩子接回了家。其他的孩子吃啥，他也吃啥。孩子爹过意不去，非要给她丢一百五。刘翠花拒绝了：“只要你不嫌孩子受委屈，就安心下井上班吧。不要担心孩子，有我呢。”刘翠花对孩子好，与孩子说话和风细雨，没有大声响。但也有着急的时候。夏天到了，天气热了，有俩孩子一眨眼的工夫，跑到了矿郊水库。刘翠花在学校门口没有接到孩子，心里慌了神儿，逮谁问谁：“见马东东和王小宁了没？”有孩子说：“他们去水库了。”听到这话，刘翠花一路小跑到水库，正好看到俩孩子刚下水。那水才淹没他们的小屁股。刘翠花声嘶力竭地喊：“你们都给我上来！”两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迟迟疑疑地走上岸。刘翠花一手抓住一个，照着俩孩子屁股，一人拍了一巴掌。这一举动，把孩子吓得嗷嗷直哭。看到孩子哭了，刘翠花也抹起了眼泪：幸亏孩子没事，这要是出了事，咋给人家爹娘交待？

刘翠花作为家属协管员，每周定时参加矿上的井口慰问活动。作为小饭桌经营者，除了每天中午准备一桌午餐，还接送孩子上下学。作为家庭主妇，刘翠花把家里的大小事情收拾得头头是道，把事情处理得井然有序。有次，张二柱母亲被摩托车撞伤住院了，刘翠花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一个人伺候婆婆，一个人照看孩子。分身乏术，只好自己妥协。上午让小姑子在医院，自己下午、晚上在医院。医院休息不好，婆婆还没出院，她却累倒了躺在病床上，四五天没起来。

这年，矿上评比优秀家属协管员，刘翠花荣获殊荣。矿工会想让她代表家属协管员上台表态发言，刘翠花却摇头拒绝了。

“我之所以当家属协管员，不是想要这个荣誉，只是想给下井的工人提供一点儿便利。”刘翠花说，“下井不容易，出煤也不容易。但我只想要领导知道，虽然我们没有下过一天井，采过一天煤，但煤矿出的煤里却有我们家属的一半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