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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芊小小说三题

2018-06-20万芊

金山 2018年5期
关键词:老石阿伟竹椅

万芊

虬 弄

虬 弄,长数千米,宽两三米,是一条明清时 留下来的老弄。清一色的石板街,街道两边都是从明清一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造的各种砖瓦楼房,密密匝匝,参差交互,鳞次栉比。

虬弄,曾经辉煌过,早年出过几位进士,后来大多在外面当了大官,当年的宅邸和牌楼还依稀可辨。到了近代,弄里出了好些留洋学子,在各个行业里有成就的不少。据说,市里编的《虬弄名人汇编》,就收录有成就的知名人士近百人。只是到了最近这些年,年轻人不喜欢住陈年老宅,有能力的、翅膀硬了的,都一一搬出了老弄。现在老弄里居住的,除了一些上了年歲腿脚不便的老人,就是一些有各种原因的租房户,有一户一户单租的,也有几人十几人合租的。老弄里的老宅设施简陋一些,租金自然也比外面的房子要便宜得多。然老弄又在老城区,几所好医院、好学校又在附近,租户还是不少的。

租户多了,人杂了,老弄也不像先前那样安静和干净了。石板街上整日整夜有各色各样的车子颠过来颠过去,老宅里也常常传来各色各样嘈杂的声响。车子进进出出,挺烦人的。老弄本来就窄,一辆车子一堵,整个老弄都给堵住了,所有的车子进不了出不去。尤其是上下班高峰时,老弄里只要一堵,所有被堵的人都会心急火燎,大大小小的车子便会不停地按喇叭,弄得整个老弄人心惶惶。新老住户,几乎都怨声载道。有老人去街道告状,不让汽车进老弄。街道也采纳了,专门运来了石墩,拦在弄口。可进出的司机,骂骂咧咧地移开石墩,照样大大咧咧地进出。虬弄里照样堵车,照样怨声载道。

一天,弄口一处紧闭了好多年的老宅,被人整修清扫了一阵后,住进了一对老夫妻。老头是一个瘦弱的老人,弄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认识他。老人姓石,生在虬弄,从小又在虬弄里长大,只是到了中学毕业后,参军去了大西北,转业后又在当地成家立业。现如今,子女都已长大,有的留在其他大城市,有的出了国,他选择了落叶归根,带着老伴回到了老宅。

老石,其实是个犟人。小时候,读书时不听话,老师要关他夜学,他就跟老师犟,到了半夜也不肯离开教室,弄得老师再也不敢关他夜学。

老石住到自己的老宅后,把临街的街沿石清扫得干干净净。那些街沿石向阳的,老石有事没事就把家里的竹椅搬出来架上,邀几位老兄弟围坐着,喝喝茶下下棋吹吹牛晒晒太阳。

虬街本来就窄,老石他们这么一坐,汽车就进不来了。那些司机纵然把拦路的石墩移走,也过不了老石他们的人障。司机恼了,老石不理会,该喝茶照喝,该下棋照下,该吹牛照吹,该晒太阳照晒。最可气的,到了晚上,老石仍把那些竹椅留在街沿石上,谁想动,他就跟谁急,说:“我爷爷的爷爷就一直在这街沿石上喝茶下棋吹牛晒太阳,你们怎么着?”有司机明里不敢跟他较劲,暗地里把他的竹椅移开,开着车子闯进老弄。谁料想,老石是个特别较劲的人,你移了我的竹椅,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竹椅锁在石条上,让进老弄的汽车永远出不了老弄。那些跟老石对着干的司机,只得甘心认输,带了礼上门求饶。老石照样不理不睬的,说:“要行贿,没门。”

老石就像一只拦路虎,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弄口拦住了,汽车也进不来了,老弄里没车街道也就不堵了。街道不堵了,没人按喇叭了,街道里安静了,也没人怨声载道了。

有一日深夜,老弄底突然起火,火势凶猛。消防队接119报警后,很快赶到,移开拦路的石墩,几辆小型的消防车鱼贯而入一路到弄底,及时扑灭了大火。由于扑救及时,这场因电瓶车充电引起的大火没有殃及左右邻里,实属不幸中的大幸。只是,老石原先霸路的几只竹椅在紧急情况下,都被扯烂了。弄内侥幸避过一难的几家人家于心不忍,筹钱为老石买了几把新的竹椅,放在原处。

从此以后,那几把竹椅,也不用加锁了,也不会有人去移动。只是有一些陌生的司机试图开车进入老弄时,有人会非常诡秘地警告他:“你车子开不进去的,弄口有老石的竹椅子。”陌生的司机听人把老石的竹椅子渲染得非常诡秘的样子,也不知道其间的水深,自然不敢贸然而入。

后来,邻里都说,老石常年保护老弄里的消防通道,有功,应该表彰。街道里也接纳邻里的提议,说要表彰他,老石说啥也不接受,说,消防通道本来就应该是畅通的,他的功劳微不足道。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老石早年参军当了消防兵,转业后一直是当地义务的消防队员,大半辈子立了无数的功,老了回到老家,干不动消防了,但他觉得保护一条消防通道还是足足有余的。

拜 年

李 勤考取大学后,已经好多年没回老家陈 墩镇了。母亲给李勤说了几家人家,说这些人家,或是他们老李家的近亲,或是他父亲生前的至交,或是有恩于他老李家的好人,你今年回来了该好好去拜拜年。

陈墩镇有个旧习,就是大年初一早上小辈得一一去给长辈拜年。这回,李勤是带着年迈的母亲回陈墩镇过年的,虽说住在宾馆里,大年初一一早还是按照旧习出门给长辈们拜年。李勤毕竟离家多年,谁家住哪,确实也不怎么了解,只能按母亲说的打听着一一拜访。

按照母亲的吩咐,李勤第一个拜访的是老宅隔壁的老金家。

敲门,老金开门。老人家虽一头白发仍精神矍铄。

一见李勤,老人乐了,问:“你是谁呀?”

李勤说:“我是原来隔壁住的小勤子呀。”

老金说:“小勤子呀,你小时候我就说你以后会出息的。果然,我听人说你现在有大出息了。”

李勤知道,老金早年也是读大学出去了,只是受了冤屈被赶回老家,几十年前一直靠在镇头桥边摆个修钟表小摊子给人修钟表过日子。老金很聪明,从没拜过师学过,但钟表修得挺好,收费也低,靠这手艺养活单身的自己。当年的老金被叫做隔壁老金,他们的老宅是个大院子,里面住着好多人家,大人们大多在镇木业社、搬运社、竹业社工作。有些人家孩子多,日子过得挺拮据的。到了交学费交不出时,大人被逼无奈,总会想到隔壁老金。老金其实手头上也拿不出多少钱,他总是把钱分成几份,有一块有两块,让几个孩子都应应急。其实,当年的几块钱已经是大钱了。只是,男人碍于脸面,不愿出头。女人出面多了,男人又会不乐意,似乎有损他的脸面。小勤小时候,他妈有没有跟老金借过钱付学费,小勤不大清楚,然而老金一次次说小勤以后会有大出息的话,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外闯荡的日子,有好几次遇上难事觉得很消沉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起隔壁老金对自己的赞。老金赞小勤时是由衷的。小勤一直把老金看作是镇上最聪明的人,他甚至把老金的赞看成了对自己将来的预言。

从老金处拜年出来,小勤跟人打听老金目前的生活状况。邻里都说,老金现在日子过得挺滋润,早年的冤屈早有了了结,恢复了很好的工作,退休后回了老家,一个月有一万多工资呢。九十几岁了,身子挺硬朗的,当年他帮过的一些人家也常常去照顾他。

回到宾馆,李勤心里仍有个小小的结没有解开,问母亲,当年自己家有没有跟老金借过学费?

母亲非常肯定地说:“没有!”

李勤不解,问:“那为啥要给他第一个拜年,谢他呢?”

母亲说:“你小时候,有一次,你爸被人冤枉了,一些跟他结过仇的人揪着他不依不饶,你爸一时想不开想走绝路,是老金一路上追着你爸,跟你爸说了一句话,让你爸回心转意。”

李勤问:“啥话?”

“老金跟你爸说,你孩子以后会有大出息的,他敢肯定。”

鉴于儿戏

陈 龙、小康、阿伟是陈墩镇从小一起长大 的赤裸兄弟,又是镇上三位小有名气的私企老板,三四十年苦心经营,坎坎坷坷,到了眼下,都已小成规模。陈龙和小康在镇郊建了厂,厂房紧挨,都三四十亩占地,好几百号工人,做一些出口深加工的活,企业比较安稳。而阿伟在镇头建了一幢楼,说是办公楼,其实弄了一些餐饮洗浴休闲项目在楼内,平时自己在外发展,开发房地产及一些说是很有前景的项目。

有一回,阿伟约陈龙、小康在自己的休闲中心用餐洗浴休闲谈项目,说是自己在离城区不远的御码头湖边准备筹建一家综合性会展婚庆一类的大宾馆,想请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兄弟参与融资、贷款担保。

两瓶二十年陈茅台喝进肚里、浑身捏拿得舒舒服服之后,三人半躺在顶楼私密的休闲阳光房里。阿伟详细介绍了项目的一些细节。设计部总工程师带着两位助手进来播放了未来大宾馆的三维立体设计成像。财务部总监进来介绍了项目投资预算和未来十年的回报测算。工程部总监进来介绍了项目立项的进展情况。最后,阿伟跟陈龙、小康亮了自己愿给的最高回报尺寸,其中包括融资利息、贷款担保回报,还说了付款周期、方式等细节。当然,回报非常丰厚,极具吸引力。

这当然不是一笔小数目,陈龙和小康都说,回去好好想想再给阿伟明确答复。

一个月后,陈龙婉言拒绝了阿伟。

小康却非常慎重,专门请了理财专家对项目进行了风险评估,还请了法律顾问对融资和担保风险规避做了预案。数目太大,小康其实也没有这么大的经济实力,他便通过进一步的融资,以他的名义参与到阿伟的融资中,并用自己的企业为阿伟的项目进行部分贷款担保。小康是个经过坎坷的企业家,与阿伟之间的合作,他要求全部走正规途径,包括合同签署的公证。当然,一切都是商业机密,小康和阿伟之间的后续合作,连陈龙也不清楚,只知道小康参与了阿伟的项目。

一年后,阿伟的项目虽然还没有启动,但小康拿到了阿伟承诺的回报。小康也按自己跟别人的约定,给别人兑现了回报。

两年后,阿伟项目的土建有了一些眉目,小康同样拿到了阿伟承诺的回报。别人的回报,也同样得到了兑现。

如此好几年,小康融资圈里,家家户户每年都能分享到这桌丰厚的经济大餐。

这几年,陈龙和小康的企业都在滑坡,小康庆幸自己有这个投资项目的支撑,经济收益情况明显优于陈龙。

去年年底,一个惊人的消息在陈墩镇上炸开了。阿伟突然一夜之间失踪了,全家都失踪了,连同一起失踪的还有好几百号人该得的回报,以及他们几年前参与融资的大笔资金。自然最惨的还是小康,企业担保同时出了问题,所有的企业和家庭资产全部被法院查封。几百号工人等着工资回家过年,而小康却端着一只破碗坐在厂门前,跟工人们说:“我也只能讨饭了,想我以前待你们不薄,你们看着办吧。”工人们到镇政府上访,政府领导开了几天协商会,把工人的工资发下去了。可第二批融资泡汤的债权人又到镇政府上访。镇政府领导邀了司法、公安等方面的专家,与债权人磋商,但是磋商来磋商去,一直没有一个妥帖的方案。

这时,有人觉得非常奇怪,去问陈龙:“当时阿伟也拉你融資,你怎么会一点也不动心,推得干干净净。”

陈龙被别人追问得多了,才说出了一个缘由:鉴于儿戏。

陈龙说:“阿伟、小康我们三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有一回,暑天,三人穿了当时时髦的塑料凉鞋到乡下去玩,鞋子粘了泥,走路不便,都拎在手里。不知谁说,谁敢把鞋丢进小河里。三人都说,你们丢,我也丢。于是,大家都向伟大领袖宣誓保证。说好,一二三一起丢。结果,我和小康丢了,阿伟没丢。小河太深,我们都不会游水,为了捞鞋,我险些被淹死。为这事,我们回家都挨了骂。而阿伟却笑我们太傻了。”

陈龙说:“我知道自己傻,但是我坚信人要讲信用,跟不讲信用的人一起玩,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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