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月

近几年网购在中国迅速发展，已成为越来越多中国人主要的消费方式，大多数实体店在电商的冲击下苦苦挣扎，甚至出现一波“倒闭潮”。可与我们一衣带水的日本情况却刚好相反，网购不受青睐，人们更愿意去实体店购物。

33岁的徐萌萌原是上海的一名职业经理人，2017年3月初，老公吕川被外派到日本大阪工作，不愿一家人分居两地的徐萌萌决定辞去工作，带着三岁的儿子嘟嘟随同前往，期间还生下了女儿咿咿。徐萌萌在国内是网购达人，很少逛街买东西，但在日本却全方位体验到了实体店购物的魅力。在那里，无论是现代化程度极高的“巨无霸”商场，还是遍布居民区的小店铺、便利店，都和日常生活浸润在一起，周到体贴的人性化服务无处不在，“满足顾客需求”就像呼吸那么自然而然。她不由感叹，实体店提供了那么多不可替代的附加价值，难怪日本人不爱网购！

一边玩，一边买

徐萌萌一家在大阪的住所位于北部的梅田地区。因为怀上了二胎，所以中介给他们找的房子干净整洁，但依然有不少东西要添置。中介藤井笑眯眯地介绍道：“周边购物很方便，建议先去附近的大阪站看看，那里的商场比较集中，我自己也常去那儿买东西呢。”徐萌萌在上海已经很多年不上街购物了，需要什么就盯着电脑下单，她好奇地问：“你们日本人平时不网购吗？”“偶尔身体发懒的时候也会的。”她打量了一下徐萌萌微微隆起的腹部，以一种不见外的语气说：“不过，你看起来应该没问题啦，经常出去逛街购物会使你和宝宝都感到愉快的！”

要是在国内，徐萌萌掏出手机登录几大电商网站，手指动几动就搞定了。可她初到日本，两眼一抹黑，必须先去实体店摸清情况再说。去商场之前，她向吕川和嘟嘟面授机宜：“到那里只许看不许买，看好的东西记在心里，回来后再上网比较一下。”

大阪车站城是梅田商圈最具有象征性的存在，以地鐵站为枢纽，周边集结了大型商场以及饭店、写字楼、酒店等，很像上海龙之梦购物中心的布局，但规模、构造、设计都远超后者。徐萌萌和吕川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但日本百货店的精细化和人性化的购物环境，还是让他们大大地惊艳了一把。这里从早到晚都人流如织，选购成交络绎不绝，跟国内百货店的萧条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嘟嘟一进商场就开心得不得了，好像进了游乐场一般，先在小羊肖恩主题娱乐天地里蹦蹦跳跳，然后又一头钻进体验型英语教育设施English Village里面不出来了。也难怪，这里好玩的东西太多了，将娱乐、教育和购物完美融合，充分展示了日本商场“多功能”的特点。

徐萌萌身怀六甲，需要方便的次数相当多，又不忍心打断专注玩耍的嘟嘟。一旁的店员看出了她的顾虑，主动指引她去卫生间，态度亲切温柔。卫生间的清洁和设施完备自不必说，还辟出化妆专用台，意在分流人群，避免有人洗完手继续化妆而造成洗手池前排队，小小的细节折射出细致入微的关怀。徐萌萌不由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卫生间是最能体现一家商场档次和水准的地方。

不光是嘟嘟，徐萌萌和吕川也玩得不亦乐乎。商场整合了无数社会功能新业态，高科技实验室、大学研究所、品牌博物馆、创客空间、汽车主题馆、科技体验馆、展廊空间、沙龙空间等，简直让他们目不暇接，逛了老半天才想起装在口带里的购物清单！玩累了，试完了，商场每一层都设了休息区，有沙发和饮用水，还专门开辟了儿童区，桌椅、洗手池等所有设施的尺寸都小一号，迷你自动售货机比照幼儿身体比例设计，就连饮料盒都比一般的小，适合孩子的小手拿握，也能让孩子自行购买。嘟嘟困了要睡觉，商场免费提供可以让幼儿卧躺的小推车，解除了徐萌萌和吕川的后顾之忧。

他们从下午逛到晚上依然兴致不减，晚上八点商场开始播放关店前的送客音乐了，他们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暗示，还在精挑细选，早把“只看不买”的约定忘到了脑后。店员们不急不躁，微笑如常，一直陪他们买好东西，把他们送到门口，最后一丝不苟地鞠躬道别。徐萌萌走出一段路后转身一看才发现，不只是那几个店员为他们推迟了下班时间，偌大一座商场的灯也全部为他们亮着，她被深深地感动了。

回到家后，冷静来下的徐萌萌担心吃了价格的亏，连夜上“乐天”（相当于日本的淘宝）搜索，意外地看到今日所购商品与网店里的价格相差无几，“既然如此，那谁还去网购呀！”她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字不识几个的嘟嘟经常吵着要去商场的童书店，那里的空间宽敞舒适，孩子们可以尽情翻阅几千种创意非凡的童书，嘟嘟走的时候总要带上几本回家。尽管日本童书价格相当昂贵，但这个钱徐萌萌花得心甘情愿。

“I am home（我回家了）！”

刚来大阪的那段日子，徐萌萌没事儿就带着嘟嘟在居民区里散步、闲逛，觉得这里的生活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便利！便利！便利！以前她觉得上海的便利店已经够多了，没想到日本的便利店还要多得多，7-11、罗森几乎是一个路口一个，自动贩卖机就更是遍地开花，十步一个。

四月份是日本幼儿园的开学季，嘟嘟进了附近的一家私立幼稚园，每天9：00上学，14：30放学，徐萌萌白天有了几个小时属于自己的时间，开始入乡随俗地学起日本主妇的样子。在日本，买东西是主妇每天的基本功。每天下午四五点钟，主妇们就到附近的超级市场、肉店、鱼店和蔬菜店去，认真地将当天和翌日要吃的食品买回来，为全家烹制营养晚餐，为孩子准备带去幼儿园吃的便当。

在幼稚园老师的推荐下，徐萌萌参加了社区的“主妇俱乐部”——就在常去的社区超市二楼。俱乐部主要为想提高生活品质的主妇们提供帮助和服务，课程包括花道、茶道、书画课，还可以学习日语，学做寿司和烘焙等，来这里的人除了日本主妇，也有不少像徐萌萌这样的外派人士的太太。看完俱乐部的简介和课程后，徐萌萌顿时找到那种迫切需要的社会归属感，简直忍不住想大叫：“I am home（我回家了）！”

从此，徐萌萌积极投身于俱乐部的活动中，好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充电器”，可以更有动力地去完成各项家庭工作了。后来俱乐部主管还邀请徐萌萌教大家包饺子、说中文。徐萌萌由此建立了跟外界的联结，有了自己的朋友圈，生活不再单调寂寞。俱乐部的人气直接带动了楼下日用品超市的营业额，不过徐萌萌一点也没有“上套儿了”的感觉，反而心怀感激。因为她得到的不仅仅是物质的满足，而是精神的乐土。

有一天吕川跟徐萌萌开玩笑：“原来你不是‘不网购就会死星人啊。”这句话提醒了徐萌萌，她回想起在国内网购零食、叫外卖的日子，似乎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我儿子都没这么对过我！”

2017年10月，徐萌萌生下了女儿咿咿，年逾六旬的公公婆婆特地从上海来到大阪，帮忙伺候月子加照顾婴儿。

婆婆见儿子儿媳的家里到处妥妥当当，笑着说：“萌萌当家比我强。”又问道：“我们都来一个星期了，怎么也没见有快递上门？你们以前在家的时候，快递差不多是天天来报到哦。”吕川说：“妈，萌萌自从来了日本，就一次也没有网购过。”“日本这么落后，没有淘宝啊？”徐萌萌扑哧一笑：“才不落后呢，人家的百货店不知比淘宝好到哪里去了。”“对了，你们晓得哇，淮海路上的太平洋百货去年年底关门了！”徐萌萌和吕川吃了一惊，这家老牌高端零售商场陪伴了上海市民整整二十年，是父母一辈的购物天堂+约会圣地。徐萌萌看兩个老人颇为感伤，忙提议叫吕川陪着他们去日本的百货商场逛一逛。

几个小时以后，他们回来了，不出徐萌萌所料，三个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婆婆大发感慨：“日本的百货公司不愁没人来的，生意不要太好！”据她讲，他们是打着雨伞过去的，商场门口的店员跪地接过雨伞，将雨水擦拭干净后扣起来放在门口，方便客人走时取回，还给每人一块专用毛巾擦拭被雨水打湿的身体部位。她习惯性地比较道：“国内的商店最多派个人在门口发一次性雨套，叫你自己套起来拿着走。”进商场的试衣间是要脱鞋的，客人脱鞋之后，店员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鞋子整理好，鞋跟朝着客人出来的方向摆好，方便客人穿鞋。婆婆是一位时髦的上海阿姨，试穿衣服时，店员还送上一顶发帽，防止她弄乱了精心梳理的发型，把她感动得不得了，“服务到这个程度，不买实在不好意思啊。”徐萌萌笑道：“不买真没关系，不要有压力，他们这里都这样，哪怕你逛上一天什么也不买，照样对你微笑到底。”她想起国内某些商店，顾客试了不买就给白眼，摸一摸商品都不乐意，那样的店，谁还愿意再去呢？恐怕想买也不买了。

徐萌萌的公公，一位风度翩翩的“老克勒”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我今天本来没打算买东西的，结果买了两双皮鞋。试穿时，店员拿着鞋拔、双膝跪地为我服务呢。本来只打算买一双的，后来我又加买了一双。回头一看，我原来穿的旧鞋子已经给清理干净还打上鞋油了。真的是太意外了，我儿子都没这么对过我！”他还对卫生间洗手池两边的扶手赞不绝口，这样的设计可以帮助老年人提高身体稳定性，防止跌倒事件的发生。他在国内曾不慎在商场洗手池边滑倒，造成轻度骨折，至今还心有余悸。

后来，公公婆婆也不用吕川陪了，经常没事儿就去百货店、超市兜一圈，把这当做一种休闲方式，顺便把东西买回来。即使有些语言上的不便，他们却很放松，确信自己在每一个店里都会得到尊重和关照。

咿咿长到两个月以后，徐萌萌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出门购物去了，她也很放松，因为日本绝对是把婴儿和孩童关怀做得最到位的国家之一。

2018年3月，吕川在日本的外派工作告一段落，一家人开始准备回国事宜。走前的大采购是必不可少的了，好在日本大商场为方便外国游客购物，免费储物柜特意设计成可以装进旅行箱的大尺寸。店员可以根据顾客的意愿免费包装，还可以送到客人指定的地点，这样既享受到了实体店的服务、购物的快乐，同时又有了网店的便捷。究其原因，还在于日本电商体系与实体店之间不是你死我活的对手，而是共存共荣的队友。

离开的时候，徐萌萌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想念这座城市。她在这里领悟到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现代商业已从一个交易的时代，进入到一个关系的时代，日本实体店之所以屹立不倒，靠的不是价格，而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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