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国森 口述 殷鹏 整理

图1 唐 青花冥器

图2 元 蓝地白花如意开光花卉纹菱口盘

图3 元 青花云龙象耳瓶

中国制陶、瓷技术从商代发明、发展，直至唐宋时期，经历了两千多年的时间，一步步让世界了解到中国陶瓷的魅力；自崇尚蓝、白色的元朝建立后，景德镇成功地大规模烧制出了符合当时执政者审美要求的青花瓷器。景德镇地区在世界上逐渐崭露头角。经过了明清两朝直至近代，景德镇所烧制的青花瓷、颜色釉瓷、釉上彩瓷，其胎泥更加精细洁白、硬度更高、釉色更加丰富多彩、釉光润透、造型更加多样，在全球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景德镇成为世界的陶瓷生产中心，并有“瓷都”的美誉。郭沫若曾于1965年7月6日，在参观过景德镇艺术瓷厂后写下“中华向号瓷之国，瓷业高峰在此都”的题词，这是今人对景德镇陶瓷技术的最高评价。

景德镇生产的陶瓷之所以能够成为最优秀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与它用来烧制瓷器的窑炉分不开的。在传统窑型中，景德镇经过多次尝试和改进，研发出了当时制瓷行业中最先进、最节能、最稳定、烧制品种最多、产量最大、世界独有的窑炉。而这一发明是景德镇制瓷工匠们为了烧制成青花瓷器，经过对钴矿料进行深入实践，掌握了钴料的最佳发色温度，从而创造出的新式高温窑炉。

景德镇瓷器能在近7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经久不衰，钴料的发现也很关键。钴矿料不仅在青花瓷器中使用，在颜色釉、粉彩瓷器中也有一定的使用。而对于青花瓷的研发与烧制的成功，深刻的改变了中国及世界陶瓷的发展轨迹。可以说研究青花瓷的历史，就是在研究半部中国陶瓷发展史。

青花瓷器在景德镇烧造成功，便成为时代发展的主流。明、清两朝到民国时期青花瓷器的巨大存世量，占据着陶瓷的半壁江山。青花瓷器在备受人们喜爱的同时，人们对它的研究探索从没有中断过，其生产烧制是集钴料、选泥、制胎、绘画、配釉、窑型、烧造等技术的宗合考量。

研究青花瓷器首先要下一个定义，什么是青花瓷器。

青花的瓷胎坯选用的是含铁量低的瓷土矿加入一定比例的高岭土制成的白色器型；用调成水状的钴料(此时钴料颜色为深褐色，不加任何的发色剂)在胎坯上进行图案绘制；在绘好的胎坯上罩透亮釉；放到特定的窑位内烧制，在特定的温度中，钴矿料在釉的作用下发色，经过氧化还原反应，烧制出来白地蓝花透明釉的瓷器称为青花瓷器。以上四点是青花瓷器的四要素，前三点是陶瓷产区受自然条件所赐，最后一点是陶瓷工匠在充分掌握钴矿料的发色特点后的探索创新，是智慧的结晶。

图4 元 青花凤首扁壶

图5 元 青花鬼谷子下山罐

在元代，生产烧制青花瓷器的地区不只是江西景德镇。考古发掘发现，在浙江西部的江山、江西的吉安、云南的玉溪等地区都烧制过青花瓷器。并且浙江和云南两处还是重要的钴矿料产地，但烧制青花瓷器并不成功，从而退出了历史舞台。从发掘的实物中分析发现，其失败的最主要原因，是烧制的温度不够，钴料不发色或是难以达到最佳的发色。温度不能达到使钴料发色的要求也是龙窑窑型的主要问题之一，其制约了青花瓷器的发展。而景德镇则根据钴矿料的特点，作了两项革命性的决策，一是放弃了使用上千年的龙窑，创造出新式的葫芦窑和镇窑，提高了烧瓷温度，使钴料发色有了充分的保证；二是在瓷土原料中加入高岭土，也就是所说的二元配方，提高了胎骨的硬度，使青花瓷器便加完美，并且使得大型器物得以大量的烧制。

青花瓷器的烧制成功，对陶瓷史的发展起着划时代的意义：低品质的瓷器难有市场，逐步退出历史舞台；而以景德镇为烧造中心烧制出的青花瓷、颜色釉瓷以及各种釉上釉下瓷器从此大放异彩，几百年不衰。

唐宋时期的青花瓷器

元代青花瓷的横空出世，给人们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元代以前是否有青花品种的瓷器存在？随着考古发掘的进展，唐代青花瓷器展现在人们面前。在2006年出土了两件冥器(图1)，学者们判断其为唐代河南巩县窑烧制的青花瓷器，所用的胎釉与景德镇生产的类似，但所绘画面不同，目前面世的不超过10件，分散在香港及欧洲等地。上世纪70年代，浙江省两处塔基的发掘过程中，也出土有青花瓷片，一处在龙泉县金沙塔，出土了3个残碗共13片青花瓷片；另一处在绍兴县的环翠塔，出土青花瓷片一块。特征均为青白或青灰色釉面，蓝中带黑青花色泽，灰或褐色的瓷胎。由此人们便开始了对唐宋青花瓷器的研究，但具体存在于哪个窑口，尚没有定论。

图6 宋 影青残片

图7 元 龙泉褐斑撇口瓶

图8 清 康熙龙纹碗

图9 明 永乐青花烛台

巩县青花

唐代时，河南巩县是烧制三彩的主要地区，1957年故宫博物院对其进行了实地调查，分别在小黄冶、铁匠炉及白河乡三地发现窑址，从1972～1982年河南省文物工作队及故宫博物院进行多次调查并发现大量三彩器物、陶范及白瓷残片。据《元和郡县志》以及《新唐书》记载，当时巩县贡有白瓷，这与西安唐大明宫遗址出土白瓷相互呼应，由此可以知道，生产三彩与烧制瓷器是一个窑厂，而三彩器也是二次烧成，都要先将胎坯入窑以约1000℃素烧成型，再挂低温的铅釉，入窑以800℃烧成。我们在博物馆看见的唐三彩器多为黄、绿、白或黄、绿、褐，而带蓝色的相对较少，而以蓝色做装饰的器物很少，主要原因之一是蓝色用钴矿料比铁、铜矿料少，所以三彩上的颜色以铁、铜致色为主。但它们的共同特点是，都要靠氧化铅作发色剂，这一点不同于景德镇的高温瓷器，铁、铜、钴不需任何发色剂则可以自然发色，颜色与低温铅釉截然不同。

至于巩县青花瓷是如何生产的，没有文字记载，目前只能用推理的办法进行分析。从出土的青花瓷器实物中可以判断，首先在画法上，画面简单，画法不够熟练，说明没有或是很少有专门从事在瓷器上绘画的工匠；再从胎、釉及青花发色判断，可以看出当时所用的窑型，应为馒头窑或龙窑，因此烧制瓷器的温度偏低，达不到钴料的最佳发色温度，胎骨松，釉不光润，青花发色闷或呈黑色。宋代所产的青花瓷也如是，说明当时烧制以蓝色为主的瓷器并不是主流。出现这类以钴致色的瓷器，可能就是某位工匠心血来潮，将生产三彩的钴料，绘制于生产瓷器用的胎坯上，没有大量生产的目的。唐代青花瓷应属偶然之作，这与元代景德镇的所生产的青花瓷器没有任何关联。

元青花瓷器（图2）

在上世纪60年代之前，考古界否认元代有青花瓷。由于生产工艺、烧制技术不高，并且存在很多瑕疵，如胎体厚重、施釉不均、器底粗糙无釉、器物多为败相(不圆，口歪)、釉光润度不强等诸多问题，与明永、宣青花有天壤之别，所以古董商们均误认为此类器物是明末时期的瓷器。

1928年一位叫珀希瓦尔·大维德的英国人，在北京琉璃厂买了一对带有铭文的青花云龙象耳瓶，铭文为“信州路玉山县顺成乡德教里荆塘社奉圣弟子张文进喜舍香炉花瓶一付，祈保合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良辰谨记”（图3），后于1929年《老家具》杂志上发表了文章《明代以前的青花瓷器》。但当时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此后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的波普博士，通过对青花象耳瓶上铭文及纹饰的研究，在1950年夏天，分别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比宫博物馆收藏的中国瓷器，以及伊朗阿德比尔寺收藏的中国瓷器进行研究比对，从中发现一批与象耳瓶纹饰风格相近的瓷器，并在1952年和1956年出版的《14世纪青花瓷器》《阿德比尔寺收藏的中国瓷器》中披露，并认定这些瓷器中，有72件为元代青花瓷器。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北京、河北乃至全国各地的多处考古挖掘中，都有元代青花瓷器出土，人们将其统称为“至正”型(以象耳瓶为标准)。1970年北京元大都旧鼓楼大街发掘中，出土10件青花瓷器，其中就有现藏于首都博物馆的青花凤首扁壶（图4）。2005年英国伦敦拍出了一件元代青花人物罐，约2.5亿人民币（图5）。从此人们对元代青花瓷的追捧与日俱增。

景德镇的青花

唐代虽出现了青花瓷器，但各方的技术不成熟，胎、釉、窑火等指标都未合格。景德镇地处丘陵，山区及周边蕴藏着大量的制陶制瓷资源，人称“水土宜陶”。此地产出的瓷土矿含铁量低，洁白细腻，在不加入高岭土的情况下，瓷胎的硬度也高于宋代时期的其它窑厂。制釉材料一是满山遍野的凤尾草，一是当地丘陵地带产出的石灰岩，将石灰岩研磨成石灰石粉末后，加入凤尾草进行调和，就是透亮釉的主要材料。“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说的就是从宋代景德镇湖田窑所烧制的瓷器，胎、釉、窑火这三项，相辅相成达到和谐（图6）。

图10 明 万历青花花卉军持

图11 清 乾隆青花莲托八宝纹四足盉

湖田地处景德镇东南，昌江支流从此经过，南边则是景德镇的最高山，当地称为南山，翻过南山就是景德镇管辖的乐平市。乐平当地出瓷土矿、釉果、钴矿料等丰富的制瓷资源。宋、元时期大部分窑厂集中在湖田、湘湖、柳家湾一带，是景德镇与乐平相交处。景德镇最早属饶州浮梁县管辖，称为“昌南镇”，名字的来历因其位于南山角下，昌江岸边。有一种说法，英文China一词或有可能就出自于“昌南”的译音。后来，宋朝景德皇帝将年号赐于昌南镇，由此改名为景德镇。

青花瓷器在景德镇是如何兴起，由谁发明的无从知晓。上世纪70年代景德镇考古所对湖田窑进行了挖掘，在昌江河两岸的龙窑窑址里曾发现青花残片，且多为盘、碗类。证明湖田地区应是烧制青花瓷的最早窑址。宋、元时期南方各窑口主要以烧制青瓷类为主，景德镇所产的瓷器由于胎体洁白纤薄称为影青瓷，且带彩的瓷器品种很少。而在青瓷上点缀褐色斑点的装饰，如两晋时期带斑点的鸡头壶、元代龙泉窑带斑点的撇口瓶（图7）、景德镇影青带斑点小罐，这些斑点都是以铁为原料，点缀在胎坯后再罩釉所烧成的。在自然界中90%钴矿料存在于铁、铜等矿物中，在用于点缀的铁原素中，恰巧含钴量偏高，在烧制的过程中恰巧气氛又合适，无意中烧出了蓝色，也许古人发现，这样的白地蓝色，要比白地酱色美观，青花瓷器有可能就这样出现了。

世界上很多的发明创造都是无意中成功的。当青花品种出现后，景德镇地区便以烧制青花瓷为主体，而影青品种便退出了历史（图8、图9）。

影青瓷器由于胎坯硬度与窑型的原因，盘、碗等小件居多，而青花瓷在瓶、罐等中大件表现力则更强、更美观。但原有制作影青的胎泥及窑型达不到青花烧制要求，这样新的问题便出现了。工匠们为了烧制青花瓷作了两项创新，一是在胎泥中加入景德镇东所产的“高岭土”，不仅提高了胎泥的硬度，还可大幅增强耐火能力，与胎土并称为“二元配方”；二是放弃龙窑窑型，创造新式窑炉，并将窑址从湖田搬到昌江河东岸的平原地区，建立新的窑厂。青花的发展脉络清晰起来，到了明初洪武二年，在景德镇正式设立御窑厂。上世纪80年代末景德镇城市建设在此地的落马桥、刘家弄、十八桥一带曾挖掘出大量的元青花残片，而这一带更是古时景德镇的中心地带。

明、清两朝历经约600年的历史，其宫廷御用瓷绝大部分都出自景德镇。而青花品种的研发成功，可以说直接改变了中国陶瓷发展的轨迹，使陶瓷世界更加丰富多彩（图10、图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