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崧

我1995年入广告行业，一直很喜欢。那时候广告是份很不错的工作，收入好，工作内容也不单调，同事中聪明人很多，行业特性决定了工作气氛宽松，因而总是格外有趣而且刺激。创新、创意、创作、创造，“创”字号带来的刺激感受令我成瘾，至今一直沉迷。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坚定认为“豁然开朗”是一种快感。相声动用了各种手段创造“豁然开朗”的戏剧性效果。抖开包袱，一瞬间，懂了，明白了，那种高兴，混在了每个人的笑声中。好莱坞有公式，规定了一部电影的情绪起伏应该如何铺排，指导电影创作者何时应该掐住观众的脖子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什么时候又该放松一点让他们透一口气，又该怎样掐到大家以为要窒息而死，最后才猛地松开让他们痛快深呼吸直到满足。这松紧之间，也是“豁然开朗”。人生贵在有起伏就是这个意思了，压抑和释放之间的反差越大，效果越是强烈。我们都本能地追求这种我姑且称为“豁然开朗”的快感。广告是拿着薪水享受这种快感的工作。

创作是各种“豁然开朗”中比较教科书的方式。获得好创意的一瞬间，那种快乐，那种兴奋，无法形容。这种快感是如此的吸引人，引得无数人为此鞠躬尽瘁。能感受到这种快乐的人，免费都愿意干。我甚至设想有天等到人工智能接管了所有不需要创造力的人类工作，人类大概只能在“创”字大旗的山头上奋斗，那时候就能迎来创意免费共享的时代了。你看看现在在网上自带干粮抖机灵写段子的无数人，就能明白那天的到来并非只是理论。

创意创新的乐趣不止是思考层面，更在于动手实现。这跟抑扬起伏的原理一样，一件事情如果做起来顺理成章，没有反对的声音，没有疑虑没有阻力没有风险，那还有什么好玩的？真正的创新命中注定要有阻力，突破了才带来真正极致的感受。

20世纪20年代，无声电影一统天下，华纳兄弟伙同一些技术人员开始尝试有声电影的制作。这看起来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是多么无可置疑的进步，当时却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第一部有声电影《爵士歌手》的制作成本需要50万美元，而当时全世界能够放映有声电影的剧场只有两家，换做你，你怕不怕？现在不可一世的华纳兄弟公司那会儿还只是家小公司，而且——那可是1920年代的50万美元啊！

人类天生对未知心怀恐惧。我们是大自然中弱小的一群，从昆虫到巨兽都能轻易干掉我们，因而当遇到不熟悉的东西时，天然就会心怀恐惧地警惕起来。我们还委托柳宗元把这种心情写进了《黔之驴》里，把黑锅扣在了老虎头上。

面对恐惧时人类的表现五花八门，其中有两种态度分别叫“鲁莽”和“勇敢”。要克服恐惧这两种态度都管用，而且看起来还很像，本质上其实天差地别。鲁莽是情感冲动压倒理智而不计后果的行动，而勇敢是坚定信念支撑的理性选择。简言之，前者是感情用事的“无知者无畏”，后者是用理性的力量“克服了害怕”。

从某种意义上说，创新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没有先例，没有参考，前方能见度为零。你只能依靠人性为指导，根据事实和逻辑推理出可能发生的情况，从最好的一直到最坏的，再据此作出判断。就像一架波音飞机的机长要在能见度为零的情况下依靠仪表安全降落，他除了相信儀表没有其他选择。可是就算再相信仪表，眼前风雪交加什么也看不见，心里还是会觉得害怕的吧？这才是人类正常的情感嘛。我们的未知恐惧本能在起作用。本能的意思是，你不能不让它发生。你能做的只是如何好好管理它。目前我们找到的最有效对抗未知恐惧的武器是信念。越是有信念，抵抗恐惧的能力越强，也越能承受艰险。

成功者的奖赏，就是能够体会极致低潮和极致成就间的高差，以及豁然开朗的境界。这条道路代价高昂，花费了很多人整个的人生。但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