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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槲叶

2018-06-12吕晓丽

饮食科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腰子麦收割麦

文 /吕晓丽

槲叶是过去老家蒸馍最爱用的“笼布”。它长在山上,每年端午节前半月是槲叶采摘的最佳时间。采摘槲叶在老家叫打槲叶。我吃着槲叶馍长大,却从来没有打过槲叶。

2009年,我在角子山下遇见两个老汉,他们刚打完槲叶下山,在路边的鬼柳树下歇脚,衣襟敞开,草帽当扇,脚边搁着两捆新鲜槲叶。这场景唤醒了我对祖先跟随着季节和自然脉搏过生活的感念。我也想上山打槲叶!

终于能成行却是去年端午节的前一天,住在我家的北山亲戚套哥带我去的,他从小在山上放牛拾柴,对北山上物产的分布很熟悉。

早早起床,东岭上还没有一丁点出太阳的迹象。套哥看看天说:“今儿没雨,保准还得是个大晴天,你看这满天的瓦碴云,瓦碴云热死人。”

我见过这满天鱼鳞样的云,只是不知道它在老家叫瓦碴云,也不知道它能泄露啥“天机”。我再次盯看瓦碴云,希望以后也能看云识天气。

麦收的清晨,同样的田地,遇到的不是趁凉快早早起床割麦的乡亲,而是来自异乡的收割机。自从老家用机器收麦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麦收时回去,感觉有些陌生。当年在麦田里挥汗如雨,因收获带来的由衷欢欣,怀着爱意去收获的劳作景象已经远去。我们总被告知,工作是道诅咒,劳动更是不幸。还会指责“大地上的劳动是种修行”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农业现代化代替人工劳动是必然也是潮流。

可我真的很怀念儿时的麦收场景,一家人分工协作,忙碌辛劳却也宁静温馨。小孩们送茶水、拾麦穗、看场面;大人们一镰一镰割麦、一架子车一架子车地往场上拖送。场面上的劳作需要邻里配合,碾场、扬场、堆垛靠的是人与老牛、人与天气风力、人与人的默契配合。特别是扬场、打落的协作,极富韵律美感,说它是舞蹈,说它是大地上律动的音符都不为过。麦收天,大热天,人们戴着草帽干活流汗无数,但笑容明媚干净,眼神里充满着对土地、庄稼、生活宗教般的虔诚。父辈把辛苦劳作看成通向收获喜悦的必由之路,似乎也更懂得,没有苦给你再多的甜你也感受不到的道理。他们身上的隐忍刚毅以及对生活不息的热情通过麦收,无言往下传递。

套哥骑摩托车带我跑了18里地,路过下碑寺街,逢双日子的集市人已经上来了。坐在车上,晃见有人卖自制的端午香布袋,走远了又折回。我从小在下碑寺街边长大,对这儿怀着特殊的感情,即便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总希望能从中嗅到点过去——那是对我非常重要的过去。我挑了两个娃娃,一个脖里戴哈水帕,一个头上扎俩小辫,它们寓趣于朴的可爱,我熟悉,这正是老家人的性格与审美啊。

果真是个晴天,我们一路向北,收割过的地里滚着圆柱状的麦秸草卷,待收的麦浪则随岭洼翻滚。角子山前,见有人用镰割麦,我又想停下来拍几张割麦图。套哥说:“这块地里的麦,这俩人半天割不完,等咱中午回来时再拍不迟,咱得早点上山打槲叶。”

我们一溜烟钻进山里,无数的鬼柳树前呼后拥,山野的清风带着收获的味道沁人心脾。河滩乱石上的野生攀登花(百日草)已经开放,路过石灰窑时还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毛红花……头顶始终是变幻不定的故乡的云。

在一处山前停下。满山苍翠,分不清这那。仅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两三处崖石从绿波中挣脱。套哥说:“看见山脊下那个石棱子没?它下边长的是龙麦芽,翻过石棱子向南坡都是山果,顺着这东沟往上都是槲叶。我还是半大孩儿时,没少往这跑。过去的人好啥季节干啥,揪龙麦芽、打槲叶、摘山果子、打葡萄杨桃。现在人都懒了,也都好光顾眼前,上山打葡萄手里掂个锯,够不着了连根儿锯,他就不想想以后还打不?”套哥不识字,但很有趣。我和二哥从小就喜欢跟着套哥玩。

跨过沟,拽着荆条爬上坡后,我们便置身在槲叶的天地里。槲叶有灌木也有长成的树,灌木上的槲叶小孩也能摘到,难怪父亲说他小时候都是一群小孩结伴上山打槲叶。树上槲叶的高度也不是高不可攀,踮起脚尖就能够得着。比槲叶树更高的有棵野生白合欢树,它白色的花随意落下,被树下的槲叶当宝贝一样托举着。

我把采下的两把槲叶对脚握在手里,四下环顾找捆扎用的茅草。套哥说:“槲叶扎把不用茅草,用羊胡子草最好,你看这地上都是,羊胡子草好给槲叶长一块哩。”套哥顺手给我勒了一把羊胡子。

而我过去竟把扎槲叶的草绳看成茅草了。事实上,稍微留心就会发现羊胡子草比茅草细得多。

套哥又说:“你让两把槲叶对脚捆是对的,但是还得再加两把和原先的扣着,如果槲叶都朝一面放,晒干了就会卷着。”说完他给我示范,我这才发现扣着的这一半也是需要几片几片对脚交替叠压的。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必须要亲自尝尝才行啊。

套哥采摘扎把都很麻利,一个多小时里,他打了10把槲叶,而我却只打了3把。不老练手慢是客观原因,主观原因是大自然赐予的各种新鲜事太诱人,很难不分心。

13把槲叶堆在一起不少了,套哥问我会不会打腰子,我有点茫然。打腰子,一个似曾相识却实在遥远的名词。套哥说:“我看你是忘了吧。”他随手撇一根荆条,在手里拧了几下后,放在地上当绳,给13把槲叶打捆。看着套哥熟练地打捆,我猛然想起过去拾柴割草打捆用还不都是就地取材的植物绳!比如葛条绳、艾绳、葛扒皮草绳……那些植物绳应该统称腰子吧。

扛着槲叶下山,在山下的小村里,套哥见到个熟人。拄木锨的老人说:“你们打槲叶选的真是时候,过了明儿再打,蒸馍光黑底。槲叶这东西可邪气儿。”

老家有太多深谙自然时令秘密的生活、劳动故事,永远让我好奇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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